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丞板着黑臉,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那風韻猶存的老鴇,也不撩撥他,反而一拍大腿,沒好氣地道
“您是說的是那位叫逍遙生的死騙子吧……”
說到這裡,這老鴇似乎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經歷,咬牙切齒地罵道。
“那個大騙子,當初冒充高人,來我們春風樓騙姑娘,說是能給我們指點迷津,結果,愣是在這裡白吃白住了大半個月,到最後一文錢沒給不說,還從我們這裡騙了一大筆錢去……”
巴郡這邊的官員,瞬間就把目光投向張良和騫御史。
兩個人:……
騫御史或許不知道,但張良知道,這就很逍遙生。當初這貨,甚至還敢到長公子府去騙皇長孫呢……
不過,騙人騙到青樓來,也委實有些奇葩了些啊。
“我們原以爲這個天殺的逍遙生,自那之後,就一去不回,這一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敢返回江州城!真當我們春風樓的這些弱女子們是好欺負啊……”
張良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覺得有些丟臉,只能板起臉來,輕咳一聲,強行打斷老鴇絮絮叨叨的控訴。
“閒話少說,快說,他人現在哪裡……”
他很想不明白,就算逍遙生這個老色胚,被幾個青樓的女子給半推半就地給拽到春風樓來,以他那高來高去的身手,真要想走,這些人誰能攔得住他?
見他神色嚴厲,那老鴇不由語氣一滯。
“被人,被人帶走了……”
張良和騫御史聞言,不由眉頭一皺,就連巴郡這邊的官員,也都不由緊張了幾分,這可是皇長孫專門讓人來找的人,真要是在這裡出了問題,那纔是大麻煩。
“怎麼回事?你們把那位,那位到底給怎麼樣了!”
巴郡郡丞也不由心中一突,言語間有了幾分冷厲。
見大家都這麼緊張,那老鴇也被嚇得不輕,她完全想不明白,爲什麼一羣大人物過來找這麼一個連青樓裡的姑娘都騙的大騙子。
“我們這些弱女子,還能拿他怎麼樣,跟我們沒關係,原本我們是想給他些教訓,然後看看能不能從他身上要回來些銀錢的,可誰知道,他剛到了我們樓上,就與另外一撥客人起了衝突,然後就被人帶走了……”
這老鴇說到這裡,有些心虛地道補充了一句。
“這也算是惡有惡報,怪不得我們……”
依着他對逍遙生的瞭解,張良絕不信那廝到最後,寧肯被人帶走,也不吐露自己現在身爲皇長孫殿下隨從的身份!
毫無疑問,騫御史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臉色逐漸嚴肅起來,他皺着眉頭問道,沉聲問道。
“後來可曾有人前來尋他?”
老鴇幾乎都沒用回憶,就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下午的時候,是來了一位脖子長長的官爺,不過他們問清楚之後,就去追跟逍遙生起衝突的那撥客人了……”
張良和騫御史不由相互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老鴇的話不似作僞,但以驚的謹慎,就算是急着去救回逍遙生,又怎麼可能會至今依然沒有消息傳回。
這恐怕是真的要出事了!
很快打聽清楚了逍遙生和驚等人的去向,張良當即帶人追到了江州城西門。驚的特點太鮮明瞭,張良等人只是稍微比劃了一下,就確定了驚的去向,傍晚時分,出城了。
張良和騫御史,頗爲默契地相互對視一眼。
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此時,天色已黑,想黑燈瞎火地出城去找人,尤其是對方還極可能是窮心極惡連皇長孫的身份都不顧忌的人,幾乎等同於找死。
“走——”
夜色之中,巴郡的這些官員,看着張良和騫御史等人離開的背影,不由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誰忽然提了一句。
“不行,我們必須馬上通稟郡守大人得知……”
但話沒說完,忽然想起自家郡守大人,自從下午去了皇長孫殿下的大營,到現在還沒回來呢,就不由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等張良和騫御史帶着人,急匆匆地趕回來的時候,趙郢和尋郡守正在喝茶聊天,氣氛融合地討論着今年開春之後農耕的一些安排。
“……其實,我們這邊有一些坡地,只是夠不上澆水,要看天吃飯,殿下前段時間,讓衙門推廣的那個筒車,我們也沒辦法大面積推廣……”
說到這裡,尋郡守苦笑着搖了搖頭。
“雖然一架筒車看似花不多少錢,可問題是在山坡上開荒的,原本就是日子快要過不下去的窮苦人家,根本掏不出錢來,衙門裡又擠不出那麼多錢來,加上光有筒車還不夠,還需要發動徭役,重新挖渠引水,且不說朝廷能不能允許,就單說這裡面耗費的人力物力,就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趙郢聞言,認真地點了點頭。
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些問題和道理,如果不是自己走出來,躲在咸陽裡面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有時候一個看似極爲簡單的政令,等到真正落實起來,可能就會遇到一系列的問題。
巴郡原本屬於楚國,農田灌溉的基礎設施,跟大秦幾乎沒法比,這些年來,雖然有所改善,但像一些高坡地段,又或者比較貧瘠的旱田,灌溉的條件依然十分惡劣。
不要說筒車,但就挖渠都是一個大問題。
“除非能忽然得到一大筆錢,否則,今年春耕的時候,那些坡地,還得暫時擱置,殿下的那個筒車,我們也得慢慢推廣……”
說到這裡,就連尋達自己都不由啞然失笑。
朝廷的錢,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治粟內史和少府那邊,都恨不得把一個錢掰成兩半花,怎麼可能會給自己這邊憑空撥出一大筆錢來?
“錢這東西,不必着急,擠一擠,總會有的,就算是暫時緊張些,也沒有什麼要緊……”
說到這裡,趙郢微微沉吟了一下。
“農耕之策,是社稷的根本,窮什麼,也不能窮農耕,這上面的錢不能省——錢的問題,你交給我,回頭你自己算算需要多少錢財,做出一個詳細的開支計劃給我……”
趙郢手上,自然沒有多少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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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熟知後世的生財手段,覺得未必不能幫這巴郡想一個妥帖的辦法。尋郡守並不知道趙郢的打算,還以爲這個皇長孫殿下,要想辦法給巴郡撥錢,當即大喜過望。
剛想起身拜謝,忽然就聽得外面傳來急速的馬蹄聲。
但趙郢的臉色,卻逐漸地沉了下去。尋達看不清楚,但是他卻看得清清楚楚,這次回來,不僅沒有逍遙生,就連驚等人,也不全然不見。“啓稟殿下,逍遙生被人帶走,驚校尉帶着人追出了西城門,下落不知,天色已晚,臣擔心中了埋伏,沒敢讓人繼續搜尋……”
說到這裡,張良擡頭看了一眼趙郢的臉色,這才繼續道。
“臣擔心他們已經知道了逍遙生的身份……”
趙郢明白張良話裡的未竟之意。
知道逍遙生的身份,依然沒有收手的意思,甚至連驚都可能已經陷了進去,這說明,對方極可能是此地的悍匪。
要麼窮心極惡,要麼所圖甚大。
等閒之人,根本沒有這個膽子!
想到這裡,他扭頭看向一旁的尋達。
“尋郡守,伱今天說的困擾巴郡多年的匪患到底怎麼回事,不妨仔細說說……”
尋達用力點了點頭。
趙郢則讓人取來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地圖,當着尋達的面,鋪在了面前的几案上。尋達本身也是個知軍事的,只是一眼,就看出了趙郢手中這份地圖的不凡之處。
竟然比自己讓人根據巴郡周邊的地勢,重新繪製出來的地圖都要精準三分。
想不到朝廷對巴郡這邊的掌控,竟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尋達這個念頭只是一閃,便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帶着對趙郢的態度,都更恭敬了三分。趙郢並不知道,這個尋達,只是通過一個平面地圖,就聯想到了那麼多。
“……巴郡周邊,盤踞着三夥悍匪,其中也以彭越賊最爲難纏。”
說到這裡,尋達也不由撓頭。
“此賊極爲狡猾,最擅長分化遊擊之術,曾多次擊潰前去剿匪的官兵,甚至有一次,還擒住了前去剿匪的將軍,然後又派人給送了回來……”
啊,這——
趙郢都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那彭越,他前世的時候,自然也聽說過,乃是能與韓信、英布並列漢初三大名將的人物,能力自然不容小覷,但你這剿個匪,把自己都給剿進去的,也委實有些一言難盡。
尋達也知道,此事有些丟臉,但此時他擔心這位皇長孫殿下,悶頭悶腦地一頭撞進去,真要是出點什麼問題,自己就算是有十八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爲了介紹得更詳盡些,尋達甚至還讓人拿着自己的腰牌,連夜返回城中,調去了最近幾年剿匪的詳細檔案,供給趙郢作爲參考。
趙郢也頗爲認真地一一查看,然後與張良一起仔細地推敲着其中的每一點細節。
對於這位能與韓信齊名的傢伙,他不敢掉以輕心。
真要是給這傢伙跑了,那就真的丟人了!
相較於挑燈夜戰的皇長孫殿下,下午的時候,還緊張地流眼淚的阿女,反而表現的十分淡定,端着熱氣騰騰的茶水,有意無意地在趙郢身前晃悠,到了最後,趙郢實在是忍不住了,放下手中的地圖,身子往後一躺,斜靠在椅背上。
“你不是挺緊張你師兄的嘛,怎麼又不緊張了……”
阿女聞言,這才喜滋滋地道。
“我問許負姐姐和黃石先生了,他們說,我師兄是福澤深厚之人,這一次,有貴人相助,定然有驚無險,說不準還能得一份大功,以後就再也不用出去騙——咳,就再也不用出去賺錢了……”
趙郢聞言,不由啞然一笑,擺了擺手。
‘那就好,我可就先恭喜阿女姑娘了……’
他雖然對許負和黃石老人看相的本領十分欽佩,甚至覺得有些神異,但卻也知道,大凡世間事,都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斷然沒有坐享其成,等着老天爺爺往下扔餡餅的道理。
不過,這些道理,他也不會去與阿女姑娘爭執。
“行了,我這裡不需要伺候,你先下去休息吧……”
說完,也衝已經有些睏乏的尋達拱了拱手。
“尋郡守辛苦了,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在此休息一晚,待得明日再說……”
尋達畢竟是年齡快五十歲的人了,加上又喝了些酒,又忙了一晚上,到了此時,也委實有些睏倦,當即笑着起身告辭,然後被趙郢身邊的親兵,引到昨天休息的帳篷裡睡下了。
趙郢這才轉身吩咐左右。
“傳我命令,明日饗士卒,隨我擊破巴郡這些無知匪類!”
敢在明知道逍遙生和驚身份的情況下,依然不肯放人的,定然不是什麼小蟊賊,趙郢的辦法很簡單,既然找不到人,那就乾脆不找了。
直接找這些地頭蛇。
交人!
否則剿滅之!
纔不管你去哪裡給老子交人。
……
就在趙郢發號施令,準備明日一早,直接出兵去找彭越麻煩的時候,彭越正帶着自己的幾個手下,趁着夜色,騎着駿馬,沿着鄉間小路,向着廬江郡的方向狂奔。
“我勸你們,最好放了老子,不然等皇長孫殿下來了,你們就算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殿下砍的……”
話沒說完,逍遙生的背上已經捱了一鞭。
“你這狗賊,到了這等時候,竟然還敢大言不慚,胡吹大氣,信不信老子一刀削了你的腦袋……”
打人的是一個身材消瘦,如同一隻馬猴似的中年男子。
他似乎越說越氣,揚起馬鞭,作勢又要再抽,卻被身後一個身材敦實的漢子呵止住了。
“王老四,不要節外生枝!”
被彭越這麼一呵斥,身材消瘦,宛若一隻大馬猴似的王老四,這纔不情不願地收回馬鞭。
不過,看向逍遙生的眼神,兀自帶着幾分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