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絕直接低頭鞠躬,並不插話。
本來“警匪”這一主題就極容易讓人聯想到成爲了賀歲黑馬的《囚籠》,現在林宇欽這話一說,在有心人眼裡更是多了層意味,怎麼都不好接,乾脆迴避。
隨後,阮紫雁又着重講了一下羅含章演戲時偶爾出現的用力過猛,順便提醒了盧秋不要一直保持這種四平八穩的演技,時間久了就會陷入舒適區,無法突破。
至於林柔,她給出的評價是“大膽發展”,不要浪費潛力。
嶽揚作爲評委裡的控場人,等阮紫雁講完後,就把話題接了過來。
“《空碑》還有一個需要注意的地方。”他說道,“這是一部二十分鐘的微電影,本就不易轉場,很多地方只靠硬剪,時間線卻抻了很長,導致信息量撐得滿滿當當,沒做到有張有弛,節奏把控還不到家。”
“野心太大。”
曾欣慧琴笑哼道,表情卻不像是在批評的樣子。
方友文還是隻能笑着點頭,他心裡知道評委們說了這麼多都是真心想讓他進步,不像之前某些組,自以爲沒挨批評還在竊喜,其實只不過是評委老師們已經懶得提點了而已。
在這個圈子裡,被放棄纔是最可怕的一件事。
嶽揚的點評全是乾貨,曾欣慧琴說的更是一針見血,方友文收穫了大量的經驗,簡直要產生自己頭頂飄着“等級+1+1+1”字樣的幻覺。
誠實地說,評委們也很難做,對某人某事或某個作品做出評價時,最怕遇到的就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那一種,誇,敷衍地誇,罵,又確實沒太多可罵的,最終只能鼓勵兩句表示期待,草草揭過。
也難怪他們要逮着之前劇情狗血的那組和現在的第四組說上一堆了,都是拿着酬勞上節目的,最後時長湊不夠怎麼辦?差得出奇和好得出奇,能說的都不少,自然不會放過機會。
說完了幾處缺點後,嶽揚又誇了誇聶星樑的打戲和秦絕的動作設計,後者是拿過金梅獎的,還是第二夜,含金量擺在那裡都不必多費口舌,倒是聶星樑,長着一副小鮮肉的模樣,沒想到表現意外出色,看來還是前兩輪沒遇到好劇本和好搭檔的緣故。
演戲也講究緣分,好演員遇不到好劇本,就像是一米九的人進了矮小的蝸居,就算個子再高也得彎着腰。
導演視角能說的都說完了,嶽揚痛快地開始喝水,終於輪到朱子疏開口。
“人物塑造很有意思啊。”他含着笑意,“編劇袁蕭?嗯,名字和劇本風格都很有辨識度。”
這朱子疏老師完全就是蔫兒壞啊!
袁蕭叫苦不迭,只能硬着頭皮面對臺下觀衆的怒視。
今天錄製結束出門的時候我該不會被套麻袋吧……過於可怕了!
一會兒一定要跟在秦老師後面走!
等等,那樣會不會被打得更慘……
袁蕭腦補了一大串觀衆嚷嚷着“你還有臉跟秦絕一塊走你沒有心”然後對他亂拳出擊的畫面,臉色愈發精彩。
“我有點好奇你是怎麼構思的?”朱子疏的問題把袁蕭的心神帶回現實。
“啊?哦。其實……”
袁蕭猶豫了兩秒,“最開始是根據演員的氣質來構思的人設。”
“顯而易見。”朱子疏點頭。
“故事也很簡單,常見的大女主劇本,不過,男主與女主兩情相悅的這部分採用了我之前寫過的短篇。”提到黑歷史,袁蕭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想盡量體現一些跟常見套路不一樣的東西。”
林柔與聶星樑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在一起,但他們的心卻在某一瞬產生了共鳴。
這樣朦朧卻又深刻的感情,反倒在甜寵膩歪的情情愛愛裡別具一格。
“那林柔的結局是早定好的麼?”朱子疏問。
“這個,是的。”
袁蕭的聲音肉眼可見地變小了,“因爲現實就是這樣……女神和男神不見得就會幸福快樂地在一起……”
多年之後發現自己曾經的女神找了個老實人,簡直太寫實了好嘛!
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林宇欽趕緊安撫了一下臺下觀衆,尤其是男觀衆。
“林柔這個人物設計得很有趣啊。”朱子疏對觀衆的反應視若無睹,感慨道,“這是一個獨立、自信、大方的女孩,是整部作品裡‘真善美’的象徵。她被愛包圍着,純真、幸福,靈魂始終是乾淨的。”
“我猜大概會有人將意難平歸咎於林柔。”他笑了笑說,“但純潔的鮮花就是如此,有的人爲了保護花朵,就提劍把所有接近她的人和物都殺死,而有的人則每天捧一抷清澈的泉水來澆灌她。鮮花的存在是原罪麼?不是的。歸根結底,還是愛着鮮花的人有所不同。”
“你在塑造角色上有一個我比較喜歡的點。”
朱子疏沉吟道,“聶星樑、羅含章與林柔的父親,這三者是複雜而多面的,而林柔、秦絕與盧秋,卻是質樸而乾淨的,這種對比很有意思。”
“許多人在構造人物時,要麼全都是片面、扁平,要麼總想把所有人都刻畫得完滿立體,能在這兩個極端中做出取捨,值得肯定。”
“心向正義的聶星樑,會因爲發現幫兇是林柔的親人而猶豫、逃避,轉而將決定權交給羅含章,這個‘負面’的設置令這位少年警監的完美形象破碎了,卻反而讓人物有了弧光,更加飽滿。”朱子疏滿意地點了點頭,“林柔的特殊打破了他的原則,讓聶星樑變得有‘人味兒’,也進一步烘托出了他的良善。”
從《空碑》的劇情裡可以看出,聶星樑必然發現了林柔的父親深愛着妻子與女兒,他所作的惡事也只是爲了拯救她們倆。
“林柔一直被愛着”,這是聶星樑親眼所看到的事實,他面對這樣的林柔,很難作出決定,讓這個女孩洞悉真相,面對親生父親是個惡魔的現實,甚至因親人入獄而備受打擊、無依無靠。
他不想讓這朵純粹又澄淨的花被毀掉,所以選擇了賭博,把決定權交到了羅含章的手裡。
但這裡又有一個額外的問題,便是朱子疏提及的“良善”。
這份良善,不是對林柔的憐愛與踟躕,也不是對羅含章的信任。
而是聶星樑沒有想到過,即使林柔的父親沒有被告發,安然無恙地生活着,也還是因爲人性中惡的那一面,直接誘害了無辜的秦絕。
他默認了那個愛着妻子與女兒的林父只要事情沒有敗露,就會一直安安穩穩地守着家人。
可時常出現在犯罪者心裡的,除了“僥倖躲過”以外還有另一個詞組:
先下手爲強。
正義的聶星樑,終究沒有把人想得太壞。而正因如此,他間接造成了秦絕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