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中既驚又怒。
驚的是許徵竟已有了婚約,身爲天子總不能奪臣子的女婿,原本打算好的賜婚自然不能再提起。怒的是紀賢妃有意無意的隱瞞,惹的他不明情況貿然張口,在臣子們和內侍們面前出了醜。
當然了,這份怒意裡,還有是對許徵的。
和曹家還沒正式定親的事,許徵本可以避而不說,跪謝賜婚,風風光光的做皇家駙馬。現在偏偏在衆人面前將此事原原本本的說出來,讓他這個天子也跟着難堪......
皇上面色難看,站在金鑾殿上的臣子們也面面相覷。誰也沒料到一樁天大的喜事竟會變成這樣,一時間,也無人敢張口說話。
金鑾殿上一片安靜。
許徵依舊跪在金鑾殿中間,等待着皇上張口。
短短片刻,卻異常難熬。
皇上終於張口打破了沉默:“此事說起來是朕的不是,不知你和曹家已有婚約,這才貿然開口。”
許徵高高提起的一顆心悄然落下,忙跪着請罪:“許徵辜負了皇上的一片美意,還請皇上贖罪。”
“你恪守信諾,對曹小姐有情有義,何罪之有?”皇上的語氣裡聽不出喜怒,眼底毫無笑意:“朕乃一朝天子,豈會連這點度量都沒有。罷了,你不用再跪着了,起身回話。”
許徵恭敬地應了一聲,起身後才驚覺後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他剛纔的舉動確實是冒險一搏。萬幸皇上並不昏庸,雖然惱怒不快,卻沒有當場發怒。看來,他的性命是無礙了。
只不過,他也徹底失了聖心。
皇上礙於顏面,大概還會點他爲一甲狀元。不過,日後他的仕途肯定會大受影響。
一個不得聖心的狀元,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不出所料,皇上依然點了許徵爲狀元。
接下來,新科進士們簪花遊街。再之後便是宮中賜宴。許徵身爲狀元。又生的清俊無雙,不知引來多少矚目,風頭之勁,無人可及。
許徵自始至終一直維持着得體又沉穩的神情。沒有半點年少得志的輕狂。
皇上在宮宴裡偶爾看許徵一眼,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這個優秀出色的少年,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賜婚,放棄了一步登天的機會。
今日的事很快就會傳開,他這個堂堂天子也將成爲臣子們眼中的笑柄......
這股無以名狀的怒火漸漸匯聚。在皇上的胸膛涌動不休。沒等宮宴結束,皇上就起身離了席。
一旁的內侍心知肚明皇上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今日勞累了,是不是要早些回寢宮休息?”
皇上冷冷說道:“擺駕長樂宮。”
長樂宮,正是紀賢妃的寢宮。
內侍暗暗爲紀賢妃道一聲不妙。皇上今日在金鑾殿上大失顏面,憋了一肚子悶氣,肯定是要遷怒於紀賢妃了。
紀賢妃還不知道金鑾殿裡發生的事。聽宮女稟報皇上駕臨長樂宮,心中一喜。這麼晚了,皇上還特意到長樂宮,一定是爲了賜婚的喜事而來。
紀賢妃揚起笑臉。領着宮女太監們相迎:“臣妾給皇上請安。”
皇上陰沉着臉:“讓人都退下,朕有事要單獨問你!”
紀賢妃心裡一個咯噔。皇上一臉怒容,語氣中透出咄咄逼人的斥責之意。
這是怎麼回事?莫非賜婚的事出了什麼岔子?
宮女太監們退下之後,皇上憋了一肚子的怒氣頓時鋪天蓋地而來:“你前幾日來求朕,說是湘兒中意許徵,希望朕給他們賜婚。你怎麼不告訴朕,許徵已經和曹家有了婚約?朕今日在金鑾殿上提起婚事,許徵張口便說有婚約在身,不能辜負了曹家小姐。朕這張臉簡直丟盡了......”
什麼?
許徵竟然膽敢拒絕皇上賜婚?
這個不識擡舉的東西!
紀賢妃驚怒交加,在看到皇上陰沉難看的面色時。一顆心直直的往下沉。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撇清,免得失了聖心。
“皇上請息怒。”紀賢妃迅速地擠出驚惶又懊惱後悔的表情,眼中閃出了盈盈水光:“臣妾之前並不知道許徵和曹家有了婚約的事,所以纔會求皇上賜婚。否則。就算給臣妾再大的膽子,臣妾也不敢用此事來戲弄皇上。”
聲淚俱下,邊說邊用帕子擦眼淚。
皇上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半信半疑:“你說的都是真的?你之前確實不知情?”
紀賢妃紅着眼眶應道:“臣妾敢對天發誓,確實不知情。若有半字虛假,就讓臣妾天打雷劈不得善終!”
這樣的毒誓。終於令皇上的怒火稍稍平息:“好,朕就相信你這一回。”
紀賢妃暗暗鬆口氣,還沒等這口氣鬆完,就聽皇上又問道:“此事你不知情,湘兒知道嗎?”
紀賢妃神色一僵,下意識的答道:“湘兒自然也不知情......”
“去把安寧公主叫過來!”皇上隨口吩咐一邊的內侍:“朕要親口問一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紀賢妃又驚又慌,不假思索地說道:“皇上,天已經晚了,湘兒的病還沒好,不宜來回奔波,還是等明天再問吧!”
安寧公主不擅作僞說謊,只要皇上厲聲斥責,十有八九會露馬腳。
皇上見紀賢妃阻攔,眸光一閃,淡淡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湘兒還生着病,確實不宜到長樂宮來。還是朕親自去看湘兒好了。”
說着,擡腳就要走。
紀賢妃頭腦嗡地一聲,反射性地喊上:“皇上......”
皇上停下腳步,神色莫測:“你還有話要說?”
紀賢妃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咬咬牙,終於跪了下來:“皇上,臣妾有罪!剛纔臣妾撒了謊,許徵和曹家有婚約的事,臣妾其實是知道的。”
皇上冷哼一聲。眼裡驟然閃出怒火:“你明明知情,在朕面前卻隻字未提過。是想奪人女婿,還是故意要來戲弄朕?”
紀賢妃面色一白,撲通一聲跪下了:“皇上恕罪。臣妾絕沒有戲弄皇上的意思。臣妾只是不忍湘兒相思成疾,所以纔出此下策。臣妾知錯了!求皇上饒恕臣妾這一回。”
皇上聽了這番話,怒氣更盛:“這麼說來,許徵有婚約在身的事,湘兒也是知情的了?”
紀賢妃不敢否認。低低地應了聲是。
“好!好一個仗勢欺人強奪人夫的公主!”皇上臉色鐵青:“真是給朕長臉了!”
紀賢妃見皇上勃然大怒,心中後悔懊惱之極。不敢多辯解,不停的張口求饒。
皇上冷冷道:“現在就隨我一起去湘兒的寢宮。朕今天要親口問一問她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安寧公主這幾日心中暗暗喜悅,病情也有了好轉。
今天就是殿試,父皇一定已經見到許徵了吧!以許徵的相貌才學,父皇一見之下,一定十分欣賞滿意。說不定,今日在金鑾殿上已經提起了賜婚的事......
安寧公主心思浮動浮想聯翩,一張俏臉泛起了醉人的紅暈。
雪晴看在眼裡,不由得露出會心的笑意:“公主殿下是不是想起駙馬了?”
安寧公主羞窘不已。嬌聲嗔道:“什麼駙馬,父皇還沒下旨賜婚,你怎麼可以這麼亂喊。要是讓別人聽見了,我可羞也羞死了。”
口中嗔怪,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雪晴大着膽子笑道:“奴婢知道輕重,當着別人的面自是不會亂喊,只在公主面前喊一聲。”
安寧公主紅着臉笑了,腦海中幾乎被許徵的身影塞滿了。
就在此刻,一個宮女腳步匆匆地走進來稟報:“公主殿下,皇上和賢妃娘娘親自來看你了。”
父皇和母妃竟然一起來了?!
一定是爲了她和許徵的婚事!
安寧公主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雪晴抿脣一笑,跟了上去。
滿心歡喜期待的安寧公主,甚至沒留意到皇上沉着的臉和紀賢妃蒼白的面色:“湘兒見過父皇,見過母妃。這麼晚了。父皇母妃一起看湘兒,湘兒心裡真開心呢!”
皇上看到笑的格外甜美可愛的女兒,眉頭忍不住皺了一皺,不善地瞪了紀賢妃一眼。
如果不是紀賢妃在背地裡慫恿,善良可愛的女兒怎麼可能做出奪人夫婿的決定。現在又得接受被人拒婚的殘忍事實......
紀賢妃被皇上瞪的心裡發涼,面色愈發蒼白。
安寧公主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疑惑地看了紀賢妃一眼:“母妃,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紀賢妃在皇上冰冷的目光下,困難的張口道:“湘兒,這次的事都是母妃的錯。許徵已經和曹家有了婚約,婉拒了你父皇的賜婚......”
安寧公主的神情僵住了。
全身上下忽然不聽使喚了,想動一動手指都不可能。紀賢妃的話語斷斷續地傳進耳中:“......這門親事就此作罷。你以後也別再惦記許徵了,母妃以後一定爲你挑一個更好的駙馬......湘兒,你怎麼了?”
最後幾個字,陡然拔高了音量。
離的最近的雪晴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安寧公主倒下的身子。
皇上也變了臉色,厲聲喊道:“來人,立刻去宣太醫來!”
接下來,便是一團混亂。
皇宮裡發生的這一切,許徵當然無從知曉。
不過,他今天的心情也並不輕鬆。宮宴結束出了宮門坐上馬車之後,強撐着的若無其事面具終於褪了下來,露出了滿臉的疲倦。
金鑾殿上的一幕,現在想來還覺得驚心動魄。
皇上在臣子們面前,不得不做出寬容大度的樣子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找個由頭髮作他。他能不能保得住自己都很難說,又何談保護家人?
這種時候也顧不得什麼自尊了,一定要早些將此事告訴陳元昭。不管發什麼事,鄒氏和許瑾瑜至少能安然無恙......
許徵踏着沉重的步伐回了鄒家老宅。
早已得了喜訊的鄒氏容光煥發紅光滿面的迎了過來:“徵兒,你可總算回來了。我和瑾娘整整等了你一天。你爹在天之靈知道你考中了狀元,不知有多高興。”
一旁的許瑾瑜也是一臉笑意盈然:“大哥,你今天在宮宴上喝了不少酒吧!一身的酒氣,醒酒湯早就煮好了,我這就讓人端來。”
看着親孃和妹妹的笑顏,許徵焦躁不安的心終於緩緩平息下來。
喝了醒酒湯,許徵打起精神,向鄒氏和許瑾瑜說起了今日的殿試——當然是挑好的說。至於賜婚的事,卻隻字未提。
鄒氏聽的興致勃勃,細心的許瑾瑜卻敏銳的察覺到些許不對勁。
許徵面見聖顏,又考中了狀元,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眼角眉梢卻沒多少喜意,甚至有些隱隱的憂慮......
“大哥,你今日在金鑾殿上面見天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許瑾瑜關切地問道。
許徵略一遲疑,然後無奈一笑:“什麼都瞞不過你。今日確實有一樁很意外的事。”
“什麼事?”鄒氏一驚,忙追問道。
許徵嘆口氣:“皇上想爲安寧公主賜婚,招我爲駙馬!”
什麼?!
許瑾瑜和鄒氏俱是一驚,異口同聲地問道:“你答應了沒有?”
“我婉言拒絕了皇上的美意。”許徵深呼吸一口氣,穩穩的說道:“我和曹小姐已經有了婚約,如果不是因爲曹家老夫人去世,我們兩個早已正式定親談婚論嫁了。我怎麼能背信棄義。”
就算沒有曹縈這一層原因,他也絕不會做什麼駙馬!
秦王對他存有不軌之意,至今還沒死心。他怎麼可能去做秦王的妹夫!
鄒氏先鬆了口氣,再一細想,又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你就這麼拒絕了皇上的賜婚,皇上怎麼還肯點你爲狀元?”
許徵苦笑一聲:“皇上在賜婚之前就已經點了我爲狀元,後來我婉拒了賜婚,皇上心中雖然惱怒,卻也不便改口了。”
皇上金口玉言,說了話豈能輕易反悔。心中再不情願,也只得將這個狀元給了許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