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您是匈奴至高無上的狼王,是草原上振翅高飛的雄鷹,而不是搖尾乞憐的喪家之犬!如今秦人大軍未至,兩軍尚未交鋒,您看看您手下的這羣人,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
被兩旁的侍衛摁住的冒頓一邊奮力掙扎,一邊毫不避讓地大聲疾呼。
“未戰先怯!你們心裡可還有一點點狼王子孫的驕傲,可還有一點點我匈奴漢子的骨氣!我呸——一羣懦夫,懦夫!”
冒頓的喊話,如同一道道鞭子,狠狠地抽在所有人的臉上。
不少人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頭曼單于更是氣得一身肥肉亂抖,老臉瞬間通紅。
“逆子,逆子,我草原上的勇士,豈能容你肆意羞辱,給我拉下去,狠狠地抽上五十鞭子,然後扔到牢中讓他好好地反思,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給他吃食——”
冒頓被人拉下去了,頭曼單于氣猶未盡地扔掉手中的馬鞭,黑着一張臉,在那裡呼呼直喘,一雙眼睛卻不着痕跡地掃過大帳之中所有人,極爲冷靜地觀察着所有人的臉色。
“逆子無禮,讓各位見笑了……”
“可汗言重了——大王子到底是年輕人,有些衝動冒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帳裡頓時響起一陣亂七八糟的迴應。
強行挽尊。
不然還能怎麼辦啊?
若是追究大王子冒頓的無禮,自己臉上豈不是更加不好看。
大家勸說了半天,頭曼單于這才神色勉強地擺了擺手。
“諸位無須給他求情,這次不給他點教訓,他恐怕以後會越發放肆無禮……”
說到這裡,他挺了挺自己肥碩的大肚子,目光如鷹隼一般環顧着王帳中的這些部族首領。
“在座的各位,哪一位不是我們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勇士,哪一位不是刀頭舔血的好漢子,哪一位不是跟着本可汗東征西討有血性的好兄弟——自然不會怕了秦人!”
這個——
得承認!
但承認歸承認,冒頭歸冒頭,這完全是兩碼事。
大家都是草原上的老狐狸,誰也不會因爲這對父子,這麼幾句話就傻乎乎地站出來,去替別人當炮灰,試探那位可怕皇長孫的鋒芒——
那可是據說,能萬軍之中,取主將首級的主,一戟之下,連人帶馬都能直接劈成兩半。
自己得多想不開,纔會去硬撼這位主兒?
別看現在大家一個個稱兄道弟,熱乎得不得了,一旦被人擊殺,自己的妻女部落,瞬間就會被人瓜分殆盡。
汝妻女,吾養之。
這樣的鬼話,在草原上可不是什麼調侃,而是頻繁上演的故事。
頭曼單于把這些人的反應,都看在了心裡,心中頓時罵了一句老狐狸,但臉上卻是不露聲色,一邊令剛纔因爲冒頓的緣故,而暫時停下來的歌舞繼續,一邊頗爲豪氣地端起面前的酒杯。
“不要因爲那逆子,擾了大家的雅興,來,諸位,我們繼續……”
雖然頭曼極力活躍氣氛,大家也極力的配合,但氣氛已經再也無法回去了。
隨着越來越多的人從遫濮、且末、當闐、屠各,甚至是河西走廊逃出來,那位大秦皇長孫可怕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
擋不住,根本擋不住!
你就算是藏到大軍後面,也擋不住那位大秦皇長孫可怕的腳步——
如今那位皇長孫雖然還沒殺過來,但草原上已經開始流傳他兇殘無敵的傳說。
雖然沒人說,也沒人承認,但包括虛張聲勢的頭曼單于在內,心裡都很知道,其實大家就是怕了那位大秦的皇長孫。
真的是未戰先怯了!
最可怕的是,如今幾十萬大軍圍攏在王城附近,光每日的消耗,就是一個極爲可怕的數字,不可迴避的問題就是,兩軍尚未交戰,已經有一些比較弱小的部落,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這場仗,沒法打了。
雖然冒頓被人帶下了,但怎麼面對大秦,還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所以,幾杯酒下肚,大家似乎就漸漸忘記了冒頓剛纔給大家帶來的尷尬,舊事重提。
“可汗,我看大秦也未必有要與我們死戰的意思……”
或許是藉着酒勁,一位身材粗壯,留着絡腮鬍子的中年漢子,端起酒杯,藉着給頭曼單于敬酒的機會,一臉認真地道。
頭曼單于聞言,不由挑了挑眉毛,不動聲色地道。
“右賢王,何出此言……”
“這兩年,我們匈奴連年遭遇雪災,很多小部落都已經撐不下去了,可秦人也未必比我們好到哪裡去,他們連年征戰,先後滅掉了山東諸國,又趁機攻打了嶺南,搶走了我們的河套……”
不知道何時,王帳內已經逐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偷偷地豎起耳朵,聽着右賢王和頭曼單于的這場對話。
頭曼和右賢王都恍若未覺。
右賢王語氣頓了頓,這才道。
“據我所知,那位始皇帝好大喜功,這幾年不僅連年征戰,還大興土木,國內已經有了疲敝的態勢,未必能打得起一場這麼大規模的戰爭——
不然,王賁那幾十萬大軍就不應該是在那裡磨磨蹭蹭,而是應該直接殺過來了……”
聽到這裡,頭曼單于不由眼睛一亮。
“若是萬一,他們不管不顧地殺過來呢……”
忽然有一人插了一句。
右賢王淡淡地笑了笑。
“那又如何,就算是打不過,我們還跑不過嗎?他們若是真敢全軍壓過來,我們直接舉族遠遁——只是後勤線,就能把他們活活地拖垮,到時候我們再調頭回來,草原依然還是我們的草原……”
這個建議一出,不少人頓時就有些心動了。
說時候,他們真不願意面對那位據說可以拉五石強弓,二百多步外取人性命,甚至可以直接衝到人羣裡,斬殺敵軍主將的大秦皇長孫。
只有頭曼臉色有些發黑。
這麼一跑,其他部落自然沒什麼問題,只不過是丟一些臉面,但自己怎麼辦?
連王城都扔了,以後還怎麼震懾這些草原的部落,做這個至高無上的單于!
眼看頭曼單于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右賢王放下酒杯,笑道。
“當然,這種情況出現的可能不大,正如我剛纔所說的,秦人大概也只是痛恨於我們去打他們的草谷,也未必願意跟我們兩敗俱傷……”
頭曼緩緩地點了點頭。
“右賢王的意思是,求和?”
“求和!”
右賢王重重地點頭。
頭曼目光緩緩地掃過大帳中的衆人,沉聲道。
“諸位意下如何?”
“一切聽從可汗的吩咐——”
賬下羣起響應,氣氛明顯比剛纔熱烈了許多,頭曼單于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強忍着心中的不舒服,端起酒杯。
“既然如此,那爲了草原上的和平,爲了草原子民的安寧,那我們就與秦人議和!”
……
得到匈奴這個議和請求的時候,王賁都有些懵。
跟匈奴和月氏打了這麼多年,什麼時候用議和過啊?
這些天天長在馬背上的戎狄,就如同夏日裡最令人討厭的蒼蠅,打得過的時候,就大肆侵擾,打不過的時候,就趁機遠遁。
結果,這一次——
月氏被皇長孫來了個甕中捉鱉,舉族投降了,就連月氏王都要搬到咸陽那邊定居了,而匈奴這邊,戰爭都還沒打呢,竟然就請求議和了——
這功勞撿得!
不過,議和好啊,說起這個,我們大秦熟啊,這些年,跟山東六國可沒少議和了,這玩意兒可比打仗舒服多了——
惠而不費!
仗不用打,好處一樣不少撈。
他一方面,派人火速向咸陽稟告,一方面讓大家徹底停下了徵發的腳步,等待着咸陽城那邊的意思。而咸陽那邊,很快也傳來了准許議和的消息,同時派出了專門談判的官員。
議和可以,先把頭伸出來,讓我們好好砍一刀!
於是,以內史騰和御史喜爲代表的大秦談判團隊,與以匈奴右賢王爲主的談判團隊,展開了一次又一次極限拉扯。
矛盾最大的地方,在於兩點。
匈奴要求大秦軍隊徹底退出草原,歸還侵佔的遫濮、且末、當闐和屠各四部的駐地,而大秦則直接要求匈奴沿長城一帶,全體後撤五百里,每年向大秦進獻戰馬十萬匹,牛羊若干。
至於歸還相互掠奪的人口和俘虜,相比之下,都是小事了。
雖然雙方很難達成一致,但大家都很默契地保持了剋制。
而且,上郡和九原的大軍,也開始緩緩後撤,哪怕是離着邊境線不遠,長期在草原上待着,對後期來講,也是一種不小的壓力。
匈奴王城,一些小部落,也開始逐漸地迴歸。
已經沒有了多少劍拔弩張的氛圍。
……
河西走廊。
正緊鑼密鼓地處理河西事務的趙郢,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忽然心中一動,提起毛筆,給身爲大秦談判隊伍核心成員之一的老丈人王賁寫了一封書信。
笑着交給侍立在一旁的陳平。
“讓人趕緊發過去……”
陳平猶豫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向笑容有些古怪的皇長孫趙郢。
“主公,您提到的這個叫冒頓的匈奴王子,莫非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竟然值得您親自寫一封書信,專門指定讓他去我們大秦當質子……”
趙郢樂呵呵地擺了擺手。
“沒什麼,就是覺得挺有意思,想要做個小實驗而已——你且讓人發過去,過一段時間或許就能收到什麼好玩的消息了……”
陳平:……
拿着這份有些奇奇怪怪的書信,陳平轉身下去安排了。
其實兩國議和,弱勢一方向佔據優勢的一方派遣質子是常規操作了,不過,一般很少專門指定一定要哪個王子。
所以,才顯得趙郢的舉動多多少少有點奇怪。
不過,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既然主公不說,那就等着就是。
陳平那邊剛出去不久,張良就捧着一摞文件,低着頭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
“啓稟主公,休密、雙密、胖頓、貴霜,這四部落的首領和直系血脈已經安排妥當,隨時可以向關中和山東之地遷徙……”
趙郢點了點頭。
“那就讓他們即日動身吧——”
這是趙郢治理河西非常重要的一環,那就是遷徙。
月氏王族,自然不必說了,要跟着月氏王去咸陽享福,給喜歡集郵的始皇帝湊人數,部落也將一分爲六。
三份去填充上郡九原和河東,三份則繼續留在河西。
身爲月氏王室的女婿,他得留一些“自己人”給自己當幫手,不過,這些幫手,不再像以前一樣,是一個部落,而是一分爲三。
他選擇了三個血脈相對疏遠的年輕人,擔當了這三個部落的首領。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死死地站在自己這邊,因爲沒有自己和月姬的支持,以他們的資歷,根本沒有資格掌控這些原本屬於王室直系的部衆。
而身爲月氏當中,最爲強大的四個部落,休密、雙密、胖頓、貴霜,也被趙郢用同樣的方法給分解了。
他們當中的一部分族人,尤其是原本的部落首領,也將被強行遷徙到大秦其他地方定居。
不過,唯一不同的是,這四個部落的首領,不需要去咸陽。
但他們的子女,都將進入皇長孫殿下的親兵大營,充當侍衛。
至於他們原本的部落,趙郢都沒有直接插手,但卻提出了一項讓他們的子女無法拒絕的政策!
推恩令!
沒用趙郢插手,留下的這些部族首領的子女,就自己自動地把自己的部落分割成了數個小部落。
也不用特意挑選血脈疏遠的了,就這麼光明正大地分給了他們留下的子女,這也是原本四個部落的首領牴觸沒那麼強的原因。
部落還是你們的部落,只是分給了你們的子女!
這就是已經開始在大秦實行地如火如荼的推恩令!
雖然他們知道,分開容易,想要再次統合到一起,就很難了,但這已經是他們能爭取的最好的結果了。
跟那些地主豪強六國貴族一樣,其實只要他們自己內部一旦完成分割開,其實危險性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