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項羽,也是有尊嚴的
趙郢知道始皇帝在等自己,也了樂呵呵地湊過去,抄起一雙筷子,在始皇帝對面坐下。
雖然已經在自家大母那裡吃過了,但對他而言,多吃兩碗,少吃兩碗,都沒啥感覺,反而是始皇帝習慣了和他一起吃早飯,他便乾脆又陪着始皇帝,慢悠悠地隨便多吃了幾碗。
見這貨只是吃了幾碗,就跟着自己一起放下了飯碗,始皇帝就知道這廝肯定是一早過去在鄭妃那邊用過了飯,頗有些吃味地往自己椅子背上一靠。
“你大母是不是把她那位侄孫的事情託付給你了,你準備怎麼處理的……”
對此,趙郢並不意外。
畢竟,山東諸國的這些王子皇孫,如今算是始皇帝的戰利品,不可能沒人盯着,都已經直接輾轉託付到了鄭妃這邊了,始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我給大母說,讓他科舉之後,直接參加我那邊的選才考試——”
說到這裡,趙郢笑呵呵地看着始皇帝。
“此次科舉,乃是開千古未有之格局,哪怕有些人心存觀望,但相信,依然會有很多鄉野遺賢願意前來博取一個機會——大父您吃肉,我就跟您喝點湯……”
瞧着自家孫子那一臉憊怠的樣子,始皇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你自己知道輕重就好——六國餘孽,也不是不可用,但怎麼用,卻需要細細思量——這種事情,你要考慮清楚……”
趙郢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省得——”
說着,趙郢身子微微前傾,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我是想着,與其讓六國勳貴,留在原地,興風作浪,不如藉此機會,全部錄取,送往河西……”
始皇帝:……
“善!”
祖孫二人相互對視一眼,然後忍不住哈哈大笑。
始皇帝是真的很欣慰,不僅僅是欣慰於自己這位皇長孫越來越成熟了,還欣慰於這位皇長孫的不拘成規。
這種手段,要是換了自己那位恪守成規,甚至有些德道潔癖的長公子,自然絕無半點可能。
可到了自己這位皇長孫這裡,就是如此的流暢自然,絲毫不見半點菸火色。
這狗東西,一方面把公平公正喊得震天響,另一方卻扭頭就毫不猶豫地就搞幕後操作,其不要臉的程度,令人瞠目結舌。
他竟然想通過這次科舉,給那些六國的餘孽來一次釜底抽薪。
既能向天下人展示,朝廷招賢納士,一視同仁的決心,又能光明正大地分割六國餘孽的力量。
簡直一舉兩得。
最無恥的是,這狗東西還要在科舉考試之後,直接以大將軍府的名義再次舉行一次招賢納士的考試——
順勢把那些被六國餘孽擠掉的有識之士,納入自己的囊中。
當着自己的面,刨自己的牆根,竟然還有臉說自己吃肉他喝湯……
始皇帝又是欣慰,又是好笑。
忍不住伸手給他後腦勺摟了一巴掌。
“注意掌握點尺度——科舉制度大有可爲,不能壞了名聲……”
趙郢笑着點了點頭。
“大父放心,我有分寸……”
始皇帝懶洋洋地擺了擺手。
“你有分寸就好,反正你是主考官……”
趙郢:……
此次科舉考試,從試題的命制,到試卷的印刷,乃至閱卷的過程,都實行嚴格的保密,糊名謄錄,主打的就是一個制度周密,唯纔是舉,公平公正。
但這是對別人,對始皇帝和趙郢而言,想要私下裡搞點小動作,簡直不要太輕鬆。
跟着對祖孫雲淡風輕的處置不同,這段時間,聚集於咸陽,等着參加科舉考試的士子們,尤其是那些出身寒門的,卻很有些緊張。
無成例可循!
雖然朝廷給出了大致的方向,但沒見到試卷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所謂的科舉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一次考試,朝廷主要照顧的是法家、儒家、墨家、農家之學,但也沒有徹底堵死其他學派的機會。
朝廷另設秀才科,超脫於四家學說之上,凡是天下有志於學,才能超拔,有治國之能者,皆可應試。
也就是說,你如果所治之學不對路,又或者自認爲才能超拔,有治國之能的,你也可以考這個比較籠統的秀才科。
今日,是報名參加科舉的最後一日。
有一些猶豫不決,心存觀望的人,要做出最好的選擇。
看着大街上時不時結伴走過的備考士子,廣武君李左車回頭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邊的長子李常,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去吧——”
李常躬身出去,很快匯入人羣,朝着咸陽令的治所走去。
看着兒子快步離開的身影,李左車眼神有些複雜。
如今,邯鄲郡已成是非之地,自從陳餘和張耳二人,從咸陽冒死帶回了趙王歇之後,整個的邯鄲郡的人心就亂了。
他看得很清楚,陳餘和張耳兩個,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主兒。
如今頻繁出入於昔日的趙國舊臣之家,想要扶持趙王,串聯故趙勳貴起事,身爲廣武君爵位的李家,更是成了二人最關注的人選之一。
隱隱已有了咄咄逼人的架勢。
但如今始皇帝還在,那位新近崛起的皇長孫,表現的更是讓他觸目驚心。
一日破四國,三箭定匈奴!
跟其他勳貴還不同,他出身兵法世家,祖父李牧更是趙國赫赫有名的大將,他自然知道趙郢這份戰績背後意味着什麼。
因爲,即便是他,反覆推演無數次,都無法推出那位皇長孫到底是如何取得這份驕人戰績的。
無可複製!
大秦上有始皇帝,下有皇長孫,他想不出陳餘和張耳有任何的勝算。
這才索性帶着自家長子,離開邯鄲,一路來到咸陽。
一路走來,自然是見識到了大秦嚴苛冷酷的一方面,也見識到了許多對大秦心懷怨艾的百姓。
但這種狀況,自從進入關中,幾乎就逐漸消失了。
尤其是進入了咸陽之後,這種狀況幾乎徹底消失,走在大街上的百姓,雖然依然衣着破舊,但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光彩。
尤其是提起皇長孫趙郢來,都眼神狂熱。
言辭之間,都是溢美之詞。
他不是毛頭青,自然知道,這做不得假的——
所以,這些時日,他留在咸陽,仔細瞭解了一下這位皇長孫,然後,就有了剛纔的這一幕。
他想看看,這所謂的科舉制度,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若是這科舉制度,真如宣傳的一般,不論出身,不論地域,唯纔是舉,那自己這次回去,說什麼都得勸說一番趙王。
沒機會了!
如李左車這種情況,也未必就是個例。
很多人,都在偷偷衡量這科舉制度帶來的影響。
……
會稽郡。
郡守府。
殷通神色有些難看,端着茶盞出神,甚至都忘記了給項梁倒茶。
“今日撒出去的探子,來了消息。如今就連燕趙之地,都有些人對那科舉起了心思,據說好多人家,都派出了族中子弟趕赴咸陽……“
說到這裡,殷通放下手中的茶盞。
“人心渙散了……”
項梁沉吟了半晌。
“郡守稍安勿躁——前幾日熒惑守心,河東郡又有讖言傳出,天下百姓,苦秦久已,只要始皇帝一死,必然要天下大亂,區區科舉制度,又能收買多少人心——有識之士,豈會動心……”
殷通臉色稍緩。
就在此處,就聽得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兩個人不由擡眼看去,卻見項府上的一位年輕管事正快步而來。
一看來人,項梁不由眉頭一挑。
“可是少主那邊傳回了消息……”
管事聞言,臉色有些古怪,站在原地不由支支吾吾,瞧得項梁都忍不住心頭火起。
“到底怎麼回事——”
管事瞥了一眼已經偷偷豎起耳朵來的郡守殷通,壓低聲音道。
“是商隊的管事傳回來的消息,少東家好像做了那位皇長孫殿下的執戟郎——我們的人,曾經看到,他最近一直扛着那位皇長孫殿下的武器,隨行出入……”
項梁不由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自己侄子的那性子,什麼人能讓他俯首聽命?
哪怕委曲求全,他都做不到!
性子太桀驁了!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對面沉默不語的殷通,起身道。
“郡守放心,我們已然做下了那麼大的事,自然沒有回頭的道理,羽兒性情桀驁不遜,不是屈居人下的性子,此舉定有深意——或許是想先探探這朝廷的虛實也未可知……”
殷通強笑道。
“項兄多慮了,我與項兄交往多年,對項兄爲人,自然是深信不疑——”
因爲此事,項梁也沒有了繼續逗留下去的意思,索性找了個藉口,帶着家中管事,起身告辭。
一如既往。
郡守殷通把項梁親自送出府門之外,在門口依依惜別。
回到郡守府上之後,殷通當即就招來了自己的心腹管事,臉色難看地吩咐道。
“吩咐下去,讓我們的人盯緊項家,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馬上回來稟報——我這幾日,就給咸陽中的同僚寫信,看看這裡面到底是怎麼回事……”
若是被兩個項家餘孽給倒手賣了,那才成了笑話。
殷通覺得,自己得留一手,免得被人賣了,還傻乎乎替人數錢,他已經想好了,苗頭稍有不對,馬上先發制人,拿下項梁,向朝廷請功!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這位心腹管事,剛一出門,就把他給賣了——原來,經過這段時日,他這位心腹管事,早已經成了別人的小可愛。
項梁:……
他沉吟良久,這才笑着衝前來報信的管事拱了拱手。
“錢兄辛苦了——來日,必有厚報!”
“不敢,都是小人該做的……”
雖然管事再三拒絕,項梁還是大手一揮,賞賜了這位管事兩千枚大錢。沒誰會嫌棄錢多——但跟尋常人不同的是,項梁更知道,跟自己叔侄所謀求的大事相比,這些許的犧牲不值一提!
……
被項梁和殷通,心心念唸的項羽,這幾天倒是長了見識。
每天都扛着趙郢的長戟到宮裡來,他對這皇宮門口值守的侍衛都快熟悉了,甚至還有人對他起了愛才之心。
“你叫項羽是吧……”
十八公子胡亥努力地回想着自家阿翁恩威並重的姿態,模仿着自家阿翁與人交談的語氣。
“我觀你身軀昂揚,頗有勇武,只在皇長孫殿下手中做個小小的執戟郎,實在是屈才了——不若到我這裡來如何,最低一個百將起步,如何……”
看着自己面前竭力招攬的胡亥,項羽沉默了一下。
“你是何人……”
“宮中禁軍校尉——十八公子胡亥是也……”
胡亥有些自得地挺胸疊肚,等着眼前這高大少年的納頭便拜,誰知道,項羽只是簡單地哦了一聲,便不肯搭理他了。
胡亥原本只是見項羽身材高大,又每天跟在趙郢身邊抗戟,想隨便撈一個人,噁心一下自己那位不當人子的大侄子,並沒有什麼非要招納的意思,但項羽表現的,實在讓胡亥太惱火了。
區區一個執戟郎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這就去找那狗東西討要過來!
那狗東西,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吧——
想到就做,胡亥也不等了,徑直起身,前往章臺宮,結果——一進宮,就看到趙郢和始皇帝兩個人對着頭,一邊幫批閱奏疏,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那裡閒聊。
臉色不由更黑了。
阿翁,明明我也可以的啊——
趙郢正和始皇帝聊天呢,忽然就看到胡亥臉色不好地走進來。正想開口詢問,就看到胡亥已經搶先開了口。
“賢侄,你那位抗戟的執戟郎,我看着倒還算入眼,不如送給我如何——回頭我讓人給你物色幾個更加出衆的好手,就當我跟你換的如何……”
胡亥覺得,自己這個當叔叔的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自己這個大侄子不會不同意吧。
然後,他就看到趙郢笑呵呵地衝他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道。
“十八叔說得哪裡話?我聽聞你私下裡也曾讀過孟子的書,當知君視民爲草芥,民視君爲仇寇的道理——那項羽,雖然只是一個執戟郎,但也有自己的體面和尊嚴,身爲上司,豈能視同貨物,動輒送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