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棵樹上同樣存在着屍骨的殘骸,對於這類邪惡的東西,查文斌向來沒有好感的。在他看來,原始的祭祀活動都是建立在各種血腥與殺戮之上,其中就不乏這種活祭。祭品往往是奴人或是戰俘,讓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權者用各種理由加以迫害,更甚者和前面那人一樣,用滅魂釘這種傳說中的冥器將人打得魂飛魄散,永不超生,讓他覺得十分厭惡。
不過同情歸同情,可這終究是歷史,中華文明自古以上下五千年自稱,其實有多少是被世人一直流傳了下來,又有多少已經埋藏在了歲月的塵埃之中,如他所見的也不過是當時某種盛極一時的祭祀方式罷了。對於歷史,人們只有尊重和敬畏,因爲你無法改變,也無法重塑。
查文斌這樣的人,本來就明白神鬼之道不過是在一念之間。用得好,能夠救世度人,用得不好,那就是殺人於無形。畢竟人除了命理之外,真的有太多的意外發生,尤其是像他這樣,自從丟了女兒之後,對於天命的探索就一直未曾停止過。
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說,輪迴也好,生死也罷,都不過是順其自然的安排,可是對於查文斌來說,天道纔是追求的終極目標。因爲一個道士這輩子可能會給無數人算命卜卦,指點迷津,卻唯獨永遠不會給自己算一次,這也是他自幼入門時便被師父告知的。其中原因,查文斌也曾考慮過,最終他是這樣認爲的:因爲一個人一旦窺破了自己的未來就會想方設法改變命運,而從命理上來講,這是不可逆的。命裡會不會富貴,會不會有劫難,這些都是註定的。無論你會不會算命,你的命運都是這樣,努力的結果頂多是略有點改變而已,不可能有根本上的變化。
另外一個原因,人都有私心,他查文斌也不例外,誰都希望自己能得到更好的未來,總覺得命運對自己不該這麼不公平,這就很容易對自己的命理有錯誤的思想,從而會使自己本來一直追求的天道發生改變。所以,很多真正的高人只能通過別人來解自己的命理,爲的是不失偏頗。
所以說,查文斌認爲師父告誡他不給自己算命,是因爲怕自己受私慾的影響算不準,也怕自己知道自己的命運而心灰意冷,更怕自己努力改命的行爲正落入命運的圈套。不過這人往往也就是因爲越去規避而越容易遭受,其中的因果既說不清也道不明,他索性關上自己那顆好奇的心,努力追求對於天道的認識,特別是在他得知人除了命運之外還有一層更加深奧而不可解的天命存在,就越發對自己的命運不在乎了。
既來之則安之,這也是查文斌身處在這失落的世界時一直在心中對自己說的話。既然命中需要到這裡來走一遭,即使是死在這兒也是命中所屬,躲終究是躲不過的,不過是選擇死個明白還是死個糊塗罷了。
查文斌檢查了這具屍骨,並沒有發現滅魂釘這類冥器,也無鬼魂的跡象,空蕩蕩的只留下一副殘缺的遺骸,也只有鋒利的青銅還在向他訴說往日的殺戮:掙扎得扭曲的身體、撕心裂肺的號叫、汩汩的鮮血順着青銅樹枝中間的引血槽流到腳下的器皿之中,待最後一滴血流乾,那些神職人員捧着裝滿鮮血的青銅器匆匆離去,只留下那具乾枯的屍體慢慢在此風化,慢慢在此腐爛。
至於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有可能是懲罰,也有可能是祭祀,古人對於血祭並不是沒有記載。據史書記載,在各個民族的歷史上都曾有將活人或是活的牲畜用來祭祀,以保佑農業生產富足、族羣生活平安的例子,我們不能以現代的眼光去看這些貌似野蠻和血腥的行爲,因爲它屬於歷史的一部分,我們只能去解讀,而不能去批判。
在肯定了這是屬於某種血祭的活動之後,查文斌不忍再去聯想那一幕,因爲青銅樹的底座,即那個用來盛放鮮血的鼎狀器物上斑駁的黑色殘留已經足夠說明一切,那些都是鮮血氧化後形成的痕跡。看來要想徹底弄清楚這裡,還得繼續深入,我們對於歷史瞭解得太少,尤其是這種已經消失了的文明,誰也無法解釋他們是怎樣建造了這個歷史,同樣誰也無法解釋他們怎樣又把自己滅亡的。對於這點,全世界都有許許多多的未解之謎,相信那也只是我們暫時發現的,還有更多我們未知的或永遠埋在了地下,或已經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就像他所擅長的道一樣,師父只是傳授了他那些咒語、符字以及千百年來傳下來的規矩。至於究竟是誰創造了這些,他也一樣只是聽聞了傳說而已,事實的真相是怎樣,誰又知道呢?誰又真正地關心過呢?
就像此刻他手中的那六枚滅魂釘,上面的鬼篆和青銅門上的如出一轍,外面的五行三界八卦,十口青銅大棺,將圓極之術發揮得淋漓盡致,連他這個道士都歎爲觀止。而這些東西明明現代只有少數精通道家的人才會明白,唯獨這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地下世界卻隨處可見,並被運用得爐火純青。還有那組神秘的文字,究竟跟《如意冊》又有多大的關聯,這些精美而碩大的青銅器又是何人所鑄,那個躺在棺材裡的活死人又是誰?遠古時代的黃帝戰蚩尤竟然被照搬到了這裡,真正的蘄封山又有怎樣的真面目?應龍高水的傳說他已經親眼所見,就拿身邊這隻成了夥伴的三足蟾來說就有說不完的故事。總之有太多的疑問,也有太多神秘。
超子和卓雄是死是活,有沒有逃出這片充滿危險的區域?老王和冷怡然又是被何人所傷,偏偏連返魂香都救不醒,他們的命運又該如何?眼下自己前方的路還未知,卻要記掛着這麼多,查文斌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好累。如果自己只是一名農夫,會不會還在那座小山村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不是爲了救姑婆一命,強行搶魂,自己的女兒是不是正依偎在懷裡跟他撒着嬌?
他的出生彷彿就是被安排好了要跟這一切結緣,因爲被師父養大,所以成了道士;因爲師父偶遇了小姨的出生,才讓外公認識了他;因爲外公的關係,他纔會去救姑婆,卻失去了女兒;因爲結識了老王和何老,才認識到還有天命的存在;最後又因爲他們,自己稀裡糊塗到了這裡……查文斌坐在青銅樹下細細地回想自己的這一生,苦笑一聲:“夥計,這恐怕就是我的命了,你說我該不該給自己也算上一卦,替咱倆佔一佔前面的兇吉,問問何去何從?”
三足蟾自然是不會明白他心中所想,碩大的眼睛難得地眨了一下,只是蹲在地上看着他,或許它也想開口安慰這個跟自己頗有緣分的人,或許它根本什麼都不懂得,只是機緣巧合加略通人性,纔跟查文斌走到一塊兒的。畢竟它只是一隻蛤蟆,哪怕是靈獸,也只是一隻蛤蟆。
查文斌摸了摸三足蟾的鼻子,他似乎很喜歡摸這隻大得有些離譜的蛤蟆的鼻子,或許,從心底裡,他真的把它當作了自己的朋友。他嘆了一口氣說道:“罷了,罷了,夥計,我們還是繼續趕路吧,老規矩,有不對勁的地方你提醒我,下次可不準等我陷入危險了纔出手,不然失去了我,看誰再來給你開門。”說完,還輕輕拍了拍它的鼻樑,以示懲戒。
那蛤蟆鼓起自己的肚子,“咕呱”一聲,算是應了他的要求,兩人沿着溼漉漉的洞穴,踏着不快的步子,一前一後,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