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談甚歡的兩人重回林恩劇場,晚飯過後正是ISCA的熱鬧時刻,遠遠望去,燈紅酒綠,一派繁華。
“回見了李老闆,今晚十點之後我再過來。”秦絕道。
“好好好,秦組路上當心。”李鴻目送她離去。
許久,他才活動了一下因站在原地而略有僵硬的雙腿,感慨萬千。
李鴻活的這幾十年裡不是沒見過厲害的年輕人。可有才華的,比不上秦絕謙卑;有銳氣的,比不上秦絕豁達。沉穩的,比不得她敢於創新;魄力十足的,卻又比不得她通人情。
真是……難得。
倘若換成別的青年才俊,比如瑞德劇院的聞玉麒,興許早就以不容置喙的態度包攬一切,讓李鴻這個老闆只存在於名義上,就這麼手腕強硬地闖出一番成就,然後讓一部分利給林恩劇場,結果也能算是“皆大歡喜”。
不是不好,可跟秦絕相比,卻明顯能感覺出落了下風。
因爲秦絕很“守規矩”。
她和林恩劇場合作以來,改造舞臺會先給李鴻看設計圖,申請許可;帶一個劇團過來彩排也不會強橫地讓《喜劇先生》那邊讓出最大的排練室;就連秦一科技過來動工,她都不會提出要求讓李鴻把原有的樂隊演出遣散,而是耐心地等到深夜十點鐘以後再幹正事。
明明秦絕自己也知道,只要她一開口,李鴻看在種種利益的考量上絕不會不答應,但她卻沒有這樣做,只是從頭到尾都規規矩矩地尋求一個彼此雙方都很舒服的合作雙贏。
擁有破壞規則的實力,卻願意遵守秩序——這是秦絕身上最難能可貴的品質。
也是李鴻打心底裡最爲欽佩的地方。
被一位毋庸置疑的強者以平等的視角尊重着,實在很難不對她產生好感。
李鴻定了定神,讓夜風將自己飽腹後有些困頓的腦子清醒過來,從每一處小細節開始深思考量。
他會盡全力回報秦絕。
這是他應該做的。
……
當晚十點半,秦絕坐在階梯廣場的最高處,舒爽地吹了聲口哨。
喬遠蘇最複雜的設計圖終於成功落實,她向下俯瞰着舞臺緩緩移動,底部似蜘蛛般伸展出層層臺階以供演員上下場,心情愈發暢快。
李鴻能允許他們做這麼誇張的改造,也是個蠻有魄力的老闆。
秦絕站起身來舒展筋骨,連跑帶跳地大跨步向下衝,快衝到舞臺邊沿時伸手一撐,輕鬆靈巧地翻上了臺。
她半小時前還在紅組那邊把聶星樑和劉哲操練得不成人形,現在渾身的骨頭都正亢奮着,精力多得沒處用。
清了清嗓,秦絕假裝蘇酥在場,把她們兩人的那首《Love Is an Open Door》唱了一遍。
“大場子就是爽啊。”
她又吹了聲口哨,把剛纔測試出的回聲效果記下,思考怎麼設置返送音箱的位置。
——和演唱會不同,音樂劇演員爲了避免讓觀衆齣戲,基本都不會戴監聽耳機,只能通過舞臺邊沿的返送音箱來聽伴奏。
原本林恩劇場的舞臺還是傳統鏡框式,但被秦絕等人大刀闊斧地改造過後,就多出了許多必須考慮的新問題。
一擡頭,秦絕看見了夜空下密密麻麻的無人機,還有坐着升降機動工的秦科技術員工。
他們正在把流線型的半露天頂棚繼續向外延,屆時好牽出威亞線。
許雙雙和蘇酥的動作戲全靠這個了。
喬遠蘇爬上舞臺,也仰着腦袋往天上看。
“手筆真大啊……”他喃喃道。
“放輕鬆,說不定就載入史冊了呢。”秦絕道。
喬遠蘇笑嗆了:“有你這麼安慰人的嗎。”
又道:“上面那些到底是……什麼?”
“你說無人機?”
“不是,是另一些。”喬遠蘇指了指那些技術工的方向。
秦絕:“延伸頂棚和威亞軌道。”
喬遠蘇:“爲了不穿幫不擋陽光,所以做成了透明的?”
秦絕張了張嘴,又閉上。
“嗯,對,是透明的。”她道。
喬遠蘇:“……你剛纔是不是想解釋但又覺得我應該聽不懂。”
秦絕:“沒有,你想多了。”
她咳嗽一聲,趕在喬遠蘇投來幽怨的眼神之前開啓新話題:“你的那個新設計,李老闆也同意了。”
喬遠蘇又高興又不甘心地順着她的話題接話:“漂亮!”
“那兩個東西也會用這種,咳,透明材料製作。”秦絕食指向上戳了戳,“我覺得你的設計圖可以再改得大膽一些,穿幫的可能性越低越好。”
喬遠蘇興奮之餘猶豫道:“你不怕林柔……?”
“我問過了,她不恐高。”
“我不認爲這只是恐不恐高的問題。”喬遠蘇說。
“有秦科在,安全性可以保證。”秦絕比他從容得多,“至於視覺上嘛,就相信特效會騙人吧。”
她朝着喬遠蘇笑了笑。
“……好吧,看在雪寶都那麼‘活’了的份上,我信。”喬遠蘇被說服。
見識過秦一科技的特效以後,他真的不敢打包票說“親眼所見即爲真”了。
微風拂過,秦絕看向喬遠蘇:“所以?你怎麼還在這。”
喬遠蘇哀嘆:“你就不能讓我多摸一會魚嗎。”
他戀戀不捨地望了望其實肉眼並看不見的透明頂棚,留給秦絕一個散發着怨氣的背影。
秦絕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她跳下舞臺,去邊上等着的扈長鋏處接過定位導液,快速塗了滿手,又回到舞臺中央。
不遠處的陰影裡,數十個顯示屏與機箱層層疊疊,像一座移動的小堡壘,把丘壑、沙飴、烏鷺、白柯四人圍得水泄不通——喜歡貓牆角的雨人沒來,他怕黑。
“場景:加冕禮宴會。情節:艾莎被安娜剝下其中一隻手套,魔力失控。要求:滿場冰簇。”
秦絕高聲報告道。
“正在轉譯。編號QK07……”丘壑妻子的聲音隨之傳來。
密集如嘈嘈細雨的擊打鍵盤聲縈繞在那片陰影中。
“正在定位……
“開始調用數據……
“程序已啓動……”
不多時,戴着耳機的丘壑道:“測試員請準備。”
“準備完畢!”秦絕即答。
“可以開始了。”丘壑平靜道。
他的話隨風而來,秦絕斂息凝神,雙手自胸前向外猛地一推。
不知是“唰”還是“咔”的一聲驟然在場中爆響,滿天星斗之下,空曠的場地內陡然涌出大片冰藍色寒氣,平地乍起一堵高高冰牆,不規則的冰刺如刀劍殘冢般猙獰斜指,周遭地面凝起層層白霜。
八月上旬,氣溫正暖,正往回走的喬遠蘇突地脊背發涼。
他匆匆回頭望了一眼,立時腎上腺素飆升,瞳孔驟然放大,只覺徹骨的寒意自腳底板向上攀升,宛若從晴空烈陽直接摔入雪山之巔,雙腳似被冰封在地,半晌才僵硬着打了個寒噤。
遠處,秦絕隻身立於冰域中,饒有興趣地凝視着冰柱上倒映而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