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食肉（二十）媾和
蘇婆的講述告一段落，齊斯不言不語，眼底一片晦暗。
至此他終於明白，前置條件所言，只要知道真相，便能逃脫鬼怪攻擊，本身就是在玩文字遊戲。
所謂真相，亦或者核心規則，就是村民們不能親自動手殺人取肉。在這條規則之下，只要有充足的神肉用以度過飢餓，其他機制能造成的傷害有限且不致命。
玩家們不知道這一點，纔會在副本一系列劇情和線索的誘導下，出於恐懼和思維慣性，或向鬼怪許諾，或暗地裡殘害他人。
在不曾答應鬼怪的情況下，不給肉其實不會出事，但在沒有確切信息之前，誰也不敢賭這個概率。
更何況，在包括齊斯自己在內的很多玩家看來，用其他人的肉換取重要信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對未知的恐懼，刻入進化史的自私基因，博弈思維和猜疑鏈……詭異遊戲無疑將人拿捏得很準。
想到此處，齊斯反而釋然。
他不着痕跡地彎了彎脣角，無聲地向庭院邊角的陰影處走去。
趙峰先前沒找到表現的機會，此刻丟了手中的阿喜，忙不迭地跟上去，發表看法：“看來邪神的屍體就在村西……論壇裡那羣人說，主神會在各個副本之間遊走，充當勾連副本的紐帶。那個黑衣道人估計就是主神的化身。”
然後他就見走在前頭的青年停住腳步，回頭衝他露出一個讚許的微笑：“不錯。你留一下地址和電話吧，出副本後我會請示會長，考慮將你收入公會。”
趙峰一時怔愣，實是因爲事情的發展太過順利，以至於像一個一戳就會破的夢境。
想他一向自視甚高，後面這些天卻一直對齊斯言聽計從，點頭哈腰地跟在人屁股後頭當跟班，不就是爲了能夠進入昔拉嗎？
而現在，這個願望終於達成……
“謝謝常哥！”趙峰連聲道謝，不敢流露出分毫得意忘形的神色，只因他知道，越是接近成功，便越要謹慎，以防功虧一簣。
齊斯似乎對他的恭敬很受用，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愛憐的意味：“不用謝我，我也是看你各方面素質不錯，想爲公會引薦人才。伱以後要是得了會長賞識，我說不定還要靠你帶挈呢。”
帶挈？我不給你使絆子就不錯了……
趙峰想起過去種種，不由在心底冷笑，臉上的恭敬卻更加真誠。
他眼見着齊斯恍若未覺，甚至爲了表示親厚，將雙手搭上他的頸側，爲他整了整衣領，只覺得更加諷刺，同時暗暗下定了等發跡後要打擊報復的決心。
然後，毫無預兆地，他感覺後脖頸傳來一陣刀割般的刺痛，接着有溫熱的液體噴濺而出，又順脊背落下。
在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之前，嘴角噙笑的青年已然收了手中沾血的鐵絲，臉上笑容更盛：“對不起，你已經沒用了。而且我發現，我對邋遢的人容忍度有點低……”
趙峰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剛剛一秒間的事變，他想要怒罵，卻只能發出“嗬嗬”的破風箱拉扯的聲音。
全身的氣力飛速流逝，他很快軟倒在地，只能瞪着死不瞑目的雙眼怒視面前的兇手。
“記住，殺死你的人叫常胥，想報仇的話別找錯人了……不過死在遊戲裡，大概沒有變成厲鬼的機會吧？看來只能祝你下輩子好運了。”
齊斯心安理得地把鍋扣到同爲受害人的常胥頭上，他相信哪怕到了地府，那位警察小哥應該也很能打，可以教趙峰做人。
自相殘殺的潘多拉魔盒既已開啓，若想不成爲血腥法則下的犧牲，只能繼續推動謀殺的輪盤。
他假扮昔拉的成員和趙峰合作，不過是因爲需要一個道德感較低的工具對楊運東出手。
而在合作之初，趙峰在他眼裡就已經是個死人了。不然，昔拉成員的謊言一出副本便不攻自破，難保趙峰不會散播他的外貌信息，引來麻煩。
齊斯觀賞着趙峰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靜靜等待他嚥氣，然後一邊拖着屍體物色藏屍地點，一邊喟嘆着喃喃自語：“下次得找個愛乾淨點的年輕工具人，不然割脖子的手感未免也太差了……常胥，唉，可惜人死不能復生……”
……
祠堂裡的氣溫越來越低，陰森恐怖的氣氛在空氣中如絲如縷地浸染，饒是朱玲，也在探查了一圈後打起了寒顫。
“朱姐，我好怕，我們快走吧……”周依琳適時抱住朱玲的手臂，小聲地哀求。
朱玲又掃視了一圈祠堂內景，確定再搜查也搜不出什麼來了，只得頷首道：“我們回去吧。這個祠堂應該沒什麼重要線索，就是讓我們來拜一拜的……”
後續的話她自己也不是很確信，聲音弱了下去。周依琳卻好像很信服似的，不停點頭：“嗯嗯，朱姐，我們快點回去吧！”
這姑娘這麼膽小，在詭異遊戲中怕是活不久。朱玲在心中嘆息，面上不見分毫端倪。
她拍了拍還癱坐在地上懷疑人生的張立財的肩膀，道了句“先走”，便挽着周依琳的手，快步走出祠堂，向蘇婆家的方向走去。
祠堂裡只剩下張立財一人。他愣愣地坐着，又過了一刻鐘，才如夢初醒，左右觀望。
見沒有人，他快速拾起落在楊運東的屍骨旁的朴刀。
【名稱：鏽蝕的朴刀】
【類型：道具】
【效果：震懾鬼怪】
【備註：這是一把殺過不少人的刀，它的上一任主人卻將它用於守護，哪怕是在將死之際，也沒有將刀鋒朝向同類。“所以他死了。”某位邪神對此感到惋惜但並不抱歉。】
張立財一目十行地掃視過刷新出來的提示，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光頭。
他將朴刀背在身後，站起身跨出祠堂，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去。
玩家們再度在蘇婆的宅院中齊聚時，齊斯正頂着溼漉漉的頭髮，從柴房中走出。他又換了一套新衣服，看樣子剛洗過澡。
張立財在心裡吐槽了一句，這大老爺們怎麼比小姑娘還愛乾淨？接着，他就發現院子裡似乎少了點什麼。
“趙峰人呢？”張立財問。
“應該是回房間了吧。”齊斯將幾綹劉海別到耳後，不確定地說，“他跟我說想回房間歇會兒，我就管自己去洗澡了。”
張立財不疑有他，徑自去推房間的門，在看清裡面的東西后，他整個人都僵硬在原地。
只見房間正中的地面上，赫然放着一個血跡斑斑的木桶，一個四肢扭曲成活人無法做到的程度的人蜷縮在木桶中，只剩下瞪大了眼睛的頭顱露在外頭，死死盯着門口的方向。
正是趙峰！
張立財大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齊斯聞聲走過去，像是也被趙峰悽慘的死狀所駭，維持已久的冷靜面具終於出現了裂紋。
他沉着臉上前，扯了一角牀單包住手，然後手法嫺熟地處理起了屍體的遺容。
在屍體脖頸下的割痕露出之際，齊斯適時倒抽了口涼氣：“不是鬼怪，是人……趙峰是被人殺死的……”
朱玲同樣湊上前看了一眼，卻什麼都沒說。周依琳則直接躲得遠遠的，捂着眼睛不敢看向這邊。
氣氛凝滯之際，蘇婆站在餐桌旁不合時宜地吆喝：“飯做好了，快來吃吧！”
剛目擊了兇案現場，除了齊斯，誰也沒有用餐的心情。但玩家們還是沉默地坐到桌邊，沉默地進食。
胡亂給自己塞了幾口，又捏着鼻子將神肉塞進嘴裡，碩果僅存的四人紛紛下桌。
張立財站在自己房間門口愣神。
好歹和趙峰做了兩天的室友，他雖然出於道德觀念，對趙峰殺死楊運東一事持譴責態度，但也沒打算撕破臉皮。
剛剛一路上，他還在模擬以什麼樣的態度應對趙峰最好。
沒想到，趙峰直接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張立財沒有生出任何“惡有惡報”的快意，相反，他感覺後背一陣陣地發涼，好像有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於頭頂，隨時都會落下。
正出神間，他只聽身後傳來齊斯的聲音：“你這房間裡住不了人了，去我的房間吧。”
張立財沒有多想，立刻點頭應是。
死過人的房間，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齊斯在前頭引路，在門前站定，將張立財讓了進去，隨後自己也跨過門檻，將門拴上。
聽到落鎖的聲音，張立財心頭一跳，慌忙轉身，只見齊斯一臉淡漠。
“我這人沒有什麼道德感，也不打算在你面前裝好人，所以接下來，我只談利益。我說，你聽。”青年語氣平淡，卻咬字清晰，讓人下意識就平靜下來，聆聽他接下來的話語。
“你應該知道，我和趙峰最早結成同盟，並且一直爲楊哥所默許，只是沒想到，趙峰那個蠢貨會自作主張對楊哥下手……”
一句話的信息量太大，張立財被整懵了：“你說啥？楊哥默許？”
“嗯。”齊斯面色不改，只掀起眼皮看了張立財一眼，“就在今天早上，我和楊哥同時發現線索存在問題，所以達成了短暫的合作。他確實有超乎常人的正義感，但也不是個蠢人，自然不會拒絕在原則問題之外進行退讓……當然，現在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張立財不語，齊斯垂下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聰明人應該已經能看出來了，副本進行到現在，只剩下四名玩家，觸發‘保底死亡人數’機制遠比破解世界觀效率要高。已經有人下手了，她先殺了趙峰，剪除了我的羽翼，下一個目標勢必是我。”
“目前這個副本里，能夠和她抗衡的只有我了。一旦我再出事，將沒有人能遏制她的行動。她必會肆無忌憚，將你們逐個擊破。”
齊斯一改之前的漠然，目光炯炯：“而破局的關鍵點在你。接下來的局勢如何發展，取決於你願意加入哪方。你加入的那方將會形成人數絕對優勢，贏得這場博弈。”
見張立財目露沉思之色，他彎了彎嘴角，繼續道：“實不相瞞，我對通關這個副本已經有頭緒了。只要給我充足的時間，我就能破解世界觀。到時候未必不能分你點線索，提高一下你的表現分和評級。”
“如果我死了，那就可惜了……”說到此處，齊斯停頓片刻，尾音意味不明地上揚，“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在死前毀掉關鍵線索。那時候，誰也別想完美通關。”
“不能完美通關，她要想獲得更多積分獎勵，勢必會殺死所有人。”
齊斯的笑容顯出幾分瘋狂，他擡眼看向雙目空茫的張立財，好像篤定了後者不會提出異議。
可悲的是，張立財確實被齊斯的一通分析唬住了，沒有提出異議。
他張了張嘴，斟酌着問：“常……常胥，你既然已經有破解世界觀的辦法了，爲什麼不公開呢？”
齊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笑容戲謔：“當然是因爲——我不願意啊。”
今天任務完成，不行了，我得躺一會兒，術後有點發熱，人都暈暈乎乎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