時間過去了一個月,按照聯邦首都星圈的上林人的說法,這日子應該就是到了深秋。那些小說上的深秋有寒風,細雨和高淡的天穹,然而對於東林區的人們來說,這個世界的四季向來不怎麼分明,或許是大氣上方那些永遠不會完全清澈的塵埃,讓整個星球變作了一個怪異的玻璃房,所謂深秋,也不過就是加了件衣裳。
許樂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外衣,樣式有些像制服,爲面容普通的他添了幾分年輕人應有的朝氣。他這時候正坐在香蘭大街的修理鋪櫥窗外,看似無意,實則警惕地注視着街對面的動靜。
就在第四街區的斜對角,便是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的建築所在。一個穿着風衣的中年人意興闌珊地走下微溼的臺階,鑽進了汽車,汽車四周的警察紛紛敬禮,目光卻有些同情。
看着這一幕,許樂的心情輕鬆了一些,已經盯了鮑龍濤一個月了,看樣子這位副局長真的被所謂聯邦特工的身份嚇的不輕,再也沒有敢去查鐘樓街遊行的事情,甚至連李維那一羣孤兒都沒有受到什麼打壓。
許樂有超乎他年齡的冷靜,而且對於某些事情有一種先天的敏感,他絕對不會爲了試探鮑龍濤是不是認出了自己,而傻乎乎地借用另一個身份去接近對方,他也不會因爲表面的平靜便放鬆了對鮑副局長的觀察,他只是以極好的耐性平靜地注視着,直到一切真的風平浪靜。
雖然他和修理鋪老闆一樣,都是簡水兒的狂熱支持者,可如果說因爲要看電視,便做這麼大風險的事情,實在是很不符合他的性格。如果不是老闆用操作間誘惑他,關於23頻道的事情,他頂多只是會嘆息幾聲,然後去多買幾張簡水兒的光盤。
他有些害怕,一想到是在和州長辦公室做對,許樂就難以自抑的恐懼。尤其是每每想到那個被鮑龍濤盯住的晚上,他的大腿根處都忍不住會抽搐兩下,這是他害怕到了某種程度之後的自然反應。
在那個夜裡,如果不是他急智之下,用兩粒釦子冒充了聯絡工具,用那根軍方制式電擊棍嚇住了鮑龍濤,他還真的不知道怎麼處理此事。那根在夜風裡對準電子監控器的手指,看似穩定而囂張,實際上卻是無比的恐懼。
“冒充聯邦特工……”一想到這一點,許樂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低下頭自言自語道:“我可不喜歡裝酷,我只是想做個好人。”
“當好人本來就比裝酷難很多。”封餘老闆剛剛從休閒中心歸來,像一陣風般從許樂的身邊掠過,上樓休息去了。
……
……
過往兩年間,許樂並沒有出現在香蘭大街的修理鋪,只是在礦坑的操作間進行修復工作,所以在李維這些孤兒們的眼中,他等於是從城市裡失蹤了兩年的白晝。
一直到一個月前,許樂替封餘完成了那件事,封餘答應他將操作間的無塵級別提升一個層級,然而這位大叔後來又犯了懶,所以乾脆把許樂帶回了修理鋪,也算是正式向第四街區的鄰居們介紹了這個少年學徒工的存在。
老闆既然回來了,許樂也不用再盯着鋪子,反正鋪子的生意再好也有限,雖說整個第四街區的居民們都知道封餘和這個小徒弟的手藝,然而誰也頂不住封餘一個電視晶屏也要修三個月的速度。
將身上學生制服一般服裝的扣子緊了緊,許樂衝着樓上喊了一句什麼,便走出了鋪子,坐上了街口的電車。
數百年前,靜農高能蓄電池發明出來之後,無論是有軌無軌電車,都掙脫了頭頂那兩根辮子的束縛,開始自由地城市裡通行。當然,一般的人家肯定會擁有自己的交通工具,而上林區那三顆星球上面的有錢人,更是早已擁有了……
只有貧窮的人,或者是滿腹復古幽情的人,纔會繼續乘坐電車。許樂身兼二者之短,自然也是電車的長年乘客。他斜靠在車門上,怔怔看着在眼前閃過的城市建築,不禁有些遺憾,再也聽不到那些文學作品裡的當當響聲了。
電車的終點站是東林區河西州立大學。許樂下了車以後,並沒有對幽深的校園環境投予羨慕的眼光,而是直接順着學校的圍牆,穿過了一株大樹,走進了圖書館。
他早已經沒有上學了,但他必須讀書。一來這是封餘對他的要求,二來也是他自己的渴求,除了大部分的機修類書籍和聯邦標準條例之外,他最喜歡看各式各樣的小說。特別是在州立大學辦了借書證之後,他更是每天都要來一趟,似乎這些書籍裡有無窮無盡的美女,有無窮無盡光彩的將來在等待着他。
在圖書館裡沒有奇遇,沒有美女,許樂抱着一大堆書出了圖書館的門,臉上沒有絲毫沮喪的神情,然後在州立大學的校門前見到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一個月沒有見到的李維,就這樣出現在了許樂的面前。看着孤兒首領有些憔悴和疲累的面容,許樂忽然覺得嘴脣有些發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沙啞着聲音問道:“你不要告訴我,你還有報考大學的野心。”
“我只有佔領整個河西州黑夜的野心。”李維的聲音也有些嘶啞,不過他的神情並不怎麼緊張,所以許樂的心略放鬆了一些。
“你給我的那個東西……被二局的人沒收了,不過你放心,沒有人知道是我的。”李維舔了舔發乾的嘴脣,昨天夜裡和另一個幫派打了一整夜,確實是有些疲憊。
許樂的眼睛亮了起來,不是興奮的亮,而是緊張的亮,大腿根處不受控制的開始微微抽搐,感覺懷裡的書籍越來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