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二十)“我將在兩

第175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二十)“我將在兩百年後復生”

墓園中墳包林立,埋葬的是原住民孩童的屍骨。

外來者登上新生的土地後,用大火燒燬了原始的部族的遺存。銘刻祭文的鐵器被燃成熔金,同樣被毀去的還有祖祖輩輩的先知記載的屬於原住民的歷史。

在戰爭中取得勝利的外來者佔領了原住民的土地,他們掠奪金銀,並頒佈一條條苛刻的法令,禁止原住民信仰自己的神明,使用自己的文字。

孩童們被關在寄宿學校裡,學習入侵的異族的語言,所有人從此都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只剩下一個冰冷的數字編號——

47也是如此。

在日復一日的折磨下,他忘了很多事,卻唯獨記得年幼時母親握着他的手,用木棍在沙地上寫下一行行蟲豸蛇行般的文字。

夜深人靜時,他一遍遍在腦海中描摹那些文字的筆畫,並揹着老師將那些被禁止的字形寫在收集來的紙片上。

部族曾經信仰的神明被判爲“邪神”,連提到也是一種禁忌。他卻悄悄用紅筆在紙上勾勒猩紅的眼睛,並長久地祈求祂的注視。

在戰爭中死去的父母曾經無數次教他畫過祂,他也畫了無數次,閉上眼便能在黑暗中看到那隻眼睛的輪廓。

那是“邪神”的眼睛,也是他的部族的圖騰。

在所有信仰被禁絕,人們因爲恐懼而放棄了他們的神明後,他成了邪神在世間唯一的信徒。

他虔誠地舉行一場場儀式,祈禱邪神的注視和賜福。

老師們很快便發現了他暗中的行爲,憤怒地指責他妄圖帶來災難和死亡,並滿懷惡意地對所有孩子宣佈:“47是罪惡的魔鬼在人間的化身,就該永遠爛死在土裡,和惡臭的屍體做伴。”

他們說這話時的語氣中夾雜着一種快意,好像終於逮到了用來嚇唬其他孩子的典型,可以警告和威脅其他人下不爲例。

47理所當然地被懲罰了。

老師們試了各種方法,包括責打、電擊和前額葉切除術,所有在當時能夠想到的用於糾正“壞孩子”的手段都被應用在唯一的壞孩子身上。

但無論他們怎麼做,47總會在恢復過來後繼續在所有能夠觸碰到的地方刻畫文字和圖騰。

那種行爲不像是出於不懂事的愛好,倒像是一種有意的抗爭和挑釁。老師們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戰,手段開始變本加厲。

他們將47綁在鐵架子上,並將鐵架子移到漆黑的鐵房子裡。但無論他們使用麻繩亦或者鐵鏈,每次47總會奇蹟般地脫困,並且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淡然而專注地在關押他的房間裡書寫文字。

起初是用不知道藏在哪裡的炭筆,在老師們將他搜身乾淨後,他又用手指蘸着淤泥在牆上塗抹。等淤泥也被除去了,他便用指甲摳破堅硬的牆體,深深地刻下老師們看不懂的文字。

這已經超出了人類能夠做到的範疇,更像是受某種世人無法理解的力量的驅使,以老師們認知範疇內的知識來描述,可以稱之爲“惡魔附身”。

老師們一致認爲應該將47釘死在十字架上,就像中世紀處理真正的魔鬼那樣。

事實上他們也這樣做了,但往往前一天他們用鐵釘穿透47的四肢,並將十字架豎立在後山;次日的清晨,47就會像沒事人那樣再度出現在學校中,像是古老的恐怖故事中索命復仇的鬼魂。

鬼魂的四肢佈滿釘子留下的血窟窿,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在向下滲血。

他有時會用雨水清洗髒污的傷口,豔紅的血珠滴落在地面上,砸出一個個淺淺的小坑,並在雨後開出一種像眼睛一樣的小花。

曾有老師在深夜目擊47從十字架上走下來的全過程。

少年放鬆地靠着佈滿尖銳木刺的木架,神情呈現一種無知無覺的平靜,讓人聯想到教堂裡供奉的神像。他微仰着頭,擡眼看向高天,嘴脣顫動着不知在說些什麼。

固定他的釘子被一雙無形的手拔了出來,甩在血泊中,他踏着虛無的空氣組成的臺階,穩穩地踩在溼潤的土地上。

奇詭的場景在學校裡傳開,老師們漸漸意識到,這也許是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巫術;或者說——這個編號爲“47”的孩子真的受到了神明的眷顧。

他們試圖忽視47,任由這個詭異的孩子在各種他們能看見的地方寫寫畫畫,並時刻準備用水泥將牆上的字畫抹平。

但劃痕的生長總是比水泥的修補更快,當密密麻麻的字符和血色的眼睛像苔蘚一樣爬上他們的桌案和牀榻時,他們依舊感受到了一種恐懼,好像代表原住民的種族的幽靈正漂浮在他們每一個人的頭頂。

他們也曾想過放棄理會那些文字,但托爾森先生堅持“要想滅絕一個民族,必先毀滅其歷史和語言”的理念,要求他們必須徹底將原住民落後的文化消滅。

他們只能將事關47的種種詭異情形向托爾森先生上報,這位堅信科學的老紳士卻將他們痛罵一通:“你們既然殺不死他,那就去殺他的同伴,我就不信他們所有人都會那見鬼的巫術!”

老師們得到了啓發,每當47做出不符合他們認知的古怪舉動時,他們都會用最殘忍的手段懲罰一名孩童,並告知他這一切都是47的錯。

“作爲曾經信仰過邪神的異教徒,你們生來流着骯髒罪惡的血液,註定無法沐浴神明的注視。而47是你們當中最壞的孩子,妄圖召來恐怖的邪神,阻撓伱們贖罪的進程。”

老師們是這樣說的。

孩子們便也開始仇視47,好像他是所有不幸、苦難和疼痛的根源。他們一個個地衝47吐唾沫、扔石子,以此向老師們彰顯與邪神劃清界限的決心。

47從來都不聲不響,垂着眼簾沉默地承受所有惡意,就像一尊泥塑的雕像。而那些對他惡語相向的孩童和老師總會在不經意間,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受傷。

有老師慫恿一名孩童將刀捅進47的心臟,次日那名孩童便被發現慘死在寢室裡,被一把刀貫穿胸膛後釘在牆上。

恐懼和憎惡在學生們之間蔓延,47卻好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依然蹲在角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將牆壁畫滿眼睛。

老師們至此意識到,47對“邪神”的狂熱已經勝過了對同族的愛,他們所有人都拿他沒有辦法……

1869年6月1日,托爾森先生宣佈要爲“好孩子”在教堂舉辦洗禮。

他點了一串編號,令老師們初覺驚疑但很快心照不宣的是,“47”也在名單之中。

托爾森先生從來不相信有無法用科學解決的巫術,巴倫先生則絞盡腦汁想破解巫術的奧秘,兩人在某些事上達成了共識。

孩子們坐上卡車,卻沒有去往教堂,而是被送到了一個沒有窗戶的鐵房子裡。

他們被趕進公共浴室,門被從外面關上,一種致人昏迷的藥物被通過排氣管吹進房間,他們在幾秒間失去了知覺。

緊跟着的,是一系列不爲公序良俗所允許的採血和注射……

……

墓園中,斑駁着褐色血跡的十字架高聳地矗立,一方方矮小的墳包擠擠挨挨地在其下堆砌,歪歪斜斜的石碑上刻着快被歲月磨平的數字編號,凌亂而沒有規則。

齊斯低頭數着編號,總覺得場景中似乎缺了些什麼。

眼睛……整所學校都應該畫滿眼睛纔對……

他這樣想着,又爲自己的想法感到疑惑:他爲什麼會認爲學校裡應該有眼睛的圖案呢?

在墳堆間穿行了一會兒,齊斯感到頭有些昏沉,擡手摸了摸額頭,果然摸到一片滾燙。

他發熱了。

失眠症的效果還在發生,且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嚴重,再過幾天他估計連走路都困難,更別說針對主線任務進行探索。 他必須儘快離開這裡,去往另一個空間,才能繼續接下來的計劃。

齊斯想起了什麼,從揹包裡拿出白紙。

白紙的背面已經寫了不少文字。

一部分可以辨認,記錄了一個叫做“47”的孩子的故事;另一部分則是陌生的字形,各種奇形怪狀的筆畫爬來爬去,像是鬼畫符一般。

齊斯料想這是他在某個時間段看到了原住民的文字,認爲那是重要的線索,於是臨摹了下來。

但他對此毫無印象。

失憶很嚴重,暫時找不到記憶缺失的規律。

齊斯將所有寫了字的紙都拿了出來,從頭到尾複習了一遍。

他在不經意間低下頭,餘光掃到了一眼什麼,只見漆黑的泥地上竟然刻滿了古怪的符號,和白紙上抄寫的別無二致。

於是他意識到,白紙上的那些鬼畫符正是從他腳底下摘錄下來的。

“這些字有什麼意義麼?還是……在暗示什麼?”

地面上的文字聲勢浩大地排兵佈陣,恨不得在第一時間闖入齊斯的眼簾,哪怕認不出任何一個字的意義,也會感受到一種單純的來自數量的震撼。

齊斯被吵得頭一陣陣發暈,果斷移開視線,繼續研究墓碑上的編號。

他一路摸索,找到編號爲“47”的墓碑,扶着冰涼的石磚蹲下。

墓碑後沒有起墳,只有一個空蕩蕩的棺材躺在坑裡。棺材的底部刻畫着一行不屬於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的文字,齊斯卻出奇地看懂了——

【我將在兩百年後復生】

棺材如是說。

“這麼明顯的提示麼?現在躺進去,等兩百年後再詐屍?”齊斯出於一種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幽默感,開了個玩笑。

平地而起的暖風攜來陣陣血腥氣,十字架上滴下點點鮮紅的血珠,並在落地的剎那綻放成眼睛模樣的花朵。

眼前的場景一瞬間變得和想象符合,齊斯感覺自己獲知了什麼,卻又什麼也想不起來。

難辨意義的歌謠在耳畔起伏,一道道花花綠綠的人影在眼前來往,又飛逝成沒有形體的色塊,將大腦處理信息的能力稀釋。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棺材底部,發現裡面乾淨得出奇,沒有摸到灰塵。

最穩妥的方式或許是讓工具人先躺進去試試,但不可否認目前他能調度的人很少,準確地說是隻有一個張藝妤。

而張藝妤還有大用……

至於棺材嘛,之前也不是沒躺過,一回生二回熟的。

齊斯歪着頭思索了一會兒,又從道具欄中取出海神權杖,使勁將戟尖扎向棺材蓋。

金屬和木頭碰撞後竟然發出了“鋥”的一聲脆響,黑沉的木蓋上連劃痕都沒有新添。

“挺結實的,可以有效防止詐屍。”齊斯兀自笑了笑,擡腳跨進棺中,緩緩躺下。

狹窄的空間讓他想起他多年以前住過的那個黑工廠的員工宿舍。不過相比那時,情況要好上一些,至少現在沒有讓他噁心欲嘔的魚腥味。

嗯,躺進棺材裡,製造不在場證明的同時遠程對張藝妤下指令,再拋點假線索出去……完美!

齊斯愉悅地盤算着,同時吃力地去擡搭在棺材旁邊的蓋子,將其拉到棺材盒上。

躺下後,他試探着推了推棺蓋,發現以他的力氣,使勁推還是能推開的。

安全又放心。

寂靜中,道具欄裡的靈魂葉片忽然瘋狂地震顫起來。

齊斯伸手去觸碰葉尖,聽到了張藝妤焦急的聲音:“大佬,姜君珏好像看出來我說謊了,讓我坦白從寬……我該怎麼辦啊?”

齊斯向後躺靠,感到了些許睏倦,聲音也帶上了鼻音:“告訴他你是女巫,支線任務是殺死‘慈善家’,但你不知道‘慈善家’是誰。”

“啊?我這麼快自曝不會有事吧?……還有,‘慈善家’是什麼情況?”

“我答應過會讓你活着離開,哪怕只是爲了不被規則制裁,我也會盡我所能完成契約。既然你選擇信任我,那麼,就聽從我的所有安排。”

“呃,可是爲什麼啊?”

齊斯自顧自說了下去:“如果我在十點前沒有出現在教室,你儘快找機會來東邊的墓園,打開47號墓碑後的棺材。”

他將棺材蓋上拉,一寸寸地合上,在說完最後一個字時,最後一線光明也被遮去。

他沉溺在安靜中,將眠不眠地假寐。

黑暗裡的時間變得不可估量,迷迷糊糊間有一男一女的對話聲、一剷剷的填土聲響了又熄,昭示一場活埋的發生。

相似的場景觸動回憶,齊斯的思緒飄回到十六歲那年的那個土坑,冰冷的澆在臉上的土,縈繞不休的泥腥味……

他本該在那時死去,卻出奇地從地獄裡爬了出來——他從小生命力就頑強得令人驚奇。

如今想來,也許那時的他就已經是個行走在人間的孤魂野鬼了,註定做遺害千年的禍害……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漸漸有了新的人聲。

先是一個低沉的男聲:“在下曾向副會長學過一手招魂術,不知道能否將那些原住民的鬼魂招出來,讓他們給我們念一段。”

另一個聲音十分冷淡:“嗯,可以試試。”

“欸,常兄莫要不信,這術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哦。”

兩道聲音一前一後地響起,其中一道很是耳熟。

齊斯聽了一會兒,擡起手捂住臉,無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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