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
西跨院。
趙郢雖然讓手下的人,藉着這次機會,臨時接管了長沙郡郡守府的大小事務,但並沒有強佔郡守府內這些官吏們的班房,而是讓人另外收拾出來兩個跨院,帶着自己的人馬住了進去。
被趙郢臨時充當書房的廂房裡。
一臉倦容的張良,抱着一堆資料,快步而入。
“主公,您要的資料,已經全部整理妥當……”
看着神色疲憊,兩眼全是血絲的張良,趙郢知道這張良這兩日,爲了帶着衆人,儘快完成長沙郡資料的摸排,這兩日幾乎沒有眨眼。點了點頭,和聲道。
“子房,辛苦了——”
張良神色恭謹地拱手還禮。
“這是臣的本份,不敢言辛苦,說起來,還是殿下當初傳下來的法子好用,不然光憑我們這些人,單單整理這些,恐怕就要耗費許多時日……”
說到這裡,張良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不過——主公,下面的人,從入城一直熬到現在,已經兩天兩夜沒有眨眼了,再熬下去,怕是要堅持不住了……”
趙郢點了點頭。
“這兩日,你和大家都辛苦了,此間事了,我定然會親自爲大家請功……”
趙郢說到這裡,轉頭吩咐一旁的錐古。
“你下去通知大家,先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
錐古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
“殿下,您也已經兩天兩夜沒閤眼了,要不也先去休息一下吧,事情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做完的……”
趙郢笑着擺了擺手。
“無妨……”
這還是穿越之後,第一次熬這麼長時間,但趙郢發現,自己這具身體好像真的挺能熬的,到了現在,竟然依然精神十足,沒覺出多少疲憊來。
趙郢取過張良抱過來的資料,一目十行地翻看起來。
原本他要想取得這樣第一手的資料,可能還需要一番周折,而且等落到自己手上的時候,還不知道會經過幾道工序。
如今,有了橋底刺殺的事件,他順勢接管了郡守府。
整個郡守府的,頓時落到了他的手上。
張良抱過來的這份資料,就是這兩天加班加點整理出來的東西。
這世間,哪有什麼絕對清水的衙門,大秦律法再是嚴謹,也不能免俗,真要徹查,誰的手上不沾點油腥,誰的屁股下面,沒有點污穢?
這也是郡守府上下,雖然早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被趙郢強行接管之後,大家依然那麼忐忑的原因。
畢竟,他們也沒想到,會出現當街刺殺這種戲碼,也沒有料到皇長孫的動作會這麼強勢霸道,不顧輿論,藉着這個由頭,直接強行接手郡中事務。
事態已經出乎了他們當初的預料。
“啓稟殿下,郡守伍德等人已經到了……”
趙郢這才扔下手中的資料,淡淡地吩咐道。
“讓他們進來吧……”
不一會。
伍德等人就魚貫而入。
“臣拜見皇長孫殿下……”
趙郢一言不發地看着這些強坐鎮的長沙郡官吏,一直看到他們一個個越發侷促不安的時候,這才衝張良使了個眼色,淡淡地吩咐道。
“把這些資料,給大家發下去看看吧……”
張良依言,把手中的資料發現去。
伍德只是掃了一眼,便不由額頭見汗,汗溼夾衣,他身後的那些郡中官吏,更是不堪,不少人,已經兩股戰戰,面色如土了。
他們實在想不明白,這位皇長孫是怎麼在短短兩天的時間裡,就能夠從浩如煙海的資料中,整理出這些東西的。依照他們的經驗,要想真查出點東西來,即便是有專門的人才,沒有十天半月,也休想查到這種地步。
“噗通——”
已經有人身體癱軟,直接跪了下去。
趙郢直接點了兩個與地方豪族上下勾結,最肆無忌憚,行徑也最爲惡劣的,讓人當場拖下去砍了,這才轉過頭來,環顧着一個個面如土色的官員,衝着張良淡淡地吩咐道。
“好了,收起來吧……”
不等他們多想,手中的資料便被人收了過去,然後,就在他們詫異的眼神中,趙郢直接當着他們的面,把那些好不容易清查出來的資料,直接投到了面前的火盆裡。
火焰瞬間升騰,捲起的灰燼,在火焰中升騰。
眼前這一幕,讓他們原本已經吊到嗓子眼裡的心,不由稍稍放回了些許。
“不知道殿下有何吩咐,臣等定當竭盡所能,以報答殿下寬宥之恩!”
伍德看着雖然年輕,但面色沉靜,不動聲色的皇長孫,不由心中嘆了一口氣,老老實實地上前,深施一禮。
伍德的舉動,頓時提醒了大家,紛紛上前,誠惶誠恐地施禮。
“臣等願爲殿下效犬馬之勞……”
那些讓他們心驚膽寒的資料,雖然當着自己的面燒了,但是誰敢保證,皇長孫殿下手中沒有藏着一份?
這個時候,要是再擺正不了立場,那就真的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趙郢見所有人,憑空矮下去一大截,這才施施然地站起身來,笑容和煦地上前,親手扶起面前的伍德等人,環顧左右,聲音誠懇地道。
“諸君無須如此,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趙郢自然不可能真的把長沙郡的官員給一網打盡。
真要是那樣,且不說許多人原本就沒有多大的罪過,就算是真的都罪無可赦,他也不能真的那麼幹。
不然,一羣官員,全體落馬,定然會天下震動,對朝廷的信用都是一種致命的打擊。老百姓纔不管你到底站誰的立場,也不會管伱整治吏治,爲民做主的的決心有多麼堅決,他們的眼睛只會看到,大秦上下無官不貪,吏治糜爛,德不配位。
與其如此,不如讓他們戴罪立功,發揮餘熱。更何況,自己在長沙郡,人生地不熟,有些事,要想做好,還真離不開他們這些在長沙郡經營多年的胥吏。
有了這些長沙郡本土官員的配合,趙郢手中終於有了些拿手。
不然,要是有這羣人在暗中掣肘的話,很多事就會變得非常麻煩。
很快,皇長孫遇刺的案子,就有了端倪。三日之後。
經過長沙郡郡守親自督察,長沙郡數十位官吏親自核查,確定此事與長沙郡蕭、何、袁、甄、左、公孫等六大豪族有關。
於是,鐵騎突出!
郡尉宋午,親自帶領人馬,席捲全城。
在長沙郡盤踞了數百年的六大世家,被破門而入,六姓家主,悉數被捕!
受牽連者,多達數百人!長沙郡城之中,一時間風聲鶴唳,人心警惕。
牢獄之中。
形容枯槁,年邁蒼蒼的公孫家主公孫綠,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伍德,忍不住破口大罵。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姓伍的,老夫平日裡也沒少了你們的孝敬,你們今日爲何要憑空誣陷老夫,居心何在?”
伍德唾面自乾,舉起袖子,輕輕地擦了擦不小心被公孫綠噴到臉上的唾沫,神色淡淡地道。
“公孫家主,還請自重,本郡守奉公守法,廉潔奉公,何曾收受過你們的賄賂……”
公孫綠聞言,忍不住冷哼一聲,不再多言。
畢竟,點到即止。
自己真要是跟這位郡守大人識破了臉,對自己來講,沒有任何的好處。
“老家主不妨仔細地想一想,此事到底是何人所爲……”
郡守伍德說完,走到老家主公孫綠面前,非常隱蔽地遞了個眼神,公孫綠頓時“心領神會”,這肯定是郡守大人想起了自己的好處,要暗中照顧自己啊。
這個念頭一起,他頓時就明白了。
有些憔悴的臉上也第一次有了輕鬆的笑容。大手舒展,施施然地在牢房的草堆上盤膝坐下,淡淡地瞥了一眼伍德。
“城西孟氏,平日裡,家中就暗結匪類,收藏甲兵,老夫擔心,行刺皇長孫一案,恐依老夫看,恐怕少不了他們的干係……”
伍德聞言,忍不住眼皮子一跳,多看了他一眼。
公孫綠口中的城西孟氏,是跟公孫家比鄰而居的大世家,孟氏的祖上,原本不如公孫家遠甚,但最近幾年,孟氏一族,經營得法,家產急遽膨脹,眼看着就已經有了要超過公孫家的意思。
加上兩族比鄰而居,家族的產業也多有競爭。
公孫綠這老賊,人都進了牢獄之中了,竟然還想着借刀殺人,坑一波孟氏。不過,此時的伍德,已經猜到了皇長孫殿下的心意,知道自己這一次恐怕要成爲皇長孫手中的殺人利器,響噹噹的背鍋俠。
當即,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衝着公孫綠拱了拱手,轉身而去。
有了公孫綠的指認,他這位長沙郡的郡守,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兵逮捕孟氏一家老小了。
很快,郡守府再次鐵騎突出,一口氣又抓回來了孟家,呂家與賀家三家老小。
一時間,長沙郡人心惶惶,時不時就可以看到,郡守府的官吏帶着郡上的人馬,毫不留情地拿下一家又一家的貴族豪門。
披枷帶鎖者,大多膏粱紈絝子弟,沿途哀嚎者,盡出鐘鳴鼎食之家!
這一幕,真的震撼到了不少人。
也讓不少人暗中慶幸。
比如雲家。
雲澎聽聞郡尉宋午,又帶着人抓走了孟氏的家主,不由眉頭微蹙,低聲罵了一句。
“這個宋午,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如此或作非爲……”
但他的膽子,大概也就只能侷限於自己在私下裡說說罷了。長沙郡各世家豪門倒黴,他也不介意跟着喝一碗湯。
他只是感嘆了一會,就當即讓人叫來了府上的管事,讓他馬上籌備錢財人手,準備接收孟氏一族的資產和土地。
畢竟,難得有吃人血饅頭的機會,萬一孟氏真的倒了大黴,自己雲家不吃一波,豈不是對不起自己雲家家主的名頭?
雲福低着頭,跟着大管事雲祿,從雲家府邸裡面出來,又忍不住回頭張望了一眼。
這府邸深深,就如同一隻可以吃人的猛獸,讓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
走在路上,看着披枷帶鎖,被官兵呵斥的孟家族人,雲福的頭又下意識地低了幾分,他無數次,忍不住地去想。
爲什麼雲家這樣骯髒醜陋的家族,不被抓起來!
爲什麼啊!
公孫綠舉報了老對頭孟家之後,果然待遇有了明顯的變化,甚至還被人從亂哄哄的牢籠中單獨請出來,去了伍郡守專門給他騰出來的一間廂房裡。
這種變化,讓他不由心神大震。
果然,禍兮福之所伏,自己被抓到這裡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不然哪有趁機構陷孟氏的機會?
公孫綠的變化,不僅讓公孫綠自己沾沾自喜,就連其他被郡守府上抓來的家主,心思也不由活絡起來,若是能趁着這個機會,落井下石,那豈不是一舉兩得?
一方面給自己脫罪,另一方面,又可以趁機消滅對手,擴大自家的地盤。
一想到這個,公孫綠都忍不住情緒有些焦躁。
畢竟,自己被困在這裡,怎麼痛打落水狗,趁機把孟家的產業都納入到自家名下?
於是,皇長孫面前的名單,開始逐漸擴大。
“主公,至今他們已經相互攀咬出十一家……”
說到這裡,張良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敬畏之色,神情越發恭謹。
“經過臣和驚校尉,暗中調查,其中只有柴家的家主,與楚王室的景公子有些牽連,確實利用了府上在郡守府的人脈,趁機調開了巡查拱橋附近的人手,給景躲進拱橋下面刺殺主公創造了機會,不過其餘人等,對朝廷也大多陰奉陽違,頗爲牴觸……”
張良偷偷地瞥了一眼趙郢的臉色,然後默默地合上了手上的資料。
局勢的發展,幾乎是風雲突變,他也沒想到,皇長孫殿下只是因勢利導,隨手推了一把,局勢就發展到了這種地步。
如果說事情剛開始,還是郡守府上這羣胥吏爲了脫罪,揣度着皇長孫的意思,強行攀扯,那麼現在,就真的是證據確鑿了。
這羣往日裡,看着和和氣氣,彼此稱兄道弟的傢伙,下起手來,一個比一個黑,一個比一個狠。
相互攀咬之下,拿出來的“證據”,已經足以致人死命。
這可是暗中勾結刺客,謀害當今皇長孫的重罪,甚至,只要皇長孫願意,他們還可以跟上次魚腹帛書一案有關。
那可就真的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了!
接過張良遞過來的資料,趙郢只是簡單地掃了一眼,便扔到一旁的几案上,淡淡地道。
“陛下當初,廣施恩義,與天下各地貴族豪門,秋毫無犯,讓他們各耕其田,安心經營自己家族的產業,以保住他們祖上的血食,和昔日的富貴,沒想到他們不思陛下恩義,不念陛下恩德,竟然背信棄義到了這種地步……”
說到這裡,趙郢瞥了一眼垂手而立的張良。
“我雖任總督江南諸事,但這些事情,都是長沙郡內之事,伍郡守和宋郡尉恪盡職守,盡職盡責,本殿下也不好貿然插手干預,告訴他們,讓他們按照自己的意思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