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熒惑守心
在他的斡旋和進諫之下,大秦朝廷果然改變了對待匈奴的策略,退讓部分利益,以牽制東胡西進的速度。
避免在自己的北方,出現一個更加強大而統一的草原帝國。
而酈食其也憑藉這個功勞,一舉取得了大秦談判隊伍的主導權,也一舉取得了匈奴人的信任,成爲了頭曼單于的好兄弟。
“單于讓下使傳話,多謝酈御史代爲轉圜,我匈奴上下,感激不盡。只是我們單于言,遫濮、且末、當闐和屠各四部,乃是我們匈奴的世代放牧之地,既然以後兩邦修好,此四處自當物歸原主……”
看着畢恭畢敬地站在下首的匈奴信使,酈食其不由嘴角微挑,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鄙夷之色。
匈奴,戎狄而已。
若不是爲了心中大計,自己要幫助那位不成器的十八公子牽制住那位皇長孫的勢頭,又怎麼可能趕赴這酷寒之地,與這些不通教化的蠻夷虛與委蛇?
不過,此時還需要藉助這些人的力量。
他神色自若地端起跟前的茶盞,輕輕地抿了一口,這纔在匈奴使者期待的目光中淡淡地道。
“……單于又何必糾結於遫濮、且末、當闐與屠各四部,就算是我們大秦肯做出退出,有那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皇長孫殿下在,真要是想再次奪取此處,你們又有誰人可以守得住?”
匈奴使者:……
“我匈奴民風悍勇,兵多將廣,帶甲之士百萬……”
話沒說完,就已經看到酈食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牛皮頓時就吹不下去了。畢竟,現在是人家大兵壓境……
酈食其這才笑容誠懇地擺了擺手。
“還請轉告令單于,與其堅持索取一處隨時都可以被人再次強行取走的飛地,不如送於我大秦,還能得到我大秦的友誼……”
見匈奴使者還要再說,酈食其語重心長地勸解道。
“吾與貴單于頗爲相得,而貴單于也欲與我十八公子坦誠相交,引以爲援,本爲盟友,吾又豈能不爲單于考慮?”
見匈奴信使露出傾聽的神色,這才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神色。
“只是,事有可爲與不可爲,如今皇長孫殿下如今聲勢正盛,有他在朝中極力阻撓,即便是十八公子極得陛下寵愛,一時半會也不能暫時退讓三分——不過,十八公子知匈奴地處荒原,物質匱乏,只要貴單于同意割讓四部之地,十八公子願意從中代爲轉圜,在匈奴與我大秦之間,開設榷場,互通有無……”
匈奴使者聽罷,眼睛不由一亮。
開設榷場!
這是匈奴人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只要有了榷場,就可以得到大秦人精美的瓷器,華美的綢緞,上好的茶葉,大量的食鹽,甚至是鐵器……
“多謝酈御史和十八公子的美意!下使回去之後,必然代爲轉達……”
匈奴使者感恩戴德地走了,臨走的時候,都不忘記回頭多看一眼酈食其所在的帳篷。
想不到陰險狡詐的秦人,也能有酈食其這樣的好人啊!
看着匆匆消失的匈奴使者背影,酈食其嘴角微撇,眼中閃過一絲濃濃的譏誚之色。
自己只是略使手段,就把這些人戲弄於股掌之間。
原本還以爲需要再費一番口舌,沒想到那位皇長孫竟然提出了開設榷場的主意,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妙哉啊!
此舉,必然能一舉擊潰匈奴貴族最後的一絲掙扎。
哪怕要回遫濮、且末、當闐和屠各,也落不到那些匈奴貴族手中,反而是開設榷場,可以讓這些人得到極大的好處。
如何選擇,不言而明。
大事成矣!
“只是開設榷場嗎?那位皇長孫殿下到底想幹什麼……”
酈食其若有所思地負手而立,看向咸陽。
一時間,他有些摸不清那位皇長孫的想法,但卻隱隱覺得,這件事情好像沒有那麼簡單。
……
對於很多人來講,他們可能並不關注匈奴割讓多少土地,又或者是賠償多少牛馬皮毛,但卻不能不關注另外一個消息。
那就是開設榷場!
不少嗅覺靈敏的貴族和商人,已經嗅到了裡面不同尋常的意味,不少人都想取得名額,從中分一杯羹,所以,這幾天以來,輾轉請託到趙郢門下的不知凡己。
面對這些請託,一開始,趙郢還會親自接見一二,後來實在是不堪其擾,只能把這一切都推給府上的管事。
但無論誰來,都讓人好生接待,並讓人仔細地記下了身份信息和所求的事情,然後,讓對方回去等消息。
由於大秦長時間的商業管制,民間其實已經積攢了相當多的市場空缺。
這些總需要有人前來填充佔領。
但選擇誰,這裡面就是個大學問了。
趙郢每日都會抽空看一看,然後讓府上的管事去交給張良。讓他按照地域,出身,身家,主要的經營範圍等,進行相關的信息梳理。
但對他而言,這不過是一件小事,最主要的還是馬上就要到來的科舉考試。
不少人,已經輾轉求到了府上。
對此,趙郢從不避諱,誰來都是勉勵有加,出身貧寒的或者遠道而來的士子,還會贈送一些錢財,甚至提供一些食宿。
至於,其他的,就愛莫能助了。
但經此一舉,趙郢反倒落了個公正無私,禮賢下士的美名。不少前來咸陽參加科舉考試的士子,心中反而更加火熱起來。
準備憑藉胸中才學,爲自己博取一份富貴。
而一些從山東六國之地過來的貴族子弟,心情就頗有些複雜,他們有的是家中長輩差遣來觀察形勢的,有的是頂着族中壓力想要爲自己謀一份前程的。
這段時間,隨着對大秦科舉知道的深入瞭解,他們越發有點迷茫了。
以前,都是憑藉家族推薦,他們這些庶出和旁支子弟,自然機會渺茫,哪裡有機會,也是一些邊角料,如今這些都沒有了!
他們需要赤腳下場,跟那些族中嫡系以及出身寒門的士子一起競爭。
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失落。
當然,對於那些真正的大族嫡系來講,也有些複雜,畢竟,他們總算得到了一次機會,而不是像以前一樣,被整個大秦的制度給摒棄在外。
……
轉眼,時間就已經到了六月中旬。
趙郢早已經把命制好的科舉試題,交給了始皇帝。始皇帝看過之後,大爲滿意,招來李斯、蒙毅、尉繚子和王翦幾位主考官,一起參詳補充之後,便直接開始交付印刷。
此時,印刷廠處,早已經被大軍戒嚴。
科舉開考之前,沒有始皇帝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
但趙郢的注意力,卻無法集中在這科舉考試上,因爲隨着科舉考試的臨近,各地的形勢,尤其是山東六國故地,越發暗流涌動,情況不妙起來。
尤其是最近,一份奏疏,徹底讓趙郢的心徹底提了起來。
“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爲石,上有讖言:始皇帝死而地分!”
雖然上郡讖言的事情,已經被趙郢公開了秘密,但這次的讖言與熒惑守心,流星天降的異常天象結合在一起,一下子就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這個時代,對這些神鬼之說,自然異象還是極爲迷信的,所以,這次的讖言一出,就開始以一種極爲迅捷的速度開始流傳。
“大父,此舉定然是小人作祟……”
趙郢故作淡定地把這份奏疏扔到一邊,嗤笑道。
“何其愚蠢,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使用這麼老套的手段蠱惑人心……”
始皇帝微微點了點頭,然而臉上的笑容卻有些勉強。
他雖然知道,石頭上的讖言未必是真的,可熒惑守心,流星天降卻是不可置辯的事實。
然而,趙郢也沒辦法跳出來,告訴始皇帝別害怕,這是自然現象。
因爲,你根本說不明白!
其實,從回來之後,趙郢就一直在擔心這件事,但敵暗我明,這種事,根本無從防備。
到底,還是發生了!
原本以爲歷史已經開始偏轉的趙郢,一顆心再次提了起來。
始皇帝已經派出了御史,前往河東調查,趙郢知道,這次調查,肯定無果,按照原本歷史的發展,始皇帝這一次,會誅殺了住在隕石附近的所有百姓。
正在他籌謀着,如何避免進一步激起地方民怨的時候,讓他更加擔心的事情出現了。隨着這一讖言的出現,
僅僅這半月之內,就有足足十幾起地方小規模暴亂。各種流言,更是漫天飛,始皇帝已經有了想要再次出巡的打算。
不過,都暫時被趙郢摁下了。
但他知道,下一次事件一旦再如歷史上一般準時出現,始皇帝的出巡幾乎就成了定局,到時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次東巡中隨行保護。
力爭讓始皇帝活着回來,即便是不能活着回來,也要徹底掌握住主動權。
一時間,頗有些焦頭爛額的意思。
外人沒有發現皇長孫殿下的異常,但身爲妻子的王南,卻敏感地意識到了自家夫君的異常。
“夫君,你莫不是有什麼心事……”
夜晚,王南偎依在趙郢的懷裡,柔聲問道。趙郢摸了摸她的秀髮,笑了笑。
“不要多想,只是最近事務太多,頗有些勞累罷了……”
王南沒有多想,只是柔聲道。
“事情不是一天能忙得完的,你也不要過於忙碌……”
趙郢點了點頭,轉身吹滅了蠟燭。
“天色不早了,早點睡了吧……”
第二天一早,他一如既往的到皇宮裡,先到鄭妃處請了個安,始皇帝不在,不過鄭妃正在吃飯,便跟鄭妃一起用了早飯。
席間,鄭妃數次欲言又止。
趙郢不由笑着停下了筷子,笑道。
“大母,莫不是有什麼心思……”
鄭妃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我孃家尚有一侄孫,前兩日託你三嬸孃的請託到了我這裡……”
趙郢心中頓時瞭然。
其實鄭國滅亡之後,鄭國皇室的嫡系血脈也沒剩下多少了,剩下不多的幾個人,也大多被始皇帝當戰利品,養在了渭河以南修建的宮殿裡。
雖然衣食無憂,但也只是養在籠子裡的鳥罷了。
此時,自己這位大母提起這個,應該是想從這次的科舉考試中分一杯羹,藉助這次科舉的機會,謀一個前程,擺脫如今的處境。
但他們跟尋常的士子又不相同,因爲他們的身份有點特殊。
趙郢想了想,神色輕鬆地道。
“可是想謀一份差事……”
鄭妃猶豫了一下,先是點了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
“算了……”
她不想因此不知道多少年未曾見面的所謂子孫,而爲自己這位孝順的大孫子皇帶來麻煩。
“沒事,這樣吧——等科舉之後,我府上會單獨舉行一次招賢納士的考試,若是那位兄長不嫌棄的話,讓他過去吧……”
科舉考試,是國之重器,也是大秦第一次對天下包括山東六國之地的讀書人露出的一絲善意。
這是他和始皇帝兩個人,試圖藉助這次機會,給大秦朝堂摻沙子的最重要的舉措。別說是一個從未見過面的所謂表兄,哪怕是堂兄弟,也不行。
不過,看在大母的份上,他也不介意給對方一個機會。
關鍵還是要看,對方識不識趣。
見趙郢這麼安排,鄭妃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但她也深知,這已經頗爲難得了,只希望那位侄孫能夠把握住機會。
從大母處趕到章臺宮的時候,始皇帝正在等着他吃飯。
看到趙郢從鄭妃處過來,笑罵道。
“現在來宮裡,都不知道先到大父這邊來了啊……”
趙郢嘿嘿一笑。
“原本就是去給您老人家請安的,誰知道您不在啊——莫不是最近又納了什麼新的妃子……”
話沒說完,後腦勺上就捱了始皇帝一巴掌。
“臭小子,連大父都敢調侃……”
趙郢一臉委屈地看着始皇帝。
“不然,怎麼沒去大母處……”
始皇帝也不搭理他,徑直拿起桌子上的筷子開始吃飯。
你以爲我像你們小年輕啊,天天膩歪在一起,就大父我這小身板,一個月能去一次,都有些頂不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