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三十七憲歷的汽笛,還要發出呼嘯的聲音?港都旅遊局要在高鐵上加復古風,據說這是羅斯州長很得意的政績,那些被刻意塗成原木顏色的通道小屋,難道就沒有人說過很難看?
港都是聯邦最大最繁華的城市,這清晨的風就這樣吹着,吹過寬闊的直街,吹過那些高聳入雲的大廈,吹過那些密如蛛網的高架路與輕軌,吹過那些睡眼惺鬆的年輕男女,他們從哪裡鑽出來?夜裡的荒唐裡出來?
若入了夜,這一大片絲雲之下的巨型城市會閃耀出怎樣的燈火?會不會像個怪獸,此時的水泥與玻璃交織着,已經給人壓力,若到了陰暗的夜間,會不會讓人有想嘔吐的慾望?
慾望?人都是按照慾望的安排活着,尤其是這座叫做港都的城市,又想起了那些濃妝將殘的年輕男女,他們的白日是睡夢,他們的夜晚是荒唐,這城市的空氣裡爲什麼隱隱能夠嗅到體液令人作嘔的味道。
又想到嘔吐了。
許樂拉着沉重的黑色箱子,沉默地站在港都市高鐵車站的門口。出口處在車站巨型圓頂建築下層,迎面便是港都市聞名聯邦的那一座大湖,清晨的湖水沒有一絲清新感覺,有的只是溫溫存存,溫存到令人感覺有些潮溼。
桑湖,聯邦三個大區,數個星系中最大的一個城中湖。
越過微有白霧的湖面,可以看到一大片密密麻麻,象徵着財富與地位的高層建築,那些建築之間的距離是如此的近,竟是擋住了自東面而來的初升陽光,讓這座繁華的城市,無來由地透着一絲陰森的感覺。
“什麼狗屎地方。”
第一次來到聯邦最出名的港都,許樂沒有絲毫興奮的情緒,他低頭輕聲罵了一句,拉着箱子向外面走去。
他身後不遠處的白玉蘭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白玉蘭知道許樂的心情不好,甚至那張沉默樸實的臉上,似乎隱藏着一股難以抑止的憤怒,只是這種憤怒的情緒由何而來?
在白玉蘭的心中,這些天的許樂是一個性情沉穩,慣會用開朗的笑容來面對一切的年輕人,昨夜的旅途上一直也沒有什麼問題,爲什麼他的情緒卻忽然間有了這麼大的變化?
肯定不是因爲半途上車的那兩個男人,也不應該是那位南相家的小姐,和那個樸志鎬的未亡人也沒有關係,那麼這種情緒的突然變化從何而來?
白玉蘭皺起了眉頭,看着許樂的背影,想到了清晨時分新聞裡的那些畫面,隱約有些明白,卻不明白爲什麼那個遠在s2區發生的新聞,會讓許樂從一個沉默而自持的年輕人,變成一個看見什麼都無比憤怒,漸漸尖酸刻薄起來的憤怒青年。
出租車來了,許樂和白玉蘭上車。
出租車一直開了四十多分鐘,卻依然只是穿過了港都市極小的一片區域,車輛在這些大街小巷,高架隧道里穿行,許樂眯着眼睛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街景,表情漸漸平靜下來,眼眸裡藏着的那絲燥意,卻永遠無法停歇。
時不時有街頭的大光屏緊急新聞的聲音,傳到出租車內。
“……目前統計的死亡人數超過了三百人,隨着救援工作的繼續,死亡人數或許會上升到了一個令人難以承受的數字。”
聯邦新聞頻道的記者,顫抖着聲音說道。
“……沒有組織或個人對此次恐怖襲擊表示負責。”
“……麥德林議員辦公室有七名工作人員喪失於此次恐怖襲擊,議員本人受傷不重。”
“……憲章局已經將該事件歸類爲第二序刑事件,總統辦公室已經證實,所有襲擊者均已死亡,身份以及過往檔案正在確認中。”
“……一場名爲和平的演唱會,最終變成了一場屠殺,這究竟代表着什麼?”
“……聯邦的和平進程,在這一刻蒙上了一層陰影……”
……
出租車停在了事先訂好的半島酒店。港都市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也沒能讓許樂的心情稍微好一點,他拉着沉重的黑色箱子進了電梯,進了房間,沒有給服務員小費,直接打開了牆上的超薄光屏。
半島酒店頂層的房間很貴,很大,包括電視光屏也大的出奇,逐漸亮起的光點漸漸凝結成了一幅清晰的新聞畫面。
s2大區環山四州公民體育場,本來因爲簡水兒和平演唱會而佈置的彩燈花帶,此時已經全部變成了灰燼廢墟。
峭煙已經散盡,可以容納八萬人的體育場東南角的看臺全部被炸垮了,畫面裡卻看不到多少鮮血,那些鮮血或許還藏在灰塵中,廢墟中,警燈與急救車的燈光在灰暗的天空裡不停閃着,新聞記者惶急而悲傷的聲音,在這一刻顯得無比蒼白。
昨天夜裡,應環山四州政府及麥德林議員的邀請,簡水兒在s2大區開了一場名爲和平的演唱會,這場演唱會不是爲了羅斯州長及麥德林議員的總統大選造勢,而是爲了儘可能地修補聯邦普通公民與環山四州民衆之間的情感傷痕。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自殺式恐怖襲擊,讓這道傷痕顯得更爲深刻,更爲血淋淋,新聞畫面上那些慘不忍睹的場景,那些在急救車上,在醫院裡呻吟的傷者,那個冷酷的逐漸上升的死傷人數,就像是一個個冰冷的問號,在詢問着聯邦裡的每一個人。
許樂在沙發上坐的筆直,雙手扶在膝頭,沉默而專注地看着新聞上的一幕幕畫面。
簡水兒這個名字他已經有些天沒有聽到了,最近聯邦二十三頻道的那個電視連續劇改成了一週播出一集,據說是因爲這位聯邦國民偶像的學業太過繁重的原因,他沒有想到再一次聽到簡水兒的消息,竟是這樣的突如其來,令人難以接受。
許樂不是一個憤怒青年,他一直認爲那次在臨海州體育館裡,是簡水兒救了自己,他欠對方一條命,新聞確認簡水兒活着,他並不會太過擔心。
他憤怒的原因是新聞畫面上那些無辜的死傷者,那些興高采烈迎接聯邦新未來的民衆,就這樣離去在黑煙之中。
新聞上的畫面從s2環山四州的恐怖現場,轉回了演播室。演播室裡的中年主持人正在與兩位反恐專家說着一些什麼,關於此次恐怖襲擊的具體過程,許樂沒有聽進耳裡去,那兩位專家在主播的逼問下,依然不願意猜測此次恐怖襲擊的幕後主使者是誰。
聯邦有帝國這個可怕的敵人,但在憲章的光耀下,在聯邦內部,有能力躲過聯邦軍警聯合監控,製造這樣一場駭人聽聞慘劇的勢力,並且有理由做出這種行爲的……應該只有反政府軍。
去年的最後一天,帕布爾議員爲聯邦帶來了一個民衆渴望已久的新年禮物,反政府軍與聯邦政府正式達成和解協議,在這種大背景下,雖然那兩名反恐專家或許心裡早就已經判定了幕後的黑手是誰,卻依然謹慎的不肯開。
“麥德林議員馬上將要發佈公告。”中年主播神情嚴肅地看着鏡頭,說道:“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我們也很想知道,身爲反政府軍二號領袖人物,卻一直堅持反暴力主張的麥德林議員,會對整個聯邦說些什麼。”
新聞畫面從演播室轉回了s2大區現場,在環山四州聯合議會大廈的外圍,在無數記者與鏡頭的包圍之中,一身黑色正裝的麥德林議員,緩緩地走上了新聞臺。
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政治家,被昨夜的恐怖襲擊所波及,也受了一些輕傷,但那張蒼老而充滿智慧的面容上,卻只有堅定與平靜。面對着紛雜提問的記者與那些鏡頭,蒼老之中帶着無窮平靜的麥德林議員,並沒有馬上開始宣讀自己的公告,而是緩緩地環視着四周。
四周的嘈雜聲漸漸平息下來,麥德林議員用堅定有力的聲音開口說道:“這是聯邦最關鍵的時刻,也是最危險的時刻。”
“有些人,不願意放棄他們擁有的地位和權力,所以用暴力警告我們。”
“有些人,不願意看到和平,所以用死亡警告我們。”
“有些人……”麥德林議員蒼老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帶着一絲感傷說道:“曾是我的朋友,但在昨夜之後,將是我的敵人。”
麥德林議員靜靜地看着議會大廈門口的人羣,緩緩舉起右手:“有些人,想用暴力和死亡警告我們,激怒我們,破壞聯邦當前的和平局勢,而我們……”
他的聲音加重了起來,一字一句說道:“如果也用暴力和死亡迴應他們,那我們和他們又有什麼區別?”
“我有七名朝夕相處的夥伴,喪生在這次無恥的暗殺之中,我更知道,有三百名,甚至更多的民衆,也隨他們一同而去。”麥德林議員的眼角有些溼潤,蒼老的聲音在議會大廈的寒風中,顯得無比動人,“爲了殺死我這個老頭子,讓這麼多的無辜者死去,我感到無窮無盡的悲傷與內疚。”
然後蒼老的身軀彎了向下,九十度鞠躬,許久許久,四周的閃光燈響成一片。
……
許樂靜靜地看着新聞上麥德林議的演講,然後低下頭,蹺起腿來,將頭埋進自己的膝蓋間,低聲說道:“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