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絕和屏幕另一邊的粉絲們一起吃了年夜飯。
有一半的菜是提前叫的外賣,另一半是自己下廚做的。她廚藝不怎麼樣,有些好笑的是,她做的菜和外賣的飯菜並沒什麼不同,吃在嘴裡是一樣的索然無味。
秦絕笑着吃完。
快到零點的時候,她站起身來,把鏡頭給了窗外的煙花。
【蕪湖!新春快樂!】
【新的一年祝朗狼事業有成!!】
【新年快樂~小狼有什麼新年願望嗎?】
秦絕小半張臉露在直播一角,淡淡笑道:
“世界和平?”
【好傢伙】
【不愧是你2333】
她笑了笑,也不解釋,零點幾分和大家告別,關掉了直播。
屋裡沒有開燈。
秦絕撐着窗沿輕輕一躍,在窗邊坐下。
心態這東西向來玄妙,從陸醫生那回來之後,她已經儘可能地放鬆自己,不讓思維方式顯得過於老成。
即便如此,在此時靜靜眺望着遠方燈火,她還是禁不住感嘆和平年代真好。
與之前相比,談不上欣慰,只是一位經歷過硝煙戰火的老人頗爲複雜地發出感慨。
畢竟在末世裡誰還記得日子呢?這次過年死裡逃生,下次過年轉移營地,每天都有新的緊迫和危機,最常見的團圓是死在一起。
“小狐狸,把副隊和七兒叫……”
話一出口,秦絕愣了愣,隨後低笑着搖了搖頭。
哎呀,習慣成自然。
她閉上眼睛,頭倚在玻璃上安靜呆了一會兒,起身躍下。
“阿染要不要紅包啊?”
廚房裡,秦絕沖掉碗筷上的泡沫,笑問。
“唔——”
方纔沒出聲打擾的貼心森染煞有介事地想了幾秒,“已經給了呀!”
秦絕心知她指的是靈魂強度,笑道:
“那可真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又問:“他呢?”
“也吃掉啦!”森染哼哼一笑,“三年又三年,阿染收了六年的紅包!”
秦絕含笑點了點頭。
看來她家狗子也總算沒了靈魂強度過載的痛苦,既然這樣,她就放心了。
在她和閨女沒回來的時日裡,十四歲到二十四歲,辛苦他了。
擦了擦手,秦絕沒再去打啞謎,一人回到了熟悉的鋼板牀。
“阿爸,你現在的狀態不太適合進入影視空間。”森染小聲提醒。
“沒關係。”秦絕把束縛帶扣好,“演員麼,總得入戲。”
她眼前閃回一些曾經的片段。
多虧了粉絲提醒,看完那些視頻過後,她有一點回想起幾十年前的自己了。
“是個好法子啊。”
秦絕笑了笑,把頭移到舒服的位置。
多體驗幾次當年的時光,豈不是能幫助她找回更適合這個年齡段的心態?
……。
算了,自欺欺人,沒意思。
秦絕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回去。
“開始吧。”
她輕聲說道。
入戲、找心態,無非是藉口罷了。
只不過是那根刺常年紮在心窩肉裡,本以爲早癒合了,沒想到還是會疼。
好在還有森染。
這樣,她就不必慢慢地撕掉指甲,讓手指頭變得坑坑窪窪的了。
森染沒再出聲勸說,帶着秦絕的意識沉入影視空間。
宛若實質的場景水波般盪漾變動,定格在秦景升泛着煩躁的面孔。
……
二月中旬,《白晝之雨》劇組復工。
何暢年前連跑一週通告,除夕只在老家歇了一天半,就提早趕回倪省。
以賀栩爲首的製作班底來得更早,事情打理好了九成,等演員陸續趕來,剛好開機。
何暢哆哆嗦嗦地下了保姆車,厚重的羽絨服讓他遠看像只發福的海豹,等邁着快且碎的步子走進棚裡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棚是徵用車庫臨時改造的拍攝棚,鋪設了背景布和打光燈,給演員們拍定妝照用。
何暢在暖風旁一層層脫外套,他體質弱,怕冷,現在臉凍得通紅,睫毛也掛霜,今天拍照的負責人就讓化妝師先待命。
“好好,不好意思。”
何暢哆嗦着連連道謝,抱着暖寶寶反覆蹭臉。
恢復體溫的過程裡也沒閒着,眼睛瞄來瞄去,試圖尋找熟悉的身影。
“徐姐,秦老師沒來嗎?”
何暢猶豫了下,轉頭問化妝師。
他過年期間有和秦絕在飛訊上討論對手戲,對面發過來一整個壓縮包,從人物小傳到劇本情節分析應有盡有,附言“你做個參考”,輕描淡寫地把何暢嚇了個半死。
反覆糾結後忐忑地問了聲“不知道該怎麼感謝秦老師”,那端只回復了一句:
“拖後腿就殺了你。”
何暢:!!!
旋即又補充道:“開玩笑的。”
何暢:……
嚶。
我的小心肝。
雖說被“恐嚇”了一通,但這份實打實的幫助是必須要謝的,何暢知恩圖報,這才一進門就尋找秦絕。
但不知爲何,化妝師徐瑛聽了他的問話,也下意識地抖了抖。
“那呢。”
徐瑛掛着勉強的笑容,弱弱地伸手指了下。
何暢茫然地順着看過去。
哪呢?
他眯起眼在那羣人裡仔細找了又找,突然收回視線,猛然打了個激靈。
雖然只看見了一瞬間,但這瞬間的視覺印象卻深刻印在了視網膜中,給何暢驚得連做了兩次深呼吸。
那是個身材極瘦的年輕男人,淺棕色短髮,深紅的針織衫搭配着灰藍色運動褲,腿細得像木棍,腳踝露在外面,膚色慘白。
他安靜地坐在板凳上,駝着背抖腿,氣場很普通,除了略顯病態的皮膚以外,外表沒有一絲引人注目的地方。不客氣地說,這樣的人隨處可見,是看一眼就知道“哦,這人是社會底層渣滓”的程度。
從那個側影看去,能讓人聯想到許多關鍵詞。像是“成績差”、“不學好”、“混子”、“loser”等等,幾乎不需要什麼修飾,就能成爲家長教育孩子的反面素材。
但這些都不是最讓何暢害怕的。
他看向秦絕,不,看向莫森的時候,那個男人很慢地回了下頭,就像是平常人略有遲鈍地注意到了他人的視線。
那張定了妝的臉上,眉毛濃而亂,眼瞼凸腫,眼尾下撇,眉頭習慣性皺着,在鼻樑上方形成個極常見的鬱結。眉毛、眼睛、鼻樑間距很近,不顯怪異,卻無端增添了陰鬱的壓迫感,看向人時會給人他/她被死死盯住的錯覺。
膚質並不好,包括兩道法令紋都顯得滄桑。顴骨稍高,臉頰瘦得下陷,嘴脣是在白皮膚上很顯眼的暗紫色,病態感更強。
這人從臉到身材,從衣服到氣質,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陰沉冷淡,哪怕走路突然倒在地上,大家也會說——“啊,這種人果然活不下去啊”,然後或匆匆路過,或好心報警,叫人來收屍。
何暢顫抖着低下頭去,兩隻手把還滾燙的暖寶表面捏得死緊。
他背了劇本,知道這是爲什麼。
也知道莫森還沒被傷害前是怎樣的人。
那時的他,像任何一個上高中的平凡男生一樣,不怎麼愛學習,臉上帶着笑,談起感興趣的遊戲和球星時眼睛會亮。
愧疚和恐懼狠狠攫住了何暢的心臟,擠壓得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田剛就是那最後一片雪花。
校園欺凌的雪崩把莫森埋進了冰冷的深淵裡,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
他是被害者。
田剛也是。
他是加害者。
田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