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動聲色地躲入到路邊看熱鬧的百姓羣中,只是他身材高大魁梧,太過顯眼,短短一刻鐘內,就先後過來三起差役過來覈查他的身份信息。
趙郢不勝其擾。
但也沒轍,這可不是唐宋時期,商品經濟發達,路邊的茶樓酒肆隨處可見,隨便就能找個地方坐下來看熱鬧。
但好在,在反覆覈查幾次後,見他確實“身家清白”,便沒人再來管他了。
反倒是不少大姑娘小媳婦,時不時地會瞄過來一眼。
趙郢也只能假裝沒看見。
帶着阿女,揹着手,興致勃勃地準備看“自己”入城的熱鬧。
…………
“臣伍德(宋午)率郡中同僚及父老,恭迎皇長孫殿下……”
長沙郡城外,眼看着“趙郢”的隊伍,緩緩而至,郡守伍德和郡尉宋午,趕緊跳下馬匹,快步迎了上去。
然而,讓他們有些意想不到的是,迎接他們的卻是一名長相俊美,風度翩翩的年輕男子。
“有勞諸君相迎!在下冠軍大將軍府府丞張良,見過諸君。”
張良跳下馬背,一絲不苟地回禮。
見張良跳下馬背,並不讓開隊伍,伍德和宋午等人,不由眉頭微蹙,忍不住相互對視一眼,心中有些不快。
這是下馬威,還是來者不善?
自己這堂堂的郡守和郡尉,帶着城中官吏和父老親自出迎,已經做足了禮數,而這位皇長孫殿下竟然直接臉面都不露一下?
最終,還是身爲郡守的伍德,衝着張良微微拱手,問了一句。
“張府丞,不知道殿下現在何處,可否容在下等人先去拜見一二?”
這個張良,他們當然聽說過,畢竟這廝家中三代相韓,之前還天天喊着要與暴秦誓不兩立,結果回頭就成了皇長孫殿下的心腹。轉變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名氣也算是很大了。
張良似乎沒有聽出他口中的不快,兀自神色謙遜地拱了拱手。
“伍郡守,諸位君子,非是殿下倨傲,不肯接見諸位,而是殿下如今早已經進入城了……”
伍德:……
宋午:……
他身後的官吏和地方鄉老,也不由面面相覷,眼中露出一絲忌憚之色。
皇長孫殿下竟然也已經不知不覺進入了城中!
“殿下已經與下官約定,今日午時,自會前往郡守府,與我們匯合……”
說到這裡,張良歉然一笑,拱了拱手道。
“殿下有令,此事還請諸君暫時保密……,
張良畢竟代表着皇長孫,他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伍德和宋午等人,即便是心中不滿,也不敢表露在明面上,當即笑着應道。
“敢不從命——”
說完,轉過身來,衝着衆人擺了擺手。
帶着隊伍,自動匯聚到張良一行之中,伍德和宋午等人,更是勒住繮繩,與張良並肩而行。
……
對於,長沙郡的百姓來講,皇長孫殿下入城這等事,自然是難得的熱鬧。
尤其是看着平日裡難得一見的郡中官員,一個個神情恭謹,衆星拱月般把中間那輛馬車,護持在隊伍中間的時候,更是忍不住目放異彩。
紛紛伸長脖子,往那馬車中望去。
此時的錐古,萬衆矚目。
緊張得他渾身肌肉緊繃,一動都不敢動,唯恐失去了“皇長孫殿下”的威儀。外面的百姓,可不知道此時的車中,是個假貨,真正的皇長孫正跟他們一樣,擠在人羣裡看熱鬧呢。
雖然隔得挺遠,看不真切,但依然能看到馬車中的皇長孫身材高大,燕頷虎鬚,橫眉豎目,不怒自威,相貌威猛得一塌糊塗。
頓時就覺得不虛此行,皇長孫殿下完美地符合了自己心中關於皇長孫殿下的想象。
畢竟,這可是能一日破四國,三箭定月氏的猛人!
還能真跟那些說書郎說得似的,身高八尺有餘,星眉劍目,面如冠玉,風度翩翩,待人接物,如沐春風?
呸——
那鐵定是他們私心作祟,故意把皇長孫朝着他們讀書人的樣子硬靠!
聽着身邊的百姓,對“自己”的長相評頭論足,在那裡煞有介事地東拉西扯,趙郢忍不住嘴角上挑,哭笑不得,他萬萬想不到,自己在百姓眼中,竟然是這麼一副形象。
趙郢身高兩米出頭,站在人羣之中,宛若鶴立雞羣,直接高出半截身子。
騎着駿馬,跟伍德和宋午等人並肩而行的張良,自然依然就看到了他,見他在那裡揹着手,饒有興趣地打量着自己的隊伍,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反倒是伍德和宋午兩個人,看到趙郢,忍不住心中一動。
隱隱確定了趙郢的身份。
畢竟,別說這個時代,哪怕是在後世,能長得兩米開外的人也不多見。哪有這麼巧的,就趕在皇長孫殿下進場這一天,路邊就出現一位……
不過,皇長孫殿下願意玩這種白龍魚服的把戲,他們也不敢當衆拆穿,兩個人相互對視一眼,然後就頗爲默契地收回了目光。
至於其他,倒並不怎麼擔心。
畢竟,他們早就接到了皇長孫殿下南巡的消息,即便是真的有事,也已經處理乾淨了手尾,哪裡能等到讓他來發現?
隨着人流,趙郢已經帶着阿女,不動聲色地走到了拱橋的旁邊。
路到橋邊,陡然變窄。
張良和伍德、宋午等人,倒是還能並肩而行,但護持在皇長孫殿下週圍的隊伍,卻不得不改變縱隊,拉成一條長線。
“趙郢”的馬車,終於暴露在衆人的視線當中!
就在此時,趙郢不由目光一動,看到橋洞下,忽然閃出一道身穿褐色短襖,手執勁弩的矯健身影,在一片驚呼聲中,動作沉穩地對準了“趙郢”所在的馬車。
“有刺客,保護皇長孫!”
迎接的隊伍,大概是真的沒有預料到竟然有人敢在城中行刺皇長孫,頓時一片大亂,反倒是趙郢帶來三千禁衛兵,第一時間有了行動,見撥馬不及,直接捨棄身下的戰馬,飛速地朝着皇長孫殿下所在的馬車衝來。
而早就等待多時的錐古,聽到人羣中的驚呼,瞬間往車廂一靠。
雖然趙郢謝絕了始皇帝的車駕,但始皇帝還是在他出發之前,讓黑親自盯着他,改建了一番自己的馬車。
車廂裡面,附上了一層厚厚的銅板。
即便是用軍中強弩,都別想射穿這一層甲板。
看着蜂擁而至的秦軍,以及紛紛揚起的弓箭,景公子目光不移分毫,看着馬車中“驚慌失措”的皇長孫,冷靜地扣動了手中的扳機。
這是他找高人專門定製的加強版手弩,五十步外,其勢能射穿三層厚甲,威力堪比軍中強弩。
他有信心,在自己被萬箭穿心之前,射殺那位大秦皇長孫。
“吾雖死,但大秦亦將二世而終,復何憾哉,復何憾哉!”
然後,他就在被萬箭穿心之前,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弩箭,如同撞上了鐵板,射到皇長孫所坐的馬車後,就乾脆利落地掉了下來。景公子:……
這怎麼可能!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這個問題,整個人的意識,已經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只剩下了一臉的錯愕……
皇長孫殿下進城途中,遇到刺殺。
這是一件極其嚴重,而又惡劣的大事。
無論是郡守伍德,郡尉宋午,又或者是隨行的官吏鄉老,一個個無不臉色大變,汗溼夾衣。
若是皇長孫殿下,在這裡遇刺被殺,那就真的是天塌了。
剩下的事情,已經不需要張良開口,郡守伍德和郡尉宋午,親自下令,四門緊閉,全城戒嚴,挨家挨戶,逐一排查刺客同夥。
首先倒黴的就是今日負責維護這條街道治安的校尉。
然而,等到郡尉宋午,帶着人馬親自趕到這名校尉家中的時候,這名校尉一家老小,十餘口人,已經盡數死於非命。
滿園血腥。
宋午臉色頓時變得極爲難看。
……
一入城就出了這樣的事,伍德再也顧不上皇長孫先行潛入城中的事了,因爲張良直接就抱着始皇帝的配件,強勢地接管了郡中的一應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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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中,自伍德和宋午以下,包括郡丞,主薄,卒史,牧師令在內,所有中上層官吏,被全部暫時擱置了官職,配合調查。
長沙郡,頓時風聲鶴唳。
那些世家豪門,也不由暗暗叫苦,至於那些先前與景公子暗通款曲的,也不由一個個心驚膽戰。
他們沒有想到,張良會這麼強勢,也沒有想到皇長孫會那麼怕死,竟然在馬車內外,綴上了那麼厚一層銅板……
不過,讓他們稍微鬆了一口氣的是,景公子死了,而且死得很徹底,直接被亂箭射死,整個人被撈上來的時候,已經變得宛若一隻刺蝟,別說身份,就連人都已經看不得太清楚了。
“殿下,既然您已經早有預料,爲何不令人下令活捉,反而將刺客當場射死……”
隨行而來的中大夫任昌,有些不解地看着神色如常的皇長孫殿下,
從當時的情況來講,趙郢完全有機會把那位刺客生擒活捉,然後順勢扯出他的同黨,但令他們感到奇怪的是,皇長孫殿下竟然直接讓人把刺客射死了。
甚至射得連辨識屍體,都有些困難,直接堵死了後續追查的線索。
趙郢環顧了一眼,這些隨行而來的官員,雖然沒有出聲,但神色之中,卻頗有些認同之色。
不由笑了笑,看向一旁的張良。
“張府丞,您是否也這般認爲……”
張良見趙郢點到自己,趕緊避席而起,躬身道。
“微臣以爲,這恰恰是殿下高明之處……”
所有人:……
所以,這就是這狗賊能成爲皇長孫殿下心腹的原因嗎?
簡直是不要臉!
趙郢聞言,卻不由嘴角上挑,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示意道。
“不妨說一說……”
張良這才轉過身,宛若沒有發覺大夥鄙視的目光似的,神色謙和地環顧了一眼衆人,這才聲音平靜地道。
“明確刺客身份,對我們來講,又有什麼用呢?活捉區區一名刺客,無外乎,再抓幾個幫兇,爲殿下出一口惡氣而已……”
說到這裡,張良笑了笑。
“殿下所求,豈是個人得失?殿下所求,乃是儘快平地楚地局勢,解決長沙郡的案子,完成陛下所託!殺一刺客,固然斷一線索,但卻順勢攪亂了這邊的局勢……”
見衆人,臉上露出思索之色,張良這才淡淡地道。
“渾水才能摸魚,諸君已經看過魚中帛書的案子卷宗,當知道此事之難度,按照尋常做法,要想調查清楚,幾乎已經不可能,只有局勢混亂起來,我們纔有一線機會……”
趙郢看着侃侃而談的張良,不由微微點頭,眼中露出一絲激讚的神色。
真不愧是自己想方設法留下的人才。
見微知著,竟然從自己一個小小的命令,就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不得不說,跟這樣的人一起做事,就是輕鬆。
“善!”
趙郢笑着衝張良點了點頭,然後環視衆人。
“追查刺客一事,由張府丞全權負責,所有人,悉數聽從張府丞的調遣,違令者,嚴懲不貸——”
“諾!”
所有人齊齊躬身領命。
……
郡守府。
自伍德和宋午以下,所有被接替了職權的官吏,都心情忐忑地待在自己的班房裡,不知道自己會引來什麼樣的結果。
“沒有內應,刺客絕不可能有機會躲入橋中,行刺皇長孫殿下……”
說到這裡,伍德冷哼一聲,環顧衆人。
“我勸各位,最好跟此事沒有什麼牽扯,否則,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所有人都不說話。
這種時候,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在皇長孫殿下沒有做出決定之前,自己這些人最好三緘其口。
“唉——即便此事與我等無干,此番我等恐怕也逃不脫干係,還不知道,皇長孫殿下會如何處置我等……”
人羣中不知是誰,忽然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這句話,頓時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鳴。
心中越發有些擔憂起來。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啓稟各位大人,皇長孫殿下召集各位,有事相商……”
所有人的心,頓時提了起來。
終於,要來結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