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瑤期從壽安殿裡出來之後,候在外頭的紅纓便迎了上來。
聽說郡主被老王妃單獨留下後,紅纓便領着任瑤期往九陽殿去,一邊想着是不是要去通知王妃一聲,讓她來接郡主回去。
紅纓到不怕郡主吃什麼大虧。蕭靖琳平日裡雖然冷冷的,不怎麼喜歡說話,卻不是個會吃虧的,紅纓怕的是她家郡主最後忍無可忍不願意忍了,然後讓王妃吃虧。她家郡主被逼急了可以不管不顧躲回嘉靖關去,王妃卻是要待在王府裡的。
之前去壽安殿的時候還不覺得,出來了以後任瑤期才發現壽安殿更像是南方的庭院,裡面裝飾用的花花草草頗多,殿後好像還有些假山奇石。
而出了壽安殿之後,一眼望去所看到的建築更加莊嚴宏偉,處處都是合抱粗的大樹,常常擡頭看不見天空只見蒼鬱的枝葉。
前面的綠蔭下突然緩緩走過來一人,斑駁的樹蔭投射在他身上,讓他的身體幾乎都淹沒在了暗影裡,讓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可是這人舉手投足之間卻是能輕易地將別人的目光吸引過去,想要忽視他都不可能。
這世上,有人天生就是發光體。
任瑤期幾乎在看到來人的同時就認了出來。等走進了,那人清俊的容貌終於清晰了。
任瑤期斂眸屈膝行禮:“蕭公子。”
蕭靖西停下了步子,看了任瑤期片刻,頷首微笑:“靖琳還在壽安殿?”
“老王妃和吳夫人似乎想要問郡主什麼話,我便先出來了。”
蕭靖西並不意外,微笑着道:“哦?問的可是燕北軍務?”
任瑤期聞言下意識地留意了周圍一眼,蕭靖西是獨自來的,她身邊只跟着蘋果和紅纓,難怪他問得這麼直接。
想了想。任瑤期道:“吳姑娘提到了党項人入侵,這是家國大事我不便在場,吳夫人便讓我出來了。”
蕭靖西若有所思,然後隨意道:“前些日子西境打了幾場小仗。”
說到這裡蕭靖西話語一頓,看向任瑤期笑道:“我姑母怕是回來借兵的,依你看燕北王府當不當應?”
任瑤期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軍隊都被你藏得差不多了,顯然你自己也是不願意借的,這會兒裝什麼大尾巴狼來不恥下問啊!
“蕭二公子說笑了,我不過是個見識淺薄的閨中弱質。不懂這些。”任瑤期面色不變地道。
蕭靖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到也不再爲難她了。
“我去帶靖琳回來。”蕭靖西往旁邊移了一小步,讓任瑤期先行。
任瑤期行了一禮,卻是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步子一頓,轉頭輕聲道:“蕭公子,聽說這次党項人入侵寧夏不少馬場都遭受了損失,不知道蘇家的幾個馬場如何了?”
蕭靖西聞言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逝,隨即緩緩笑了,看着任瑤期道:“蘇家倒是沒事。”
任瑤期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才道:“聽聞吳夫人與蘇家大太太關係頗好。”這一句她說得很輕也很慢,語氣卻是篤定的。
蕭靖西沒有說話,看着任瑤期的目光卻是別有深意。
任瑤期與他對視了一瞬,蕭靖西漆黑明亮的眸子裡似是含有某種魔力。能將人吸進去一樣。
任瑤期先行轉開了眼眸,點了點頭,徑直走了。
蕭靖西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的的神色讓人看不分明。忽而他搖頭失笑,輕聲喃喃道:“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
最後的幾個字極輕,消散在了脣舌間。
任瑤期走得遠了。遠離了蕭靖西的視線才突然腳步一頓,呼出來一口氣,然後沒有回頭繼續前行。
她剛剛暗示蕭靖西吳家與蘇家有勾結,這次党項人入侵有可能與蘇家有關係。
任瑤期知道自己這樣做冒險了,這樣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她一個女子可以置喙的。可是她必須藉助蕭靖西的力量來壓制將來有可能會進駐寧夏並與蘇家勾結的曾潽。
任瑤期回到九陽殿之後不久蕭靖琳就回來了,對於蕭微留下她的事情蕭靖琳沒有多提,練琴的時候倒是與平常一樣很認真。
因最近王妃讓蕭靖琳跟着自己身邊的管事嬤嬤學一些庶物,任瑤期從燕北王府離開的時候還尚早,並謝絕了蕭靖琳爲了躲清閒提出送她出門。
從九陽殿裡出來後,任瑤期正好與一行人撞上了。
吳依玉帶着幾個丫鬟婆子匆匆從另外一條道上轉了出來,瞧着也是想要往外殿去的。任瑤期見到她便停住了步子,讓她先走。
吳依玉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看過來的目光有些居高臨下,任瑤期笑了笑低頭立在一邊。
吳依玉冷哼一聲,便又趾高氣昂地走了,好像是有急事沒有空爲難她。
任瑤期並不在意她的態度,故意放慢了些步子,等她走遠了一些纔跟在她身後出去。
走到停馬車的地方,任瑤期不由得一頓。
她看到了前面不遠處的吳依玉,而與吳依玉站在一起的還有云家兩兄弟,雲文廷和雲文放。
任瑤期已經有些日子沒有見到雲文放了,前陣子云文放曾經派人給她送過一次東西,不過還沒有報到她面前就被嚴防謹守的香芹給擋了回去,號稱小姐們面前第一丫鬟的香芹時刻謹記着自家小姐派她來五小姐身邊的目的,十分盡職盡責。任瑤期也就配合地當作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了,至於送的是什麼任瑤期也沒有過問。
任瑤期想了想,還是決定裝作自己沒有看到人想要上馬車,不想那邊雲文放早就注意到她了,在她上馬車前出聲道:“任五小姐,請留步。”
任瑤期嘆了一口氣,突然有些想念香芹丫鬟了。香芹去了任家別院裡照顧任瑤華。
雲文放一邊說着一邊走了過來,他練過功夫的,所以步子很快,任瑤期想要裝作沒有聽見都不行。
最後只能放開丫鬟的手。屈膝行禮:“見過雲公子。”
雲文放打量了她幾眼,彎脣一笑,語氣卻是帶着幾分冷意:“我不叫住你,你是不是就要當作沒有看到?”
任瑤期低頭道:“雲公子言重了。”
雲文放緩緩往前走了兩步,離着任瑤期緊緊一步之遙了。任瑤期下意識想要後退,雲文放看到她的動作冷笑着道:“你後退試試!”
任瑤期衡量了一下形勢,想着雲文放的性子,最後還是強忍着沒有往後退,只是側過了身子,讓自己與雲文放不再是面對面。用側臉對着她,以免別人看到他們的樣子覺得曖昧。
雲文放斜睨着她,輕哼了一聲:“我送你的畫怎麼不收?”
任瑤期這才知道原來雲文放上次送給她的是一幅畫。
“那是我好不容易讓人找到的吳輕鴻的真跡,你不是很喜歡他的畫嗎?”雲文放說着說着就有了火氣。
想他雲二少什麼時候刻意放低身段去討好過別人?任瑤期是頭一個。
這種事情雲二少沒有做慣,以前也不屑去做。不過他上次與兄長出去喝酒的時候,聽到鄰桌几個年長的少年說,女人都是要哄的。平日裡要投其所好,送些東西。
不過雲二少年紀尚小,對這種事情一知半解。他不知道那幾個年長的少年口中所說的女人不是自己家中的妾室就是外頭秦樓楚館裡的女子。
雲二少那日回府之後想了一夜要送什麼才能讓任瑤期喜歡,金銀珠寶這些個俗物雲二少自然是不屑送的,最後想起來自己在雲家小住的時候曾經聽下面的人說任三爺和任五小姐託人四處蒐集前朝畫師吳輕鴻的畫。
雲二少第二日就託了他大哥去找畫,最後還是借了他父兄的面子從一位叔伯那裡死乞白賴買來的。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興匆匆的讓人給她送畫,最後送畫的人連任瑤期的面兒也沒有見着,還被她的丫鬟明嘲暗諷地奚落了一頓。
雲文放被氣了個半死,覺得任瑤期這丫頭太不知道好歹。他畢竟是個要面子的。拿熱臉貼了冷屁股之後也就不在給任瑤期送東西了,想着任瑤期或者會反省後找他道歉。
可惜理想是好的,現實卻慘不忍睹。他沒有再見到任瑤期。倒是聽說任瑤期每日都往燕北王府跑,這下子云文放坐不住了。
任瑤期看着雲文放盯着她的目光中情緒變幻莫測,想了明白這位少爺心理不太爽快。任瑤期頭疼得緊。
正要說什麼,那邊雲文廷和吳依玉走了過來。
任瑤期接着給他們見禮的機會,悄悄旁邊移了一步。
雲文廷禮貌地微笑點頭,吳依玉一改自己平日裡刁蠻跋扈的作風,站在雲文廷身邊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模樣,臉上也紅撲撲的帶着些羞澀。
不過在看到任瑤期和雲文放的時候,吳依玉還是百忙之中抽空若有所思地來回打量了幾遍,只不過沒有開口說話。
任瑤期正想着要怎麼脫身的時候,蘋果站了出來,低着頭面無表情道:“小姐,姑奶奶還有急事找您呢。”
任瑤期忙順着杆子道:“家中還有急事,我先回去了。”說着又屈膝行了一禮,轉身要走。
不想雲文放腳步一移,堪堪擋住了任瑤期的去路,也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任瑤期皺了皺眉,也有些生氣了,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後面卻是響起了一人略帶着笑意的聲音:“聽說子睿和子舒了來了,王妃等了許久也不見人便讓我出來瞧瞧,原來你們在這裡。”
任瑤期轉頭,便看見任瑤期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
見她看了過去,他的視線在她身上微微一頓,然後轉開眼笑着對雲文廷道:“王妃和靖琳都在九陽殿等着。”
雲文廷上前來與蕭靖西見禮,笑道:“正要進去呢,讓姑母久等了,是我與子舒的不是。”
蕭靖西與雲文廷寒暄了幾句,請雲文廷進內殿。見雲文放站在任瑤期面前不動,蕭靖西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子舒?”
雲文放看向蕭靖西,正要說什麼,卻是被雲文廷打斷了:“子舒。你剛剛不是還說想念王妃小廚房裡的糕點了?”看着雲文放的目光卻是含了幾分警告和嚴厲。
雲文放抿了抿脣,又看了任瑤期一眼,握了握拳,最後還是讓出了路跟上了雲文廷。
吳依玉走到任瑤期身邊的時候還看了她好幾眼,眼神中含着懷疑和審視,任瑤期面不改色地笑了笑,禮貌地點了點頭。
等她們一行人都離開了,任瑤期才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馬車。馬車簾子一放下來,任瑤期臉上的笑容就漸漸淡了,眉宇間顯露出幾分疲憊之色。
任瑤華在別院裡將養了幾日。腳上的傷便好得差不多了,任瑤期和任時佳之前去探望過她一次,這一日任瑤期趁着無事獨自去別院看她的時候,任瑤華已經能自己走路了。
見任瑤華走路的姿勢已經與之前無異了,任瑤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我還在想,若是等到千金宴你還不好可怎麼辦。”
任瑤期自己對千金宴沒什麼想法,卻是希望任瑤華能順利參加。任瑤華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任瑤期希望任瑤華能擺脫上一世的命運,找到合適的婆家。
“摔倒的時候蕪菁拉了我一把。所以傷勢並不嚴重。離千金宴不是還有四五日嗎?”任瑤華不在意地道,一邊招呼任瑤期進屋去坐。
“你來的時候衣裳和首飾準備好了沒有?”難得今日天氣好,任瑤華的臉色看着也不錯,任瑤期便與她拉起了家常。
任瑤華搖了搖頭:“祖母正在找人趕製。說等過幾日將我們姐妹的衣裳頭面送過來。”
任瑤期倒是多慮了,對於這次任家姑娘們能參加千金宴,任家也是極爲重視的。老太太一回去就開始張羅着給幾個孫女準備行頭。
這時候,一個小丫鬟進了屋。稟報道:“小姐,五小姐,九小姐派人來問你們要不要與她一同出遊。”
任瑤期不解地看向任瑤華。
任瑤華冷笑了一聲。對任瑤期道:“之前也不見她這麼熱情,倒是我這幾日傷了腳,她來請我出遊了。”轉頭對丫鬟道,“沒空,不去!”
丫鬟聞言正要退下,任瑤華眼眸一轉卻是又改了主意:“等等,今兒天氣不錯,既然九妹妹誠心相邀,我和五妹妹就給個面子吧。”
丫鬟雖然不知道爲何三小姐突然又改了注意,不過礙於三小姐平日裡的威勢,她在任瑤華話音剛落的時候就立即應了聲,急忙出去回話了。
任瑤期驚訝道:“三姐,你真要跟她們出門嗎?”
任瑤華看了任瑤期一眼:“去啊,爲何不去。不去不是糟蹋了她的心意了?”
任瑤期無奈地道:“三姐,你的腳纔剛好,還是再養養的好,何必與她爭這一時之氣。”
任瑤華瞪了任瑤期一眼:“誰賭氣了?我在別院了悶了這麼些日子,就不能出去走走?等回了白鶴鎮以後要出門就難了。”
任瑤期原本還想要勸勸她,可是聽了這一句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了。任瑤華畢竟也還是十幾歲的孩子,平日裡再沉穩要強也正好是愛玩的年紀。上一世她被設計在任家失了寵,常年被拘在院子裡,很少能有機會出門。
於是任瑤期也不再勸了。
任瑤華換了一身銀紅色二色金繡百蝶穿花紋的短襖,配上一條銀灰色襽裙。任瑤華容貌明豔,膚色白皙,無論什麼紅色穿在她身上都極好看。這身衣裙一上身就讓人覺得眼前一亮,移不開眼。
任瑤期由衷地讚歎:“這身很配你。”而後忍不住促狹着打趣,“難怪你一定要出門了,這麼好看,不穿出去與人比比實在是浪費了。”
任瑤華冷着臉走過來,然後趁着任瑤期不備伸手在她頭上狠狠一敲,接着便繞過任瑤期徑直往外走。
任瑤期捂着自己的頭一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被打了。
任瑤華走到門口才轉過頭來,罵道:“還愣着幹什麼,走啊!”
任瑤期回過神來,氣道:“三姐你怎麼又打我!我要告訴母親!”
任瑤華滿臉鄙視地看了任瑤期一眼:“瞧你這點出息。”然後不等任瑤期就趾高氣揚地走了。
香芹和蕪菁兩人一邊回頭看任瑤期,一邊捂着嘴樂。
任瑤英見到任瑤華和任瑤期出來。不管她心裡是怎麼想的,迎上來的時候還是帶着笑的。
“三姐姐腳終於好了,這下我也放心了。”
任瑤華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多謝掛心,不是要出遊嗎,走吧。”
方夫人已經坐上了馬車,方曙舟候在馬車旁,身邊還跟着個牽馬的小廝,瞧着似乎要騎馬出行。見任家姐妹來了,便上前見禮。
因爲任瑤華是臨時準備要來的。之前並沒有給她準備馬車,臨時再準備又顯得任瑤英去請人虛僞。好在方夫人的馬車很大,所以任瑤期和任瑤華與任瑤英一起上了方夫人的馬車。
方夫人見兩人上來,笑着與她們寒暄了幾句。任瑤期察言觀色,卻是看出來方夫人有些心不在焉。
看來這次的燕北之行,並沒有方夫人想的那麼順利,任瑤期不由得微微一笑。
任瑤期猜得並沒有錯,方夫人最近確實是不怎麼順利。
林三太太那邊自上次的事情過後就不願意見她,送禮過去也不收。還說什麼無功不受祿,收了讓人誤會。袁長史那邊自然也搭不上線了。
再就是燕北王府那邊,她之前在自己的手帕交的引見下見過燕北王妃一次,當時燕北王妃還與她說了幾句話。問了她幾個問題,她看得出燕北王妃對她的印象還不錯。
可是自那以後她就沒有機會再見王妃的面了,讓手帕交在王妃那裡探了探口風,也沒有探出來什麼。上次好不容易燕北王府那邊有消息來說王妃有可能願意接見她一次,不想等了大半日還是沒有見到人。
至於燕北其他的高門大戶,平日裡她上門拜訪也是親親熱熱的。願意與江南方家來往,但是人脈要經營起來也不是一朝一日的事情,若是她相公最後不能來燕北,這些人情也就慢慢淡了。
眼見着她要回去的日子越來越近,相公已經來了好幾次信,她這裡卻還是沒有什麼進展,穩重如方夫人也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那邊,任瑤英正在細聲與任瑤期說話:“五姐姐來雲陽城也有些日子了吧?有沒有去過日月泉?”
任瑤期搖頭:“聽是聽說過,倒是沒有機會去。聽說雲陽城的人到了冬日很喜歡到那附近的莊子上避寒,可惜我們來的時候時候。”
日月泉是雲陽城城外的一處溫泉,有不少人家在日月泉周圍建了別院,並將日月泉的泉水引入,冬日裡那裡也比較溫暖。
任瑤英笑道:“我們今日就是去日月泉呢,周太太有一處陪嫁莊子正在那附近,所以特意邀了表嬸。其實那裡不止是冬日裡的好去處,夏日去遊玩也別有一番滋味。”
周太太就是劉氏的手帕交,周太太的夫君在燕北王府當一名書記官,雖然只是一位沒有品級的小官,卻因爲能在王爺的書房裡露一露臉而有些體面。
日月泉附近寸土寸金,周太太的陪嫁莊子並不大,且離着日月泉已經有些遠了,不過這莊子也是她孃家給她的難得的體面了。
馬車在莊子前停了,早有婆子等在門口,見劉氏帶着任家姐們下車便迎了上來,領着她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