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大槍(下)

沒有慾望,故而剛強,沒有虧心事,半夜寒風撲打着鐵門,也可安然入睡。如今在陸軍總醫院的那一對母女,或許可憐可嘆,但這和許樂沒有任何關係,甚至可以說,他在這件事情裡面所扮演的角色,是很值得稱許的。

沙發中那位將軍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按道理來講,許樂面對着鄒鬱的父親,不應該感到任何的緊張與壓抑。可當他走到沙發面前,沉默地行了一個軍禮後,依然覺得這個寬大而有些簡樸的房間裡,腳下厚厚的紅色地毯與牆壁上的黃色牆紙,依然讓他緊張起來。

有些像那天在莫愁後山第一次看到邰夫人的那種感覺,但今天這種感覺更真切,更實在。安穩坐在沙發上將軍頭髮花白,在雲後賓館這個充滿了軍人氣息的地方,顯得不怒而威。

國防部副部長是重要的閣員,在聯邦的政治體系中也算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但要論起真實的實力,其實還遠遠不如平級的幾大軍區司令,或者是太空艦隊的那位聯邦三星女將軍。

但沙發中這位鄒副部長不同。

年初臨海州體育館暗殺事件,楊勁鬆副部長自殺而死,席格總統閣下爲了平息這場政治風波,爲了向邰家有個交待,鄒應星順勢招搖而上,便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因政治因素,利益交換而謀取的位置,在聯邦軍方這種論資排輩的地方,實在難以得到尊重,但只不過過了半年多的時間,他便開始沉穩的在軍隊中發揮自己的影響力,這位將軍沉默外表下的能力可見一斑。

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現在的問題是,誰都知道今年總統大選之後,如果是帕布爾議員成功當選總統,沙發中的這個男人便會成爲國防部長。只不過是少了一個字,除非大戰開啓,總統穿上那件元帥的制服,他便要成爲聯邦軍方名義上的最高首長……

許樂安靜地站在鄒應星的身前,鄒應星似乎是在處理一個緊急文件,又或者只是純粹地想把這個年輕人晾一晾。不論是哪種意圖,許樂都並不在意,他剛好藉着這段安靜的時間,觀察一下對方,平靜一下自己。

站在未來的聯邦軍方第一人面前,誰都會有些緊張。

十幾年前,聯邦遠征軍攻克帝國一資源星球,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毀掉了遠征軍的希望,聯邦戰士死傷慘重,補給困難,在帝國反撲的危險關頭,時刻都有可能全軍覆滅的危險。就在這個時候,當時還只是聯合作戰部隊後勤部臨時主任的鄒應星,冒着上軍事法庭的風險,強硬地命令第三艦隊在行星表面進行了硬着陸。最終在損失了兩艘企業級戰艦的代價下,留在行星表面的遠征軍餘部,組織起了有效的防禦能力,爲最後的全軍撤離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許樂在心裡回憶着面前這位將軍的履歷,那一次雷厲風行的命令下達,讓鄒應星在聯邦軍方那羣老人的心中,有了一個位置。

然而此人終究是技術官僚出身,在總裝基地裡打熬多年,沒有在前線作爲主官單獨指揮過大型戰役,應該算是對方升任國防部長一職最大的軟肋。

就在許樂低頭思考的時候,沙發上的將軍終於擡起了頭來,他揉了揉有些發澀的雙眼,平淡說道:“坐吧。下午席格總統要過來聽取聯席會議的報告,我必須先審定一下。”

這句話大概便是表明了鄒副部長的態度,我不是故意在晾你。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完全不需要向許樂解釋什麼,但他解釋了,這便奠定了今日談話的基調。

許樂點點頭,在旁邊找了一個椅子坐了下來。

鄒副部長將眼鏡放到桌子上,笑着說道:“當年在艦隊上的時候,軍醫都勸我動激光手術把眼睛治好,我沒有答應,現在看來還算是有些先見之明。”

許樂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當初聯邦軍方推廣激光手術,就是爲了在千變萬化的戰爭之中,儘可能地提高軍人的戰鬥能力。但是三四十年之後,那些接受了治療的軍人眼睛也漸漸回覆了當初的水平,甚至變得更惡化了一些,前些年老兵協會遊行,據說也拿這件事情當成主要的宣傳手段。

他不明白對方爲什麼要和自己說這些,如果是談論政治,國防部的副部長應該有更好的談話對象。

“對於聯邦的強大來說,純技術的提升,有時候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鄒應星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着面前這個面相尋常的年輕人,說道:“四個憲歷以前,因爲晶礦資源的匱竭,聯邦軍隊的方向已經在開始進行改變。艦載光能武器用的越來越節省,而關於單兵光能武器的研究更是無疾而終,因爲……我們已知的宇宙似乎根本就無法提供這麼多的資源。”

許樂安靜地聽着。

“聯邦機甲第一次出現在什麼時候?”

“很多年前。”

“正式配裝軍隊是什麼時候?”

“四個憲歷之前。”

“你說的不錯。”鄒副部長看着許樂,緩緩說道:“而且機甲真正開始發揮作用,就是我們所處的這個憲歷時代。在這個時代,聯邦多出了帝國這個強大的敵人,而且軍隊的作戰方式也已經從太空戰轉變爲了登陸作戰爲主,擁有絕對機動能力的機甲,會變得越來越重要。”

許樂沒有想到,今天在雲後賓館的談話與鄒鬱完全無關,這位父親似乎根本沒有在意自己的女兒剛生了一個孩子,而是開門見山,提到了機甲,他隱隱明白,對方爲什麼要見自己。

“剛剛收到情報,帝國方面已經加快了新式機甲的開發步伐。”鄒應星有些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眉間,用一種微帶憂慮的聲音說道。

聯邦引以爲傲的憲章光輝,確保這幾十年來,沒有一個帝國的間諜可以滲透到聯邦內部,或許百慕大三角那邊也爲了利益,而忘記祖邦的人們,但帝國方面終究還是相信他們同一種血脈的人。但宇宙中的事情總是這般的巧妙,第一憲章的存在讓每一位聯邦公民的頸後都藏着一塊芯片,就憑這一點,帝國方面便可以阻止聯邦優秀特工的潛入。

聯邦目前只知道帝國加快了機甲研製的步伐,卻根本不知道對方所研發的方向,更不可能拿到帝國機甲的構造設計。

“這是絕密的情報,我不應該聽。”許樂忽然醒過神來,說道。

鄒副部長搖了搖頭,倚靠在沙發上,靜靜地看着他,說道:“你已經擁有了果殼工程部的長期高級權限,而且聯邦的新機甲似乎就握在你的手中,這種情報,我必須在第一時間內通知你。”

許樂知道自己前往港都的事情,不可能瞞過面前這位大佬,姑且不說聯邦軍方有多少雙眼睛盯着那片工業園區,只說邰家與鄒副部長之間的關係,對方就應該很清楚他在其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軍用機甲的機動性提高一倍,它在戰爭中所起到的作用便能提高十倍。”鄒副部長用一種壓迫感十足的目光盯着他,說道:“果殼最初的設計中,mx的瞬間最高功率,可以比現有m系列提高四倍,你應該很清楚這代表着什麼。”

“我以往在總裝基地工作,和你們果殼打的交道很多,所以很清楚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實際上軍方內部所有的人都很清楚,mx,就是將來與帝國作戰中的一把利刃,一把大槍……這是是我們這些年來一直等待着的東西,希望你不要令我們失望。”

就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像一座山般壓了過來。鄒副部長所說的我們,自然包括了聯邦軍方里的那些功勳駭人的將領,會不會包括費城李家那位軍神?許樂忽然間覺得自己的雙肩有些沉重。

“我不在乎總統大選的結果,我也不理會聯邦科學院的科學家會不會參合到政治裡面,我只在乎mx。”鄒副部長冷冷地看着他,“我是一名軍人,只要這臺機甲能夠研發出來,無論是工程部還是科學院,我都會感激他。”

許樂不知道面前這位將軍說的話有幾分真誠可言,如果是真的,他的心中會油然生起一絲敬畏之意,聯邦多有英雄人物,尤其是軍中。這種不計個人前途,只爲聯邦前途着想的鐵血軍人,其實才真正是能夠挑起無數星辰的大槍。

他低下了頭,清楚鄒鬱的父親或許並不知道自己曾經在覈心數據裡做過手腳,但今天的見面,對方習慣性地開始進行敲打,警告他不要在這種關乎聯邦前途的大問題上出問題。

“我會抓緊時間。”許樂擡起頭來,認真地看着將軍略顯疲憊的臉,回答道。

“你暫時還是在白水裡面呆着。”鄒副部長吩咐道:“呆會兒秘書會給你留個電話,這幾個月裡,如果你有什麼問題,可以讓他幫着辦。”

略微停頓片刻後,這位國防部大佬眯着眼睛說道:“這是聯邦的機密事業,你可以向國防部申請一筆資金,不要再去向利家老七伸手。那一家子商人……”

評語到此爲止,有許多不盡之意,許樂微微低頭,在心裡嘆了一聲,知道從今天開始,自己算是真正地成爲了一名聯邦的軍人。

他忽然擡起頭來,問道:“這兩天的聯席會議,是不是和上次體育館的恐怖襲擊有關?國防部是不是準備重啓被擱置的春季攻勢?”

鄒副部長目光如刀般在他的臉上刮過,沉默片刻後低頭說道:“這不是你應該問的事情。”

許樂隔着衣服,輕輕摁着手機,忽然開口說道:“我認爲那件事情是麥德林議員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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