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蘭給了服務生小費後,便一直安靜地站在沙發後面,雙手揣在褲子裡,習慣『性』地靠在木子花圖案的牆壁上,平靜而冷漠地看着許樂的背影。
他已經確認,許樂隱藏在沉默外靜下的憤怒,是針對昨夜的這一次恐怖襲擊。只是s2大區上面發生的事情,和這個年輕的技術主管有什麼關係,爲什麼這個傢伙會如此敏感而憤怒?
“你對這件事情怎麼看?”沙發上的許樂沒有回頭,忽然開口問道。
白玉蘭眼簾微垂,看着自己光亮的皮鞋尖,沉默片刻後說道:“反『政府』軍先前已經發表了公告,譴責了這次恐怖襲擊,帕布爾議員辦公室也在最快的時間內做出了反應。除非憲章局真能從那些死人身上查到反『政府』軍身上,他們絕對不會認。”
“我不認爲是反『政府』軍委員會的決定,應該是他們內部一些年青的強硬派所爲。”白玉蘭低頭分析着,因爲他是個收了兩千萬的秘書,所以雖然非常不明白這些聯邦的大事,和自己以及房間內的許樂有什麼關係,但他依然細聲細語說道:
“看來傳言中,山裡的反『政府』軍有一批強硬派,對於麥德林議員的投降主義大爲不滿,要用鮮血懲罰他的說法,是真的。”
“接下來便是有人要爲此付出代價,不論能不能查出結果,總統閣下總要給那些襲擊受害者一個交待。”白玉蘭擡起頭來,聳了聳肩說道:“如果戰事再起,帕布爾議員應該吃虧最多,年前達成的和解協議變成一紙廢文,他參加總統競選最大的一筆政治資本,馬上就貶值,甚至會變成債務。”
這並不是什麼很了起的分析。白玉蘭秀氣外表下隱藏着生猛的戰鬥能力,但他終究不是戰略分析家,電視新聞上面那些因爲麥德林議員演講而變得膽子大了一些的專家,也開始分析此次演唱會襲擊事件,對於整個聯邦和平進程,以至於秋天將要全面打響的總統大選的影響。
許樂將頭從膝蓋間擡起來,面無表情地看着新聞。
他知道白玉蘭的分析沒有什麼問題,就像絕大部分人所猜、想的那樣,沒有人會認爲這次恐怖襲擊的黑手是麥德林議員,因爲就算帕布爾議員的大選受挫,但麥德林議員身爲反『政府』軍名義上的二號領袖人物,也會受到很多聯邦選民的敵視。
麥德林議員一直在聯邦民衆面前的形象,是一個恪行非暴力主張的老者,他沒有理由,也沒有能力去製造這樣一次恐怖襲擊。
聯邦公民都、不會懷疑這位老人,尤其是在先前令人潸然淚下的那幕之後,冷靜下來的人們,甚至隱隱渴望着聯邦的和平進程,不要因爲這一次恐怖襲擊而結束,那麼日後引領『政府』與環山四州之間談判的人選,除了七名下屬慘死,自己也受傷了的麥德林議員之外,還能有誰?
……
雖千萬人,但許樂沉默看着新聞,獨自不信。
他沒有什麼證據,甚至連推斷的邏輯也沒有,他只是憑藉自己的直覺和那股子擰拗到了極致的『性』情,把環山四州演唱會襲擊事件的責任,歸結到麥德林的身上。
這是一種不講道理的思維模式,他身後的秀氣秘書不會這樣想,那些官員更不會這樣想,但許樂是親事經歷了臨海州體育館暗殺事件的人,他的那位可憐的女人,逃亡中的兄弟,用血一般的事實告訴他,麥德林是聯邦裡最陰險狡猾毒辣的一個黑手,一個瞞過天下人的黑手。
就像在地檢署外與那位蕭檢查官的對話,許樂現在只信奉自己的道理,他認爲麥德林是惡的,這個深得民衆尊敬的老人,便是惡的。
新聞上面,麥德林議員的演講已經結束,記者們正真誠地鼓着掌,許樂覺得心情異常低落鬱悶,關掉了電視,走進了洗手間衝了一個冷水澡,在冰冷水花的沖洗下,他低頭輕聲說着髒話。
這水寒冷有若六月飄下的雪花。
……
昨夜的演唱會恐怖襲擊確實很令人觸目驚人,但凡看過那些畫面的聯邦公民都會忍不住感到悲傷與憤怒。然而畢竟是遠在s2環山四州的事件,生活在s1的人們或許會因之而感傷,但這種情緒應該不會持續太久,甚至再過一段時間,或許都會忘記。
聯邦最繁華的城市港都,更是一座沉『迷』於財富技術的巨型冰冷森林,擅於善忘,擅於嘆聲氣之後繼續自己的生活。
十七碼頭不是碼頭,是港都市最高級的休閒區,各式酒吧餐館,安靜地隱藏在複雜的街巷之中。
新聞上重複播放的那條新聞,已經無法引起食客們的注意,只有許樂還眯着眼睛看着頭頂的光屏。
他和白玉蘭在吃飯,他們的對面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周玉,另外一個是有些微胖,有些威嚴的中年男人。
那個中年男人冷冷地看着許樂,片刻之後毫不客氣說道:“你這個年輕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爲什麼會忽然來港都?”
周玉苦澀一笑,看了許樂一眼。如今聯邦科學院與果殼工程部正在競爭聯邦新一代mx機甲的研製工作,周玉一直扮演着中間人的角『色』,負責將許樂那些的核心數據,轉回工程部內部,他也不明白爲什麼許樂會忽然來到港都,並且要求會見工程部的有力人士。
聽到這句不客氣的說話,許樂收回了眼光,看着這位果殼工程部的官員,低着頭說道:“協議裡面說的很清楚,我隨時可以關注機甲的研究進程。”
那個中年男人是果殼工程部的一位高級主管,不說在公司內部,就算放在聯邦當中,也算得上是極受人尊敬的角『色』。他看着許樂忍不住微嘲地笑了起來:“真是一個天真的孩子。”
緊接着,此人冷漠說道:“不過來了也好,據我們得到的情報,科學院那邊的核心數據模型比我們要多一些,你怎麼解釋?還有,函數公式什麼時候給我?既然你今天來了,就把這些事情解決掉。”
這種居高臨下的口氣,在此人看來理所當然,對面坐着的這個年輕人,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三級技術主管,若不是運氣極好跟隨了沈老教授,怎麼可能讓這種小人物牽涉進聯邦革命『性』新機甲的研製。
至於什麼合作的協議,這位高級主管根本不相信,在他看來,像許樂這種小人物,根本沒有資格和邰家,或者說和自己談什麼交易。
許樂靜靜地看着這個微胖的高級主管,忽然轉過頭對周玉說道:“他不知道我是誰?”
周玉低着頭,苦笑了一聲。
今天來與許樂見面的這位高級主管姓郝,在工程部內擔任極重要的職務,瞭解內情的郝主管,當然清楚這個姓許的年輕人,在這件事情裡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但他更認爲,在邰家,在果殼機動公司工程部,在自己的面前,這個年輕人應該有全盤交出的自覺,而不要想着討價還價。
更準確來說,郝主管認爲,許樂就應該抱着自己的大腿哭着求自己用一用那些數據。
許樂低着頭說道:“我要一臺機甲。”
……
那名高級主管像是聽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脣角微繞,『露』出了無比嘲諷的笑容,保持着沉默,根本懶得理許樂,輕輕攪動着咖啡杯。
許樂等了一會兒,拔通了一個電話,對着電話那頭的人說道:“我正在和一個姓郝的主管談話,談的不很愉快。”
“你的要求有些過高,我可能很難滿足你。”
“我今天的心情不好。”許樂對着電話輕聲說道,“如果談不攏,那就算了。”
他掛斷了電話,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周玉在最近這些天的交流當中,已經逐漸『摸』清了許樂的『性』格,知道這個年輕的蹲坑兵,與聯邦裡所有的人『性』情都不大一樣,什麼果殼機動公司,什麼邰家,或許能讓他有所忌憚,但要真惹急了他,他真是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
郝主管不可思議地看着起身準備離開的許樂,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的反應竟然會如此大,他冷冷地看着許樂,低頭裝着沉穩說道:“不要忘了沈教授的名字……整個聯邦在林院長的壓力下,還能繼續幫你的,就只有我們。”
許樂本來打算就當根本聽不到此人的說話,但聽到了老師的名字,他停止了轉身離開的念頭,盯着郝主管那張有些富態的臉,就像盯着一朵馬上要開的花。
郝主管微笑着說道:“冷靜一些,年輕人,太過易怒,沒有什麼好處。”
便在這個時候,許樂手裡握着的電話響了起來,接通之後,那邊的聲音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我會讓人準備一臺機甲,不過頂多是m50以前的。”
許樂盯着郝主管的臉,對着電話說道:“可以,但我不想和這個姓郝的廢物說話,如果周玉在你們那邊的層級不夠,你們換一個人來。”
郝主管聽到廢物二字,霍然擡首,憤怒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伸出一根手指點着許樂的鼻子,破口大罵道:“你這個小……”
只來得及說了一個小字。
許樂不是易怒的年輕人,但他今天本來就一直很憤怒。
一直沉默站在他身旁的白玉蘭,一直細緻地觀察着他的反應,知道這個傢伙如果發泄憤怒,會是很恐怖的事情。所以當郝主管站起來後,他沉默地踏前一步,攔在了許樂的身前,一手攥住了郝主管的手指。
喀啪一聲脆響,直接擰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