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客氣地詢問了他的身份,然後便非常客氣地請他到後面休息去了。
連帶着,連他的手下部族,都沒有受到任何的苛待,只是被繳了械,然後就待下去了,到了晚上,甚至還喝了一頓熱騰騰的羊湯,一人發一塊硬邦邦的白麪餅!
得多少日子,沒吃上熱乎飯了?
須卜蘭拓這些手下,險些都流下淚來。
白麪餅子雖然很硬,但是白麪的,而且人都成了人家的俘虜了,有的吃就不錯了,哪裡還敢計較這個?
就在這些人,老老實實,喝一口羊湯,然後賣力地啃一口白麪餅子的時候,負責發放食物的“屠餘”士兵,拎着一個跟他們一樣的白麪餅子,端着一碗熱騰騰地羊湯走了出來。
竟然是和他們這羣俘虜吃的同樣的飯!
正在大家心中感覺有些意外的時候,卻見那負責發放伙食的士兵,環顧了他們一眼,然後就露出一副鄙夷的神色,嗤笑道。
“這是羊肉泡饃,知道嗎?羊肉泡饃,是要泡着吃的——真是一羣沒見識的癟三!”
那貨罵完,也不管他們的反應,就勢把羊湯放到一旁的一個架子上,動作誇張地撕起了麪餅。
看着這貨,一小塊一小塊地撕開,又扔到羊湯裡,然後捧着大碗,斯哈斯哈地在那裡吃,須卜部落的這羣俘虜雖然心中不忿,但還是有人學着他的樣子,遲疑着把麪餅撕碎,扔到了羊湯裡。
“還是這樣好吃!”
人羣中忽然有人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但隨即就意識到有些不妥,趕緊又低下頭。
但這一嗓子,也提醒了大家。
雖然內心對那位發放伙食的“屠餘”部落士兵有些牴觸,但看着自家那吃得唏哩呼嚕,似乎根本停不下來的兄弟,手還是非常誠實地把麪餅撕碎,扔到了羊湯裡。
然後,試探着嚐了一口。
這一嘗,就停不下來了。
他們吃了一輩子的羊湯,沒想到,這羊湯還能有這樣的滋味。
見他們這羣俘虜,捱了自己的罵,然後還不得不乖乖地學着自己吃羊肉泡饃,這位“屠餘”的士兵,不由嘴角上翹,露出一絲得色。
端着空碗,頗爲自得地道。
“如何?告訴你們,這羊肉泡饃,可是大秦皇長孫殿下傳下來的新吃法,始皇帝陛下吃了都說好,你們這羣土鱉蠻夷,能吃到這個,那都不知道是多少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完,這貨端着粗瓷碗,趾高氣揚地走了。
吃了一碗“始皇帝吃了都說好”的羊肉泡饃,雖然有些意猶未盡,也有些沒能吃飽,但大家也不敢鬧事,一個個地縮在指定的帳篷裡,倒頭就睡。
說起來也是辛酸。
這些日子以來,這竟然是他們吃得最爲安穩,最爲香甜,也睡得最爲安心的一覺。
做了俘虜了,終於不用再提心吊膽地擔心屠餘部落的大軍殺過來了。
相比較於這些尋常的部族,須卜蘭拓受到待遇就高多了。
不僅有自己單獨的帳篷,乾淨的被褥,已經沖泡好的,滿是酥爛羊肉的泡饃,甚至還給配了一壺美酒。中間,甚至還有人專門過來,又給他送了一套乾淨暖和的衣服,問他還有沒有什麼其他需要,若是有的話,無須客氣。
須卜蘭拓:……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家那位硬蹭上去的“女婿”,竟然在屠餘部落這邊都有如此的場面。
心情複雜地搖了搖頭,謝過了多方的好意。
雖然對方真的很客氣,但他很清楚,自己這不是客人,而是俘虜,真要是給臉不要臉,說不準會有什麼下場呢。
他就這麼心情忐忑,患得患失地在屠餘人的帳篷裡待了一整天。
差不多也睡了一整天。
這些日子,擔驚受怕,睡覺都得睜着半個眼,也給累得不輕,這一次,吃得飽,穿得暖,還有着暖烘烘的帳篷,他竟然也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被人叫起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接近傍晚。
他以爲是又到了飯點呢,誰知道卻被非常客氣地通知,說自家將軍回來了,請他過去一趟。
得知威名赫赫的屠餘部落首領羽要見自己,他趕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跟着前來通知他的士兵,亦步亦趨地往中間走去。
遠遠地就看到一個身材高大魁偉的男子,如鐵塔一般端坐在大帳中間,帶着一股子逼人的氣勢。跟在通傳的士兵後面走進大帳,他沒敢多看,搶上前兩步,低着頭躬身施禮。
“下臣須卜蘭拓拜見羽大將軍……”
雖然,他對堂堂的屠餘部落大首領,自稱將軍,感覺有些奇怪,但他還是頗爲識趣地在將軍前面給加了一個“大”字。
就在他想着,怎麼向這位兇殘的屠餘首領表示效忠的時候,就聽到了項羽那帶着楚地口音的大秦話。
“右賢王無須多禮……”
他瞬間呆滯,愕然地擡起頭來。
這才發現,這段時間以來,以狂風暴雨之勢,橫掃草原,打得自己等人節節敗退,乃至於就連冒頓單于都窮途末路的屠餘部落首領,竟然長着一副秦人的面孔!
不,那就是秦人!
他不僅長得像秦人,還說着流利的大秦話!
須卜蘭拓是匈奴當中的大秦通,不僅通曉大秦的許多風俗事務,會讀秦人的書籍,還會說一口流利的大秦話。
這也是他上次,之所以被派往大秦求援的原因。
所以,他很肯定,對方說的就是大秦話,而不是草原上哪個小部落的方言。
須卜蘭拓只覺得腦袋瓜子都嗡嗡的,有些轉不過來。
見須卜蘭拓神色呆滯地看着自己,項羽不由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胡凳,刻意加重了聲音。
“右賢王,請坐吧——”
須卜蘭拓這才一驚,恍然回過神來,趕緊低頭,道了一聲謝,欠着半邊屁股,坐了下來。
“不知道將軍喚我來有何吩咐……”
須卜蘭拓不敢多想,在項羽面前,他神色謙卑,姿態擺得很低。
“我們剛剛抓到了冒頓單于,請你過來,一是想要請伱幫忙確認一下,二是準備請你陪同冒頓單于一起回一趟咸陽,面見陛下……”
須卜蘭拓:……
冒頓單于被抓了!
須卜蘭拓心情複雜,此時此刻,他不知道是該情緒低落一些,還是該暗自慶幸。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項羽話裡透露出來的意思。
送往咸陽!
果然,他們是秦人,什麼狗屁的屠餘部落,根本就是秦人的僞裝!
怪不得,明明是一個草原部落的首領,卻偏偏自稱什麼將軍。
可什麼時候,大秦又冒出來一位如此厲害的人物。
看着項羽那年輕的有些過分的面龐,他忽然就莫名地想起了那位比這位更加魁梧,也比這位更加年輕的大秦皇長孫——這就是天命所歸嗎?
大秦剛剛立國,想不到就將星雲集人才輩出,先是出了皇長孫趙郢這樣誇張到猶如戰神般的天才人物,接着又出了韓信和項羽這樣的統兵大軍。
“諾,下臣一切聽從大將軍的安排……”
須卜蘭拓躬身行禮。
項羽笑着擺了擺手,一臉認真地糾正道。
“是將軍,不是大將軍,有皇長孫殿下在,羽等不敢稱大將軍……”
須卜蘭拓:……
這一刻,他才深刻地意識到,那位皇長孫殿下,在大秦軍中的威望到底高到了什麼地步。
冒頓屁股上中了一箭,雖然被清理了傷口,甚至還給包紮起來,但畢竟是在屁股上,行動不便,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是趴在擔架上,被徒帶着人從外面擡進來的。
被人俘虜了,冒頓早已經做好了一切的心理準備。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剛一進大帳,就看到了自己家的右賢王,穿着乾淨體面的衣服,頗受禮遇地坐在一旁的座位上。
眼睛瞬間充血。
“你——須卜蘭拓,你個狗賊,我冒頓待你不薄,你竟然敢吃裡扒外,暗通屠餘,暗算我匈奴!”
他奮力掙扎,想要爬起來,撲向須卜蘭拓,屁股上傷口撕裂,也渾然不顧。
須卜蘭拓不由苦笑。
站起身來,衝着趴在擔架上的冒頓拱了拱手。
“臣不敢背棄王上,只是,臣也跟王上一樣,淪爲了羽將軍的俘虜而已……”
冒頓:……
忽然就不動了。
連自己都被抓了,自己還有什麼資格去責怪須卜蘭拓?
當然,當他發現所謂的屠餘部落大首領,原來是秦人假扮的時候,還是憤怒了一番,但如今人爲刀俎,他爲魚肉,他除了憤怒之外,已經沒有任何的辦法。
……
歷經數月,終於掃清了匈奴,吞併了整個草原。
到了這一步,項羽手中已經有了近二十萬能征善戰的大軍,掌握了橫跨除遫濮、且末、當闐和屠各四部落之外的幾乎整個匈奴草原,正式取代了匈奴大單于冒頓,成了草原上真正的無冕之王!
一時間,各方矚目。
身在咸陽的項梁,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險些捏碎了手上的茶盞。
二十萬大軍,獨立於大秦之外的數千裡草原!
這一切都讓他忍不住身體戰慄,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有了這個實力,自家侄子,已經進可攻,退可守,正式擁有了跟大秦叫板的實力。
自家侄子,會怎麼選?
他覺得,若是自己處在自家侄子那個位置上,恐怕不那麼好下決心。但隨即,始皇帝那邊就派人請他過去了,原來項羽給趙郢的密信,已經抵達了咸陽。
早就得到趙郢吩咐的王南,接到項羽的密信之後,第一時間,就把密信送到了始皇帝的手上。
始皇帝得到密信之後,忍不住哈哈大笑,神采飛揚地回顧一旁的黑。
“朕的皇長孫,果然眼光了得……”
說完,把密信遞給了一旁的黑。
黑看完,也不由喜形於色,笑道。
“皇長孫殿下奇才天縱,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的眼光,如此的氣魄,使用人才,不論出身,皆敢重用之,已經有了陛下當年的幾分英姿,來日必成大器……”
始皇帝聞言,不由哈哈大笑,用手指點着黑,心情輕鬆地開着玩笑。
“你這老貨,這次倒是說了大實話!”
這一對從少小時,便一起長大的君臣,此時不由相視而笑。
雖然,始皇帝早已經接到了項羽大敗冒頓,併成功俘虜匈奴單于冒頓,以及右賢王須卜蘭拓,左谷蠡王呼衍忽得等一衆上層的消息。
但項羽給趙郢的這封密信,卻又自不同,他是他在向自己正式報捷之前,諮詢趙郢的意見。
想知道,是該繼續頂着屠餘部落的旗號,統治整個草原,還是亮出秦人的身份,宣佈投靠大秦。
“此事,你怎麼看?”
始皇帝斜靠在自己的椅背上,老神在在地看向黑。
黑沉吟了一會,斟酌道。
“陛下,茲事體大,不如召集諸位大臣商議之?”
始皇帝聞言,擺了擺手。
“此事,乃是朕的皇長孫親自安排的,有何商議的?我之前問過郢兒,他的意思是,若是項羽果然能拿下草原,那就直接把草原拿過來,設置郡縣,讓草原永久成爲我大秦牧場,塞北藩籬……”
黑聞言,不由感嘆。
“皇長孫之胸襟格局,已經直追陛下,不遜色陛下當年……”
兩人正說話間,項梁就已經到了。
始皇帝心情不錯,非常客氣地請他坐了,然後才讓黑把項羽的密信遞給項梁。看到自家大侄子的這一封密信,項梁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失落。
畢竟,這可是自己項氏唯一一次可以與大秦對抗的機會。
“令侄在草原不負衆望,如今已經拿下草原,俘虜了冒頓,朕準備讓他繼續坐鎮草原,你覺得意下如何……”
看着神色變幻不定的項梁,始皇帝笑呵呵地開口問道。
項梁聞言,不由心中一驚,瞬間汗溼夾衣。
“陛下不可——”
他不知道始皇帝到底是什麼心思,但他不敢賭,趕緊起身,神色恭謹地辭謝。
“小侄雖然有些統軍打仗的才能,但畢竟年輕氣盛,經驗不足,恐怕不足以治理草原……”
看着誠惶誠恐的項梁,始皇帝不由哈哈大笑。
“朕豈是嫉賢妒能,疑神疑鬼之輩?你項氏敢投靠於朕,朕便敢放手用之,令叔侄雖然頗有能力,但才能如令叔侄者,我大秦又何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