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黎明靜悄悄。
環山四州和平基金會名義是一幢大樓,實際上是一大片街區,向着正街的方向沒有明顯的圍牆與門禁,用基金會網站的話來說,這代表着麥德林議員領導的基金會稟持着一顆開放無類的心,歡迎任何派別的人前來。看上去沒有圍牆和門禁,只有草坪雜花,但誰都知道那裡的防守最爲森嚴,許樂沒有愚蠢到僞裝捐款者大方走入,而是選擇了這片街區安靜的後方。
街區後方有高牆,高牆之上卻沒有鐵絲網,牆後也沒有扛着槍的警衛,因爲這裡不是看守所或者監獄,而是和平基金會開設了很多年的孤兒院。
環山四州處於聯邦政府與青龍山反政府軍對峙的第一線,雖然這些年的軍事衝突越來越少,但還是有很多無辜的民衆喪失生於流彈峭煙之中。和平基金會將那些失去了家庭的可憐孩子接來了此地,設置了孤兒院,對他們進行教育,再讓他們融入社會。基金會對戰爭孤兒的關懷,得到了整個聯邦社會的好評,麥德林當然會很好地抓住這種政治道德資本,在孤兒院的建設上不遺餘力,而聯邦各地的捐款也源源不斷進入他所控制的基金會帳戶之中。
天時尚早,基金會的工作人員不知道有沒有從睡夢中醒來,但這片高牆之後的孤兒院確實是一片安靜。山上的白玉蘭在通話器裡讓許樂動作再慢一些,再溫柔一些,不要吵醒那些睡着的孩子,便是這個意思,只是那些聽似囉嗦且無聊的話語,更大程度上是爲了緩解許樂的緊張。
緊貼着牆根處的陰影而行,耳機裡不斷傳來白玉蘭的指令,揹着旅行包的許樂,時而低蹲於花叢之後,時而快行於池塘畔的泥地,避開了內網監控頭的捕捉,用最短的時間穿過孤兒院前的一大片空地,來到了建築側方的一扇小門前。
他身上帶着的藍光小儀器可以對抗憲章的光輝和無所不在的電子監控網絡,但於對基金會內部沒有聯網的視頻捕捉監控系統,卻沒有太強的效果。好在反政府軍方面將這片街區的視頻捕捉監控頭全部在地圖上標註了出來,有白秘書在山頭照圖說話,他的突進竟是順利無比,沒有驚動任何人。
在蒙着一層灰塵的小門前幽深地呼吸了兩下,許樂蹲了下來,手掌撥開小門旁石階處的青草,摸到一個冰冷的鐵環,眉頭微皺,輕哼一聲,將全身的力量輸送到右臂之上,緩緩提起。
這是一道被掩藏的極好的地下通道入口,大概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打開過,鏽蝕的有些厲害,加上沉重的覆蓋板,如果許樂這種身具異力的突進者,想要如此悄無聲息地進入地下通道,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地下通道不可能一直通到麥德林議員的臥室,雖然青龍山埋在議員身邊的間諜,已經大概摸清楚了麥德林議員逃生密道的方位,卻始終沒有找到出入口。許樂順着並不幽深的通道走到了最深處,看着牆上那些閃耀着紅光的儀器和略顯雜亂的線路,確認這就是他要尋找的地方。
環山四周和平基金會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靜祥和,麥德林也是在殘酷的武裝鬥爭中成長起來的大人物,基金會大樓所在的街區,早已經被他的忠誠下屬們,佈置成了防備森嚴的所在。而許樂此時暗中進入的地下室裡,卻是藏着基金會內部網絡的一個信息中樞節點,如果不是青龍山那位情報領袖提供的情報,許樂怎麼也想不到,麥德林方面的安全人員,居然會把並行節點設置在孤兒院中。
“cystl770205。”耳機裡傳來白玉蘭的聲音。
許樂沒有絲毫猶豫,兩隻手穩定地拆開設備的外盒,從旅行包裡取出準備好的材料,進行駁接截斷,然後取出輸入設備,在鍵盤上快速輸入了這串密碼。
身爲聯邦最具天賦的機修之一,對基金會信息並行保安節點進行接駁,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他的動作又快又穩定,沒有出現任何多餘的指令,而那串密碼,依然是青龍山那邊給他的那隻筆裡存着的數據。
在極短的時間內,許樂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將那些線路進行了重新駁接,安裝了一臺微型的信號發射器,然後進行了微電環境下的熱重啓,相信基金會大樓裡負責監視工作的人員,一定無法注意毫秒單位內的信息異動。
做完這些事情之後,耳機裡依然沒有傳來白玉蘭的聲音,許樂的眼睛微微眯起,卻也知道這種事情無法着急,乾脆坐了下來,從身邊取出剩下的那半根能量棒,開始沉默地進食。
“好了。”兩分鐘後,耳機裡傳來白玉蘭沉穩的聲音,聲音並不如何激動興奮,讓人無法相信,只用了這麼短的時間,白秘書便通過那串密碼暫時接管了這片街區的視頻捕捉監視系統。
許樂精神爲之一振,站起身來,注意到直立着的儀器櫃中那些閃爍的微光紅燈,又開始如常一般動作了起來,他緊了緊身上的揹包,繞過這片儀器櫃,準備從後面出去。
山頂上,白玉蘭沉默地看着工作臺,光屏上除了那張基金會大樓及周邊街區的三維圖之外,多了很多小方框,畫面漸漸清晰,出現了那片街區裡所有探頭所拍攝下來的畫面。
他用手指在光屏上虛拉輕點,不停測試着不同探頭拍攝下來的畫面,確認從那個並行節點裡竊取的畫面沒有問題,那臺被許樂安裝上去的信號發生器功率也足夠,才放下心來。
有內部間諜提供的密碼,有許樂這樣一名優秀的工程師,在百慕大與聯邦裡做慣了監聽暗殺之類黑暗任務的白秘書,能夠很輕鬆地侵入對方的系統,甚至把這種系統拿來當做自己的工具。
從這一刻起,環山四州和平基金會的監控室,便等於失效,許樂的潛入,安全性等到了最大的保障。
白玉蘭眯眼盯着光屏上的畫面,那些分割成小塊的畫面上,一夜未睡的聯邦特勤局特工在辦公室裡,明顯攜帶着重型武器的保安公司成員,則是警惕地守在大樓四周,樓區後方核心地帶,則是有很多帶着軍人氣息的人物,他的心情略有一絲緊張,對着通話器小聲說道:
“慢一些,再慢一些,就像躲貓貓那樣,我這邊看着你,不要擔心,但如果你自己動靜太大,被人發現,他們肯定會重新檢查視頻捕捉監控系統,只需要三分鐘便能發現問題,只需要十分鐘便能通過信號發生器找到我在山上的位置,到那時候,你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所以慢一些,再慢一些。”
白玉蘭注意到右下角的小畫面上,穿着運動服,揹着旅行包的許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孤兒院的樹林裡摸了出來,那半蹲着身子緩慢移動的樣子,像極了一個沒有前途、半身不遂的小賊,他忍住輕聲細語嘲諷說道:“讓你慢些,不是讓你學電影上的慢動作。”
忽然間,他注意到旁邊畫面上有兩名持槍警衛正從園後走了過來,雙眼微眯,聲音平靜快速說道:“右手邊大樹,藏過去,不要動,聽指令。”
……
聽到耳機裡的聲音後,許樂雖然沒有發現眼前有任何的異樣,卻沒有絲毫猶豫,身形一閃,重新閃回了樹林之中,藉着一棵樹齡恐怖又逾五百年的粗壯大樹,藏住了自己的身形。
過了十幾秒鐘,樹林外有腳步聲響起,兩名荷槍實彈的警衛,走了過去,許樂的眼睛眯了起來,先前如果他順着原路前進,一定會碰見這兩個警衛,那時候躲都沒有好的地方躲。
“安全,繼續。”耳機裡再次響起白秘書沒有什麼情緒的聲音。
許樂緊貼着樹林的邊緣前進,眼角餘光瞥到右上方樹枝中間的那個探頭,心裡清楚此時自己的圖像都已經被白秘書處理,絕對不會落在基金會大樓保安部門的監控人員眼中,自然不會緊張,他反而對着探頭伸出一根中指比劃了一下。
他心想又要走的慢且靜悄悄,還要走的美形,這實在是非人的要求啊。
孤兒院和基金會大樓的綠區連在一起的,沒有明顯的分界線。聽從耳機裡準確而清晰的指令,許樂藉着清晨的微光一路潛行,路上看似驚險、實則無趣地避過三批巡邏的警衛,他進入了綠地地下停車場的小樓洗手間。
進入隔板之後,在馬桶的下方安置好塑膠炸彈,許樂小心翼翼地插上觸發裝置,尤其是安裝最後兩根電極時,那雙穩定的手變得更慢了一些。他畢竟不是白玉蘭這種職業軍人或殺人專家,第一次安裝大威力的炸彈,總是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引爆信號契合完畢,這裡就交給我了。”山頂上的白玉蘭接收到了精準的定位和引爆脈衝信號,在耳機裡說道:“廁所外面有人,你大概需要多停留二十秒鐘。”
許樂沉默地點了點頭,雖然知道山頂上的夥伴看不到。大概半分鐘之後,警報解除,他從廁所後面的頂蓬上翻了出去,很有運氣的一腳都沒有踩空,極爲漂亮的在空中一翻,如一隻狸貓般,落在了一片幽深的灌木叢中。
根據他的觀察以及白玉蘭的確認,這一片灌木叢裡沒有任何監控設備,也沒有任何的警衛人員,所以他一直緊繃到現在的心臟,終於可以舒解一下。
然而他的身邊傳來了一聲輕響。
許樂霍然轉身,一把冰冷的h21手槍出現在他的手中,對準了身後矮樹叢,黑洞洞的槍管似乎隨時可能吐出火苗。
然而他沒有開槍,因爲槍管對準的是一張稚嫩而無辜的臉。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小男孩兒,半蹲在樹叢之中,眼眸裡全是驚恐,顯然已經被許樂和他手中的槍嚇傻了。
……
灌木叢裡一片令人壓抑的死寂沉默,一大一小兩個人都不敢有任何動作,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漸漸的,那個小男孩兒的雙腳開始不停顫抖起來,帶動着身邊的灌木叢發出了微細的聲音。
耳機裡傳來白玉蘭快速的呼叫:“回報情況。”
許樂沒有通過按鍵迴應,他只是盯着面前的小男孩兒,注意到小男孩兒的臉上滿是灰塵,身上也沾滿了泥土。他的表情平靜,內心深處卻是涌出了無數複雜的念頭,覺得這事情真的是很荒謬。
無論是青龍山提供的情報,還是他先前親自的觀察以及山頂白玉蘭通過遍佈街區的探頭監控,都已經確定了這片灌木叢是安全的。先前白玉蘭一直沒有示警,很明顯這個小男孩兒不是剛剛進入灌木叢,也就是說,他不是專門在這裡專門迎接許樂。
這是一句廢話,沒有誰會蹲在樹叢裡迎接一個殺手,更何況還是一個小孩兒。
一路小心謹慎,就像躲貓貓一般悄無聲息地潛進來,和平基金會的安全人員以及密佈四野的監控網絡,都無法捕捉到許樂的一絲蹤影,然而在這片灌木叢中,他卻被一個小男孩兒逮了個正着。
許樂沒有想哭的衝動,只是鬱悶的想要吐血,如果換成別的殺手,或許此時早已一刀了結了這個小男孩兒的性命,但他卻做不出來。
“不要說話,也不要叫。”許樂並沒有多少與小孩兒打交道的經驗,他只能扮出一臉冷酷,想要嚇到這個小男孩兒,然後尋找到一個機會,將他打昏過去。
小男孩兒驚恐地睜大着雙眼,雙腳不停顫抖,滿是灰塵的臉上佈滿了緊張與害怕,重重地點了點頭。
“爲什麼沒有睡覺,卻躲在樹叢裡?”許樂壓低聲音問道,想用這種方法來讓小男孩兒在害怕之餘,不至於失控。
小男孩兒驚恐顫聲回答道:“躲……貓貓,她們……她們……昨天晚上……沒找到我,我就不能走……所以……所以……就一直呆在這裡……等她們來找。”
許樂無言以對,生出了強烈的將發明躲貓貓這種遊戲的人殺死的衝動,他知道此時的場景看似滑稽,實際上卻是危險到了極點,如果這個小男孩兒害怕的叫出聲來,那就會惹來大麻煩。
他緩緩挪開了槍管,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小男孩兒忽然顫着聲音說道:“你……是壞人?”
許樂準備解釋一下,說自己是個絕對的好人,但這時候,小男孩兒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什麼,以一種義士的姿態,無比勇敢地張開了嘴,發出了一聲尖叫。
尖叫聲穿透樹林,驚醒了晨光中幽靜的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