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大家節日快樂。)
被籠罩在英雄光環下數十年的費城李家莊園裡,那位被聯邦公民們無比尊敬的軍神李匹夫,曾經很認真地考慮過要照看一個可憐無辜的小學徒工,只可惜在憲章局的中央電腦資料中,那個小學徒工已經死了,於是聯邦裡所有人都認爲小學徒工肯定不可能還活着。
許樂當然沒有死,他也不知道費城李家曾經試圖找到自己,照顧自己,他更不可能想到封餘大叔會和費城李家有什麼關係,就連被他嘲諷多年的那一口爛牙,居然……也是被軍神大人親手打掉的。如果他知道這些驚人的秘聞,當年會不會用崇拜的眼光去摸封餘的爛牙?如果他知道這一切的一切,或許他就能明白,爲什麼在礦坑上的如血暮色之中,封餘大叔提起聯邦人人尊敬的那位老人時,竟會毫不恭敬地用上了老頭子三個字。
此時的許樂正在一件簡陋的三層小樓裡吃飯,他用刀叉吃力地切割着盤中的野牛肉,時不時擡頭看一眼牆壁上光紋不穩,隨時可能報廢的電視,電視裡的新聞還在講述着地方州管理委員會議員選舉的事情,也提到了東林大區的那次秘密行動。聯邦的任何一次秘密行動,都可能被反對派議員貼上黑幕的標籤,用喬治卡林的學說,聲嘶力竭地大加批判,不過許樂身爲當事人卻沒有這種興趣,他知道大叔的死有黑幕,只是那塊黑幕應該遠在很多年前就落下了。
盤子裡的野牛肉很硬,是他昨天才從冰櫃裡翻出來的,不知道凍了多少年,一點肉質的鮮味都沒有,不過好在竟是沒有變質,吃到嘴裡當木頭消化,對許樂來說,也要比那些合成食物更爽利一些。此時已是夏末,剛剛被他修好的空氣調節系統開始輸送涼風,卻還沒來得及驅趕走暑意,他抹掉額頭的汗,將盤中的牛肉用最快的速度吃完,摸了摸肚子,有些不滿足地走入屋內,開始翻揀以及記憶那些零碎的事物。
這幢三層小樓從政府土管局的資料上看,是屬於許樂的。換個方法說,這裡便是退伍士兵許樂的老家。梨花大學六月中就放了暑假,許樂拿出了購買已久的機票,踏上了回“老家”的旅程,爲了在聯邦裡更安全地生活下去,他必須知道自己的老家在哪裡,儘可能地熟悉當地的生活習俗情況,甚至是可能有的口音,這樣纔會儘可能地少露出些馬腳。施清海輕而易舉地看出他是個有秘密的人,許樂不得不更謹慎一些。然而他沒有想到,大叔給自己的僞裝芯片所設置的“老家”竟是如此之遠,從臨海州機場坐了七個小時的飛機,又坐了十一個小時的大巴車,最後還步行了整整半天,他纔來到了這個小鎮上。
他在這個小鎮上已經呆了好幾天,越發地震驚於封餘大叔的能力,這個小鎮的選擇實在是太牛叉了,偏遠不說,而且這些年裡因爲泥石流的關係,絕大部分的居民都已經搬進了州政府新開闢的定居點。就算還留在鎮上的幾戶居民,也大都忘了那幢三層小樓是屬於誰的……很說不通的事情不是?實際上只是生活的重負,讓本地廖廖可數的居民們,喪失了所有打聽小道消息的興趣,而鎮小學和鎮中學在好幾年前就已經關閉,更是讓許樂在安心之餘,對封餘的本事生出了無窮的好奇。
能夠挑到這樣一個完美的僞裝身份,必須要進入那些級別極高的聯邦中控電腦裡進行長時間的資料篩選,甚至代表着封餘曾經入侵過憲章局裡那臺無所不知的中央電腦!
許樂洗了個澡,站在露臺上將小鎮的風景與那些特有的植物牢牢地記在腦海裡,同時將那些資料裡的東西再次與實際聯繫加強了記憶。他下意識裡摸了摸手腕上的金屬手鐲,想到裡面那些細細金屬絲上燦若星辰的芯片,一粒芯片便代表着一個全新的不爲人知的身份,如果都像他此時的身份一樣難以找出漏洞,這需要多長時間的準備?
聯想到冰櫃裡藏了很多年的野牛肉,一絲真摯而充滿祈禱意味的笑容從許樂平凡誠懇的臉上浮現出來。
……
……
結束了夏日的反鄉之旅,許樂經由漫長而辛苦的路途,重新回到了臨海州大學城。這一次旅行除了讓他對於自己的新身份更加的確認之外,也讓他的精神上受到了一些衝擊。直到此時,他才知道,原來東林大區並不是聯邦裡最貧窮的地方,那個叫做光明的小鎮子,才真是窮到了極點。他無法理解富庶發達的聯邦,尤其是首都星圈最核心的星球上,怎麼可能還會有這樣的地方,居然還有農夫這種職業,而不是舞臺上演的那種……聯想到曾經遇到過的那一對兄妹,許樂對這個社會的不公有了更深一層的認知,只是他不清楚這種不公平究竟是怎樣來的,而又應該怎樣解決。但是潛意識裡,他依然對聯邦政府沒有絲毫好感,反而對反政府勢力多出了一些好奇和模糊的認可。
九月初,梨花大學校園再次打開,許樂又開始了教學樓與房間之間枯燥的來回運動。梨花大學的工科基礎教學果然擁有與它名氣完全不相符的實力,許樂如飢似渴地吸收着那些知識,比如靜農牌高能蓄電池的工作原理,封閉結構下三系統的數據契合參數,晶礦石在光照條件下的電子自動躍層規律……
明天便要開始進入實驗室大樓,進行實踐學習,許樂想到這一點,便覺得手上的皮膚開始發癢,離開東林,離開礦工的操作間已經一年多的時間,除了給自己做了根防身的電擊棍外,已經很久沒有接觸到那些電子板,管線,金屬……那種美妙的觸覺和淡淡的高能塑料味道,實在是令他十分想念。
“在想什麼呢?又在想將來去上林果殼公司應聘的事情?”一個低沉而清冷的聲音將許樂從想念里拉了出來。他愕然地停止了搓手的可笑舉動,看着桌子對面那個戴着黑框眼鏡的女生,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在想明天的實驗課,周教授會不會讓我們自己動手組裝設備。”
是的,在平靜的大學生活之中,許樂生活裡最大的變化大概便是桌子對面這位習慣性戴着黑框眼鏡,文靜清純到甚至有些冰冷的女生。
那一輛黑色幽靈轎車駛入梨園的時候,許樂和張小萌兩個人認出了彼此,也就是從那一天起,偶爾他們會在校園裡遇見,隨着點頭打招呼的增多,他們開始坐在一起吃飯,雖然引來了很多人不解的眼光,不清楚家世頗佳的張小萌爲什麼會跟小門房旁聽生走的這麼近,雖然許樂並不願意成爲衆人的焦點,可是他還是很喜歡和張小萌多在一起坐坐。
張小萌看着對面的呆子,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聯邦調查局的監視小組在維持了一個學期之後終於撤了,校園裡的學生們也習慣了自己從S2的歸來,一切都回到了平靜。她想要接觸的那個目標卻像是永遠消失在了校園之中,再這樣平靜的下去,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變成了一個單純的學生。
和許樂在一起吃飯,在她看來並不代表什麼,她只是覺得一個退伍的士兵一邊當門房打工,一邊在學校裡讀旁聽,想要將來進入果殼公司當機修工程師,實在是一個很努力的年輕人,她很欣賞這一點。同時她想請許樂多吃幾頓飯,或許是因爲當初她曾經偷吃過對方的小狗餅乾,並且還誤會了對方,而且在她的猜想當中,許樂的經濟條件一定不是特別好,至於爲什麼會在機場大巴遇見,她認是國防部給退伍士兵的福利……
“下個月有雙月節,學校有舞會。”張小萌望着他說道,“需要男伴,你願不願意陪我去?”
聽到這個請求之後,許樂沒有馬上開口。張小萌靜靜地注視着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忽然提出這樣的請求,看着許樂長久沒有開口,心中閃過一絲失望,不是失望於對方拒絕,而是失望於許樂因爲害怕那些異樣的眼光而退縮,或許自己真要一個人去參加那個乏味而必須參加的舞會。
“我自己有錢去買比較合適的衣服。如果舞會上沒有你的相親對象,也沒有那些狂熱追求你的人,你也不是需要我當你的臨時男友或擋箭牌。”許樂擡起頭來,很認真地說道:“那我就願意陪你去。”
聽到這麼多的前提條件,張小萌沒有生氣,反而很開心地笑了,鏡片上閃過一道亮光,非常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