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一羣人龜縮在小小的營地裡,在這種極端的天氣裡,顯得越發的渺小無力。
好在,到了半夜時分,風雪終於變得小了起來。
倒在羊皮墊子上,裹着厚重的衣服,簡單地眯了一覺的冒頓,再次爬起了身。他掀開帳篷的門簾,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
雖然沒有月光,但四下都是蒼茫的白雪,依然能看到些微弱的光亮。
“傳來全軍,即刻收拾營帳,一刻鐘後,出發……”
雖然大雪消弭了他們行進的足跡,但這裡依然並不安全。只有儘快抵達屈射,與自家小兒子攣鞮塗滿和圖蘭巴託匯合,纔算是徹底擺脫了危機。
有了屈射的人馬和物資,到時候,自己無論是繼續北上,還是橫穿沙漠,率衆往西遷徙,也都有了底氣。
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酣睡中的婦孺,都被人強行叫起,迷迷糊糊地爬上馬背,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着更北方跋涉。
以防止屠餘部落的追擊。
似乎長生天真的開始在眷顧他的子民,到了天色快亮的時候,風雪停了,而且隱隱有了放晴的跡象。這讓這支頂着風雪走了大半夜的隊伍,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
在這種極端的天氣裡,即使他們這些在草原上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迷失方向。而一旦迷失方向,就是致命的。
冒頓也不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羊皮地圖,大致地判斷了一下自己所在的方位,經過半夜的跋涉,他們又足足走出數十里地。
有這場大雪,和近二百里的縱深,屠餘部落幾乎已經不可能再追上他們。
“傳令下去,前方十里處停下休整……”
冒頓的命令一下,後面情不自禁地傳出一片歡呼。長時間的跋涉,不要說那些婦孺,就連這些成年的戰士,也隱隱有些吃不消。
此時,東方破曉,鱗塊狀的碎雲層裡已經開始泛出橘紅的霞光。
草原上,白雪皚皚,視野開闊,甚至已經可以看到遠處斜坡處,有一些微微隆起的雪堆。看上去,遠遠的,如同草地裡大號的蘑菇。
當然,沒誰會在意這些。
因爲,大雪之下,或許就是一顆棵低矮的灌木,又或者是一片散亂的岩石。
……
這種極端的天氣裡,徒自然不會讓自己手下的兄弟,傻乎乎地站在外面值守,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講,把自己隱藏起來,纔是自己最習慣的風格。
爲此,他們臨睡覺之前,還仔細地用積雪掩蓋了地上的篝火。
一夜的風雪,不僅徹底掩蓋了他們所有活動的痕跡,也幾乎填平了雪屋之間的溝壑。
如果裡面的人不出來,幾乎看出來,這裡曾經有人來過。
但他們還是分出人手,輪班值守,只不過是躲在了雪屋裡。這真是一個極爲無聊的活計,一個人,透過雪屋的小孔,往外看,入眼的,都是泛着銀光的積雪,聽到的都是呼嘯的北風。
偶爾,還會有些稀碎的雪沫,通過小孔撲到他們的臉上,甚至是堵住他們的視線,這讓他們不得不,時不時地用手指的小棍重新捅一捅。
不過,幸好有這個活,不然人都能給看困過去。
感受到了外面光線的變化,張二狗活動了下有些酸脹的脖子,又湊上前,準備用手指的小棍捅了捅已經快要被積雪堵上的小孔。
忽然,他耳朵一動,猛地趴了上去。
然後,他就看到前方數裡開外,一羣帶着皮帽,深一腳淺一腳往自己這邊走來的人羣。瞧那架勢,如果自己這些人不躲一躲,說不準會踩到自己的頭頂上來。
他情不自禁地咧開大嘴,撲到剛剛睡過去的徒身邊。
“將軍,將軍,好事到了!”
徒好不容易剛睡下,就被這貨給撲醒了,他下意識地就想開口罵人,但旋即便醒過身來,直接撲到那個觀察的孔洞上。
匈奴人來了!
他忍不住兩眼放光,這些匈奴人,在他的眼裡,那可都是明晃晃會移動的軍功!
“要不要馬上通知羽將軍……”
張二狗忍不住擦拳磨掌。
徒微一沉吟,便堅決地搖了搖頭。
“來不及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通知兄弟們,做好準備,我們給他們來一波驚喜!”
若是尋常,他決計不敢如此冒險。
畢竟,如今他手下只有不到二百人,而對方看着足足有數千人。但對方人羣中明顯有婦孺,真正能作戰的,未必能有多少,更何況,如今他們是以逸待勞,而對方是疲敝之師,驚弓之鳥。
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徒的命令,被悄悄地傳遞下去,一幅幅滑雪板被繫牢,一張張弓被拿起,一壺壺箭矢被重新固定,放在最順手的位置。
……
冒頓忍不住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莫名地感到一股深入到骨子裡的寒意,他下意識地又緊了緊身上的羊皮襖。
這天一放晴,越發的寒冷了。
如果再不趕緊找個背風的地方,休整一下,那些孩子和婦女,又慌又怕,再加上飢餓和疲憊,真要是鬧個風寒,說不得真要撐不住了。
“傳令下去,讓大家再加把勁,前方斜坡處休整……”
那處地方,背風向陽,又可以居高臨下觀察周圍的情況,防備“屠餘”人的追擊,是個休整的好地方。
得到冒頓的吩咐,身後不由傳出一陣歡呼。
昨天晚上,只吃了那麼一點東西,又大半夜地爬起來趕路,大家早已經餓得前心貼後心了。
近了,近了,一百步,八十步,眼看着就到了斜坡處。
不少人心神不由一鬆,長出了一口氣,若不是冒頓這位大單于在前面鎮着,說不準早已經有人歡呼着撲了過去。
但即便是如此,大家也不由加快了腳步。
然後,他們就一臉震驚地看到,斜坡的那些微微隆起的雪堆裡,忽然就“長出來”一個個穿着皮襖,帶着皮帽,舉着精良長弓的“屠餘人”!
此時,太陽終於躍出了雲層,灑下一片耀眼的光輝,照在屠餘人的箭矢上,泛起觸目驚心的寒芒。
“不好,有埋伏——”
無數人驚呼,冒頓也忍不住大驚失色,已經顧不得思考,這羣屠餘人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也顧不上觀察對方到底有多少人,斜坡後面,又隱藏了多少人馬。
畢竟,敢攔住自己幾千人的大軍,對方肯定不止眼前這一點點人手。然而,不等他多做反應,屠餘人的箭矢,已經閃着寒芒,在他視野裡逐漸放大,他顧不上多想,一個咕嚕滾下馬背。
等他再看的時候,自己身邊的人,已經盡數倒下了馬背。
這一波箭雨,來得太近,太急,也太突然了,又趕在自己這些人最疲憊也最放鬆的時候,畢竟,誰能想到屠餘人會跑到自己的前面去,而且還提前埋伏在了雪地裡?
屁股上隱隱有些刺痛,他伸手往後面一摸,就摸到了一支冰冷的箭羽。
“王上……”
一蓬箭雨,自家單于就“沒了”!
後面僥倖存下來的幾名親衛不由目眥盡裂,顧不得對面又冷冰冰地搭上弓弦的箭矢,高呼一聲,就要撲上來查看冒頓的情況。
對面的徒聽到這一聲呼聲,眼睛頓時一亮,就勢用匈奴語言大聲高呼。
“冒頓死了,冒頓死了……”
冒頓:……
看着神色驚惶,不管不顧往自己身邊衝過來的幾名親衛,冒頓被氣得兩眼發黑,撲上去捅死他們的心思都快有了。
這羣蠢貨!
但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晚了。
因爲,徒根本沒給他留任何出聲辯解的機會,迎面又是一波箭雨!他來不及出聲,就不得不拉過幾名已經被射死的親衛擋在了自己身前。
這一下,除了屁股上抖動的箭矢之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死人了。
聽着自家單于親衛的痛聲疾呼,看着前面自家單于和數十名精銳親衛,已經盡數倒下,瞬間空下去一大片,後面的本來士氣就已經跌落谷底的匈奴人,瞬間就崩潰了!
一個個調轉馬頭,四散而逃。
冒頓:!!!!!!
他忍不住兩眼一黑,嗓子發甜,一口老血,噴薄而出。
這羣蠢貨!
他咬着牙,一把拽掉屁股上的箭矢,奮起餘勇,抓住身邊一匹戰馬,一躍而上,然而,此時,早已經兵敗如山倒,哪怕是他,在後面再怎麼掙扎,也已經收攏不住了。
更加讓他崩潰的是,對方明明沒有戰馬,但在盈尺的雪地裡,不僅不受任何影響,反而行動如電,快若奔馬。
不,比奔馬快多了,因爲自己的馬根本奔不起來……
冒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羣屠餘的雜碎,是怎麼跑到自己前面去的,而且,他們怎麼可能會在雪地裡行動那麼快的!
看着四散而逃的部族,再看看十幾名勉強護持在自己身邊的親衛,以及身後越來越近的追兵,冒頓不由一聲長嘆。
“此天要亡我冒頓也!”
抽出腰間的短刀,就要抹向自己的脖子。
然而,還不等他行動,已經被身邊的親衛,七手八腳地抱住了身形。
“王上,不可啊——”
“本單于命令你們,放手,休要誤我……”
冒頓疾聲厲色,然而看着自己親兵那堅定的眼神,他頓時明白了他們的心思,就像被什麼忽然抽取了所有的力氣,手掌一鬆,短刀落地,任憑自己身邊這親兵把自己“救下”。
局勢瞬間萬變,徒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這麼輕易就打敗了數千匈奴大軍,取得了完勝。
一直到手下的兄弟,帶着幾名匈奴親衛,和冒頓單于來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才恍然醒過神來。
驚喜萬分。
自己竟然抓到了匈奴單于!
這不是斬將奪旗之功,這是俘虜敵酋之功!
不僅僅是他高興,跟着他的這近二百斥候精銳,也一個個喜形於色。
爲了防止生變,徒不敢多留,也不敢去追殺那些四散而逃的匈奴人,唯恐醒過神來的匈奴大軍再掉頭打過來。
一邊派出幾人,沿着河流往西,通知項羽,一邊帶着被綁得結結實實的單于,馬力全開,往回趕。
至於單于,和他那十幾名親兵,都被他們臨時扔到了用樹枝做成的簡易雪橇上,一羣人,輪流着拉……
一個個喜滋滋地,越拉越精神。
趙郢這是沒在跟前,不然一定也目瞪口呆,他絕對想不到,自己當時靈機一動教給他們的雪橇,有一天會被一羣漢子,滑着雪拉……
項羽帶着人馬,急匆匆趕回來的時候,戰場上,已經人去樓口。
他也只能有些鬱悶地帶着人,沿着散亂的馬蹄,一路追殺。匈奴的戰士沒找到幾個,倒是讓他們找到了一羣婦女和孩子。
“將軍,這些人怎麼處理……”
看着神色驚恐,蜷縮在一起的這些婦孺和孩子,項羽神色冰冷。
“身高超過五尺的男童,全部殺掉,一個不留,其餘人——帶回部落!”
對於這個吩咐,斥候營的這羣精銳,並不意外,這段時間,他們頂着屠餘部落的名頭,在草原上終日廝殺,早已經習慣了草原上的這種血腥吞併的戲碼。
他們不是第一個這麼幹的人,他們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麼幹的人,只要草原上還有部族的爭奪和兼併,這種場景,就一定還會繼續出現。
…………
相比於狼狽不堪的匈奴單于冒頓,被大軍衝散的匈奴右賢王須卜蘭拓相對就好了許多,眼看着自己被屠餘部落的大軍追上,他頗爲光棍的停下身子,跟自己部落的勇士們,一起投降。
然後,在即將被捆綁起來的時候,挺直腰桿亮出了自己另一個身份!
“我女兒是大秦皇長孫殿下的侍妾!我是大秦始皇帝陛下的姻親——”
其實,他喊的時候,就是蒙着喊的,他就寄希望於,這些屠餘部落的雜碎,能夠顧忌到強大的大秦,以及那位宛若戰神一般的皇長孫!
別折辱他,又或者是一刀砍了他……
讓他鬆了一口氣的是,他們這麼一喊,對方還真的就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甚至對方的一名看上去像是頭領的,還親自走過來,頗爲客氣地給他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