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青蛙醫院(九)屍

第209章 青蛙醫院(九)屍

【任務時間:00:30:00】

隨着電子音的落下,周圍的光線可感地黯淡了下來,只能隱約看見停屍房內各種陳設的輪廓。

“沙沙、沙沙沙……”

詭異的衣料摩擦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臨近幾張牀的白布以肉眼可見的幅度蠕動,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下面鑽出。

也許是剛恢復行動力、四肢還不協調的緣故,白布下的東西扭動掙扎着,半天才將白布抖落一角,露出長滿屍斑的手腳。

齊斯大致數了數,冷藏櫃外的鐵牀上,一共有二十一具屍體動了起來。

還有八具屍體沒有反應,安安穩穩地睡着,紋絲不動。

他徑直走過去,左手反扣住命運懷錶,右手將那八具屍體身上的白布一一掀起。

和他預料得不差,這八具屍體都是二三十歲的女屍,手環上的編號以“S”爲開頭。

旁邊鐵牀上的屍體好像逐漸適應了四肢,陸續坐了起來,扯掉身上的白布。

孫德寬整個人都僵在原地,雙腿止不住地打顫,卻挪動不了分毫。

人類往往害怕同類的屍體。這是一種在漫長進化史中沉澱下來的、殘存在基因裡的對死亡和疾病的恐懼,難以克服。

而詭異遊戲又提供了一個屍體隨時可能活過來、作爲鬼怪攻擊玩家的極端環境,更是爲原始本能蒙上了一層危險和不安的語境,將恐懼化作一種條件反射。

孫德寬的後背緊貼着冰涼的鐵門,聲音不知不覺間帶上了哭腔:“小兄弟,這……這可咋整啊?我還不想死啊……”

齊斯不言不語,轉頭走向一旁的冷藏櫃。

一排排不鏽鋼的長方體櫃子佔滿整面牆壁,形制如同棺材,長而狹窄。櫃子交接處貼着一張白紙,上面用潦草的字跡寫着兩個紅字——

【已滿】

這解釋了爲什麼有大批屍體被停在外頭——因爲放不下了,僅此而已。

在這個副本背景所在的年代,電子鎖還沒有普及,這一批冷藏櫃用的都是傳統的機械鎖。

齊斯直接從手環中抽出鐵絲,選了最中間的一把鎖撬了起來。

孫德寬呆站了一會兒,終於從驚嚇中緩過神來,可以動彈了,結果定睛一看,就看到了正在撬鎖的齊斯。

他一手轉動身後的門把,一手拍打鐵門:“小兄弟,你這是弄啥嘞?不是我說,已經關門打狗了,你還多放幾隻怪出來,也刷不了經驗啊……我女兒才六歲,還在上幼兒園,我還不能死啊……”

他說話間,齊斯已經撬開了門鎖。

櫃門一拉就開了,裸露出後面空無一物的漆黑空間。

孫德寬眼睛一亮:“小兄弟,那門你能撬,這扇大門你要不也試試?”

齊斯好像沒聽到,自顧自去撬冷藏櫃上的另一把鎖。

孫德寬咂摸出味來,停下了轉動門把的動作,訥訥地問:“小兄弟,你是發現什麼了嗎?”

齊斯拉開第二扇櫃門,後面同樣空空如也。

他頭也不回道:“屍體不見了。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有人將屍體運走另作他用,爲了製造出屍體還在的錯覺,貼了張‘已滿’的便籤掩耳盜鈴,還在外面放上一些所謂的放不下了的屍體,好讓誤入者望而生畏。”

“在家屬不追究的情況下,如果玩家不來,估計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有人發現屍體的遺失。”

孫德寬見弄不開鐵門,一溜小跑到齊斯身邊:“不是我說,家屬都不追究了,誰還會在意屍體丟不丟啊?幹嘛還要搞這麼多障眼法?”

“會追究的人很多。”齊斯又抽樣開了兩個櫃子,差不多確定了整個冷藏櫃是空的,“按照恐怖片常見的套路,正義感爆棚的耿直醫生、愛心氾濫的天真護士、誤打誤撞發現秘密的社畜護工、同樣覬覦屍體的第三方勢力都有可能注意到蹊蹺……不做好表面功夫,稍有不慎就會引起不小的麻煩。”

是這個道理。孫德寬不明覺厲地點點頭,耳朵後知後覺地捕捉到雜沓的腳步聲。

活動的屍體隨着時間的推移變得靈活,剛剛交流這幾句話的當口,已經紛紛下了鐵牀,搖搖晃晃地向玩家站立的方向走來。

它們動作不快,以普通人散步的速度緩慢遊蕩,玩家只要一直保持跑動,大概率不會被觸碰到。

但真正行動起來,卻並不容易。

【任務時間:00:23:21】

長時間的精神緊繃,體力的持續消耗,還不知後續是否會有變數,孫德寬只覺得雙腿又開始發軟,難以拖動分毫。

“我們咋整啊?還有足足二十分鐘,我們這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啊……可我還有老婆孩子啊……”

他哭喪着臉,只覺得齊斯作爲智力型玩家,不僅積極觸發危機事件,還慢條斯理地推理解謎,簡直比黃小菲他們還要抽象……

那兩人雖說作爲武力型玩家,沒有自知之明地妄圖走TE路線通關,但到底有自保能力;齊斯這是自身難保,更別提保護隊友了啊……

“比較常規的解法是躲進冷藏櫃……”齊斯說着,卻將血色的靈擺護在身前,快步向遠離冷藏櫃的方向走去,“不過我相信你進入遊戲後,也瞭解過不少恐怖故事。躲進櫃子後被一雙冰涼的手抓住腳踝,扭頭看見一張流出血淚的人臉,想出去發現櫃門推不開……都是很合理的發展。”

爲了防止屍體腐爛,停屍間的氣溫本來就要比外界低一些。一排排屍體直挺挺地立着,僵手僵腳地包圍上來,更使人感覺脊背發涼,陰氣森寒。

在這樣的環境裡,齊斯平靜的敘述聽起來陰惻惻的,孫德寬直觀地感受到了這位隊友的惡趣味,欲哭無淚。

然後就聽青年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不過我感覺以你的體型,想躲進去還是有點困難的。”

這話大概是想紓解緊張感,孫德寬卻覺得自己一點兒都沒被安慰到。

好在齊斯並沒有執着於無聊的笑話,很快便在一張停屍的鐵牀旁站定,不冷不熱道:“一個小提示,這個房間裡有八具屍體是特殊的。”

特殊?孫德寬人不傻,聽齊斯這麼一說,也反應過來。

在所有屍體都下牀後,確實有八具屍體還好端端地躺着,不動如山。

而站起來的屍體在走動間,有意無意地避開那些不動的女屍,同時將玩家往反方向趕。

就好像……害怕那些女屍被觸碰到一樣。

齊斯繼續說了下去:“已知有一部分屍體要另作他用,你覺得幕後黑手會容許那些‘高價值’的屍體被一些‘低價值’的普通屍體損壞嗎?”

“伱是說……”孫德寬看向鐵牀上的女屍的目光依舊有些遲疑,“我們該不會要扮成‘高價值’的屍體吧?咋搞啊?”

“想什麼呢?”齊斯扶額嘆息,“一人四具,剛好能擋住四個方向。”

還能這樣?孫德寬看着齊斯氣定神閒的姿態,恍然大悟,腦海中浮現出後者最開始掀開白布的動作。

原來這個年輕人不是不合時宜,大難臨頭卻不自知,而是早就知道危機的解法,胸有成竹。

當下,孫德寬不再磨蹭,去拖離自己最近的那具女屍。

冰涼而沒有彈性的皮膚無一不在提醒他這是個死人,激起與生俱來的恐懼和顫慄,但在生死關頭,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

“幹了,這回我信你!”孫德寬閉着眼,嘴裡喃喃唸叨着,倒像是要說服自己。

他託着女屍的手臂,將整具屍身舉起來擋在身前,肥碩的身軀笨拙地扭動,想要完全躲在掩體後面。

齊斯觀察了兩秒緊緊抓住屍體的孫德寬,見沒有異變發生,才抱起另一具屍體。

【任務時間:00:16:57】

迎面向兩人走來的屍體們顯然沒預料到會有這種操作,步伐不約而同地頓住了。 它們焦躁不安地遊蕩起來,如同失去目標和方向的羊羣。

孫德寬深呼吸兩下,睜開眼,看到屍羣躑躅不前的樣子,大大鬆了一口氣。

一時間,他開始慶幸自己最後選擇了齊斯,跟對了人。

武力型玩家一抓一大把,智力型玩家卻始終稀缺,雖然人家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但遇到危險還真有辦法兵不血刃地破解。

屍羣僵持了一陣,終於想到了辦法,試探着向兩側分流。

它們儼然是想繞過充當盾牌的女屍,從沒有遮擋的側面靠近玩家。

“再挑一具屍體,分散開來,往牆角靠。”齊斯冷靜地下令。

孫德寬不敢怠慢,在生死關頭爆發出了嚴重不符合身材的靈活,又拖起一具屍體擋住側邊,一步步往牆角退去。

齊斯也甩出咒詛靈擺,勾住另一具屍體,退到牆邊。

【任務時間:00:10:11】

四具屍體只是理論上的用量,整個人嵌進牆角,在兩面牆壁的輔助下,只需要兩具屍體就可以將玩家與外界的屍羣隔開。

走屍們分成兩波,一波走向孫德寬,一波走向齊斯,頭顱以常人無法做到的角度彎折,讓人想到影視劇中的喪屍圍城。

它們一步步地接近,如同戲弄老鼠的貓,作出各種兇惡的狀貌醞釀獵物的恐懼。

縮在牆角,退無可退,孫德寬大氣都不敢出,心底又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信錯了人……

好在,屍體們陸續在和他相隔半步距離的位置停住,再不敢前進分毫。

它們沒頭蒼蠅似的來回踱步,憤怒又無能爲力地發出陣陣低吼。

齊斯的方法有用,只需要沉住氣捱過倒計時,就可以完成支線任務了。

孫德寬長長吐了一口氣,第一次爲自己先前的搖擺不定產生了一絲愧疚。

他在心中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臉,小聲地逼叨起來:‘人家可是擁有六條TE通關記錄的智力型玩家,不比你能耐?你照人說的做就是,還懷疑上了?’

另一邊的牆角,齊斯隔着兩具女屍間的縫隙觀察外頭的屍羣。

這批屍體的質量參差不齊。最老的已經頭髮花白,皮膚皺巴巴得好像一搓就會掉下來;最年輕的才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瘦麻桿似的,一陣風就能吹倒。

它們翻着白眼,雙手僵硬地平舉着,彆扭地彎成爪形,卻連指甲都沒有。

它們身無長物,白色的殮衣沒有口袋,無處存放危險武器。

刨去人類習慣性的對詭異的恐懼,和支線任務的恐怖暗示,沒有任何一項證據能夠表明,這些屍體會傷害甚至殺死玩家。

而且,它們的動作太笨拙,速度太慢了,存在的意義好像只是作爲一個驚嚇點,好讓膽小的玩家落荒而逃,以免發現醫院不爲人知的秘密。

“逃跑麼?”齊斯側移視線,看向停屍間緊閉的鐵門。

在一開始,那扇門便被鎖上了,沒有給玩家提供絲毫逃跑的可能,明顯和屍羣的設計相互矛盾……

【任務時間:00:00:00】

【支線任務已完成】

冰冷的電子音打斷齊斯的思緒,視線左上角刷新出大量文字。

【恭喜您獲得線索“醫院的秘密”】

【爸爸告訴我,醫院後面有一個大大的池塘,裡面養着好多好多的娃娃】

【不,不是娃娃,是蛙蛙,藍青蛙醫院養藍青蛙,綠青蛙醫院養綠青蛙】

【紅青蛙被吃掉了,長大的青蛙又太少了,要生多多的藍青蛙和綠青蛙】

【嘻嘻嘻,給我一塊糖,我帶你穿過霧濛濛的森林,去池塘邊上看青蛙】

清脆的童音在耳邊將文字一字一頓地念出,夾雜着鼓掌和歡笑的雜音。

越往後,唸白的嗓音便越陰森,聽起來就像冤魂的哭嚎,雜音也漸漸被蛙聲淹沒,讓人沒來由地心神不寧。

走屍們在提示音響起的剎那便盡數摔倒在地,發出“咚咚”的聲響,交錯橫陳。

孫德寬大氣都不敢出地盯着地板上的屍堆,半晌後纔看向對面牆角的齊斯:“程哥,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齊斯留意到了他稱呼的變化,面色不改:“先將這裡復原吧,至少把屍體都放回它們各自的牀位。”

孫德寬撓頭:“啊?爲什麼?”

“醫生和病人組隊來停屍房散步,你覺得扮演失敗率接受得了這麼大的戲劇性嗎?”

齊斯將兩具女屍拖回鐵牀邊,輕柔地平放在牀上,用白布罩住,還不忘掖好被角。

孫德寬有樣學樣,也將自己手中那兩具女屍復原。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堆橫七豎八的屍體,臉色發苦:“程哥,不是我說,這些死人鬼記得該放哪裡啊?”

齊斯:“我記得。”

孫德寬:……不愧是大佬。

接下來二十分鐘,齊斯去將冷藏櫃的門鎖復原,孫德寬則在他的指使下,將地上的屍體一一拖向各自的鐵牀。

剛經歷過“喪屍圍城”,他的恐懼閾值被拉得很高,短時間內哪怕是和平日裡害怕的屍體近距離接觸,內心也掀不起一絲波瀾。

他氣喘吁吁地忙活着,餘光卻看見齊斯抓起一具女屍的手腕,不知在幹什麼。

他又忙活了一會兒,再看向齊斯時,青年竟然又抓起了另一具女屍的手腕。

‘現在的小年輕都玩這麼大的嗎?’孫德寬腹誹着,一面兢兢業業幹活,一面豎起耳朵留意身後的動靜。

“吱呀”聲不絕於耳,儼然是鐵牀被肆意地拖來拖去,玩起了排列組合。

孫德寬被整不會了:“不是我說,這鐵牀給動了,人家不是一眼就看出來有人來過了嗎?”

“就是要讓他們看出來。”齊斯做完了手中的事,心情不錯,耐心地解釋,“畢竟,我們永遠無法做到百分之百還原,哪怕是我也不一定能留意到是否有人在隱蔽的地方留了頭髮、紙屑之類的記號。”

孫德寬眨巴了兩下眼:“但原本他們還要仔細檢查過才能看出來,現在一眼就知道了啊……”

齊斯側身面向他,雙目微微眯起,神秘兮兮地笑了:“你覺得如果有一隻貓偷吃了一口菜,隨後將整盤菜都倒翻在地,主人回家後還能不能知道它有沒有吃過這盤菜呢?”

孫德寬似懂非懂:“所以要讓他們知道有人來過,卻不知道來的是我們;不僅來了,還發現了醫院的秘密?但感覺也不太對啊……”

“嘻嘻……嘻嘻嘻……”孩童的笑聲冷不丁地響起,夾雜着可感的惡意,“發現你們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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