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草原上的孝子賢孫

這新設的武威縣,雖然剛剛破土動工,但瞧這位置,分明就是河西走廊與大秦之間的門戶。幾乎可以想見,此處會成爲一個連通西域和大秦的至關重要樞紐。

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要害之處。

而且說是縣,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個名爲縣治的武威,根本就是郡治的規格。

皇長孫殿下竟然要把這等險關要隘交到自己這個幾乎是被半脅迫而來的新人手上,真是——好大的氣魄!

但說實話,在這一刻,他真是覺得有些心動了。

誰不想被人器重,有一個大展拳腳的機會?

以前,在沛縣,自己只是區區小吏,那是沒有機會,但現在機會來了,說不動心,那都是假的。甚至後來,他跟着劉大亭長起兵反秦,都是因爲始皇帝崩殂之後,好端端的大秦,被秦二世的胡亥和趙高給折騰的快要散了架,眼看着氣數已盡,這纔跟着劉邦舉起了反秦的大旗。

時勢造英雄。

若是始皇帝能再多活二十年,當年反抗大秦的各路諸侯,包括劉項在內,又有幾人能乘勢而起,又有幾人敢舉起造反?

說不準像蕭何曹參之流,只能沉淪下僚,亦或者時來運轉,成爲了對大秦忠心耿耿的肱骨之臣。

“你原來在沛縣,就曾有過主吏掾的經歷,如今接手武威,也不算突兀——”

說到這裡,趙郢笑着看了一眼明顯有些心動的蕭何,語氣溫和地道。

“此地雖然新建,但未來可期,怎麼樣,有沒有信心做這個代縣令,把這武威給我治理好……”

蕭何看着這個年僅十六,然而雄姿英發,沉穩從容的皇長孫,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臣蕭何,願竭盡所能,勉力爲之!”

趙郢笑了笑,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幹,我看好你——”

感受着趙郢有力溫暖的大手,蕭何心裡忽然有些被人器重欣賞的感動。

既然決心留在此處,大展拳腳,做出一番事業來,蕭何也不再遲疑,當天下午,就帶着趙郢的親筆印信,趕往剛剛開始破土動工的武威縣。

他這個代縣令,不能錯過親手打造一座歷史雄城的機會!

而王離,在蕭何還未到來之前,就已經趕赴了武威。他自家人知自家事,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從政的經驗,所以,他多留了幾個心眼,不僅事事親力親爲,還特意挑選了幾個識文斷字,頗有幾分才幹的軍中骨幹,天天跟在馮去疾帶來的幾個朝中官員身邊,一邊偷師,一邊在一旁協助自己。

他出身王家,比起這個時代的其他人來,本來就見多識廣,加上又肯用心,幾天下來,竟然漸漸摸到了一點門路,變得越發從容起來。

此時見到了趙郢給自己派來的蕭何,更是心中鬆了一口氣。

這下好了,終於有人替自己分擔了。

他並不介意有人跟自己分權,畢竟來之前,趙郢就叮囑的很清楚,武威縣之事,其他他都可不理,唯獨兩樣不可輕忽。

一爲縣中武備,一爲地方治安。

這兩樣必須緊緊地握在自己手上,其他政務,可悉數交由蕭何。

蕭何也沒想到,王離這個出身武成侯府的貴人,權利交接竟然會交接的如此爽利徹底。王離也不瞞他,笑呵呵地道。

“蕭縣令無須詫異,來之前,殿下交代的很清楚,縣中文事,皆交由縣令,縣中武事,皆交付於我,從此之後,我們一文一武,便是這武威縣長治久安的保證。”

蕭何大喜,衝着王離拱手。

“以後,還請王將軍多多指教!”

……

至於張掖和酒泉的縣令,趙郢思考再三,決定把它交給了馮去疾帶來的朝中官吏。畢竟,他的手下人才雖多,但能獨立治理一縣,有治理郡縣經驗的卻不多。

大父在這個時候,能讓這些人過來幫助自己,那顯然這些人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不過,他還是把鎮守兩地的將軍,都留給了出自新兵大營的老班底。

張掖交給了做事沉穩,性格細膩,一路表現極佳蒙家之星的蒙瞻,至於酒泉,則交給了跟隨張良,平定嘉峪山的白筍。

一是白筍原本就在新兵大營就表現的挺好,是第一批選出的百將之一,二是白筍身份特殊,他是孟西白三氏中,白筍族中白奮的次子。

孟西白三氏站出來支持自己,自己必須有所回報。

河西四郡,必須有孟西白三氏的一席之地。

但也只能有這一席之地了。

雖然孟西白三氏的支持,對於自己來講,無異於雪中送炭,他心中感激,但他也不願意,自己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大後方,直接變成孟西白三氏的後花園。

但即便如此,孟西白三氏的影響力依然水漲船高。

三千子弟兵,幾乎盡數出自眉縣之地,哪怕有三分之一的不是孟西白三氏之人,但依然佔據了自己手下的大多數。如今這些人,經過匈奴和河西走廊一戰,幾乎是人人立功,搖身一變就要成爲軍中的中下層官員,等朝廷詳細論功的消息一到,這些人恐怕就要散入隴西數十萬大軍之中,成爲隴西大軍的中流砥柱。

至於,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的墨家子弟,他不是沒考慮過,而是經過多方考慮,覺得並不合適。

跟其他幾家學派相比,墨家的這一羣人的理論和做派,更純粹,也更崇高。

若是給他們一個關中的小縣城,讓他們去施展自己的政治理念,在自己的支持之下,或許還真能在這片土地上打造一個小型的烏托邦,但要是給他們一個稍大一點的地方,或者是像河西走廊這種民族成分複雜,民心尚未歸附的新城,鬧不好可能會出大亂子。

草原民族,慕強而不慕德。

跟他們講道理,估計都沒講拳頭的效果好,讓這羣有道德潔癖的高尚之士來這裡,這是讓雙方都難受,智者不取。

不過,包括墨家矩子禽在內,所有的墨家子弟都有了用武之地。

武威、張掖、酒泉和敦煌的修建和規劃,悉數交由墨家之手。

……

就在趙郢在河西走廊忙得熱乎朝廷的時候。

草原上的氣氛,卻很有些詭異。

先是,匈奴大單于頭曼,風風火火召集起了大大小小几十個部落的青壯,拉起了幾十萬的大軍,在王城附近,厲兵秣馬,枕戈達旦地等待着趙郢大軍的到來。

結果,等了個寂寞。

不,也不能算是等了個寂寞,因爲在趙郢大軍消失之後的第四天,九原和上郡的二十多萬大軍就全線前移,推到了長城之外,在赫赫有名的秦朝大將軍王賁的親自率領之下,拉開了陣勢,對匈奴做出了咄咄逼人的攻勢態勢。

頭曼就更不敢動了。

一個先鋒軍,幾萬人,就一日之間,推平了自己手下最爲強大的四個部落,如今幾十萬大軍壓上來,說不緊張,那絕對是假的。

但要說多膽怯,那也未必。

頭曼雖然老弱,但也不是嚇大主,他雖然震驚於趙郢大軍表現出來的可怕戰鬥力,但他更相信自己身後的幾十萬匈奴大軍。

但讓他摸不着頭腦的是,王賁的大軍明明已經出了長城,但行軍的速度卻慢得像只蝸牛,到後來,乾脆就停下不走了!

瞧那架勢,就跟跑到草原上來,不是爲了打仗,而是爲了觀光旅遊似的。

但他也不敢率領大軍撲上去主動迎戰。

畢竟,秦軍那支戰鬥力極度可怕的先鋒大軍,忽然就沒了影子,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忽然冒出來給自己捅上一刀。

於是,大秦和匈奴相處的歷史上,就出現了極爲詭異的一幕。

秦軍大將軍王賁,率領十幾萬大軍,駐紮在長城之外,威懾匈奴,匈奴幾十萬大軍,緊緊地圍攏在王城附近,與秦軍隔空相望。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十幾日之後。

然後,頭曼單于就聽到了一個讓他瞠目結舌不敢置信的消息,那支在草原上神秘消失了的秦軍先鋒,竟然突擊進了河西走廊,短短數日之內,就徹底掃平了河西走廊全境。

曾經強大一時,連匈奴都不得不退避三舍的月氏,自月氏王以下,舉族投降!

依然是那支一日之內掃平了遫濮、且末、當闐和屠各四大部落的先鋒部隊,依然是那位傳說中年僅十六的皇長孫趙郢!

草原上沒有新鮮事。

別看這個時代通訊並不發達,但這些草原民族只有自己交流的手段,更何況,對於這個消息,無論是坐鎮在冷龍嶺下的李信,還是威懾匈奴的王賁,都沒有絲毫想要封鎖的意思。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月氏王坐擁幾十萬大軍,手下精兵強將無數,怎麼可能不是秦軍的對手,就算不是秦軍的對手,又怎麼可能敗得如此之快……”

大帳之內,一臉贅肉,身材臃腫的頭曼單于,眼珠通紅,呼呼直喘,如同困獸一般,不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領。

“那個趙郢,難不成還會妖法不成……”

但沒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幾十個草原各大部落的首領,一個個神色驚疑不安,不敢相信這個聽起來就極度誇張,顯得極不真實像的消息。

但理智卻告訴他們,這極可能就是真的。

畢竟,那可是一個帶着三萬人馬,就一日之間能連滅四大部落的超級狂人!

一日之間滅四國,這樣算起來,用上十幾天的時間,跑過去滅掉月氏好像也很正常——個屁啊!

月氏的強大,根本不是遫濮、且末、當闐和屠各這些部落可比,那是足以與整個匈奴對抗的強大的存在啊。如果刨除人家趕路的時間,極有可能呢被人幾天就給打得舉族投降了……

這仗是怎麼打的——

怎麼打才能打成這個樣子?

這個問題,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可汗,如今月氏已滅,河西走廊盡數陷入秦人之手,那個人已經沒有了後顧之憂,您說,他會不會騰出手來,對我們繼續用兵……”

當一個相貌粗獷脖子上戴着許多獠牙首飾的漢子,當衆問出這句所有人都在擔心的問題之後,王帳之內的氣氛瞬間凝滯了,沉重壓抑的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一羣人心裡都清楚,這個可能,幾乎百分之百。

在沒拿下河西走廊之前,那個年輕到誇張的少年,就敢帶着幾萬大軍直撲匈奴,一日之間,連滅四大部落。如今沒有了後顧之憂,又有了可以兩面出兵的優勢,他怎麼可能肯放過自己這些人?

他真要是來,自己這些人誰能擋得住這個可怕的惡魔?

他們心裡都有數,單論實力,自己部落的實力根本就不是遫濮等部落的對手,連那四個強大的部落都抵擋不住,自己的部落憑什麼抵擋?

拿腦袋嗎?

正因爲有這個顧慮,所有人反而都不敢輕易退兵了。

不抱團,更沒前途啊——

“會又如何?我匈奴勇士,又豈是月氏部落那些沒用的酒囊飯袋可比?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匈奴勇士,長生天的子孫,難道還能怕了他們那些秦人不成……”

頭曼單于見王帳之中氣氛有些壓抑,不少人臉上都露出了忐忑懼戰的神色,頓時揮舞着手臂,強撐着心中的擔憂給大家鼓氣。

然而,效果很是聊聊。

大家都是在草原上廝混了多年的老狐狸,誰心裡還能沒點數?

大秦那個可怕的皇長孫真的帶人來了,誰能抵擋得住人家的大軍,最關鍵的是,誰會先去抵擋人家的大軍?

沒人說話。

所有人就跟沒聽到似的,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個看着自己的腳尖。

“虧你們還是長生天的子孫,敵人還沒有來,你們自己就膽怯成這個樣子,乾脆也別在這裡站着了,滾回去自己的部落,躲到自家女人的褲襠裡去吧……”

就在大帳裡的氣氛越來越沉悶壓抑的時刻,忽然一個帶着幾分憤怒的聲音打破了大帳裡的沉默。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不留臉面,所有人就跟臉上捱了一巴掌似的,只覺得火辣辣的疼。

唰——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到站在頭曼單于之下的年輕人身上。

對於這個忽然站出來打臉的年輕人,大家都不陌生,正是頭曼單于的長子冒頓!

“放肆——”

眼看着自己這個倒黴兒子,一張嘴就惹起了衆怒,頭曼單于毫不猶豫地獻祭了自己這個性情桀驁的兒子,抓起身邊鑲嵌着金玉珠寶的馬鞭,劈頭蓋臉地就抽了過去。

“大帳之上,哪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馬上給這些叔叔伯伯賠禮道歉!”

冒頓緊捏雙拳,不躲不閃,毫不避讓地回視着自己這個早已經變得臃腫蒼老,已經失去鬥志的父親,眼底閃過一絲不屑。

這種只會犧牲自己兒子的父親,早已經不配做狼王的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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