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郢轉過頭,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張良。
“子房,你多帶幾個人,去城裡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到這裡,趙郢語氣微微一沉。
“你只管放手去做,凡事有我給你兜底。”
“諾!”
張良微不可查地掃了一眼,一臉恭順的尋達郡守,轉身下去準備了,很快,尋達就看到張良帶着一隊精兵,直接衝着城門狂飆而去。
這幾天,這位巴郡郡守,表現的雖然可圈可點,但逍遙生和驚,先後兩撥人,在城裡無聲不息地消失,甚至連消息都沒能傳回來,這得需要多大的能量?
出了這等事,他哪裡敢真的完全相信尋達這位巴郡郡守?
到了這個時候,尋達就算是再傻,也知道這恐怕是出了問題,而且這個問題甚至連帶着讓皇長孫殿下對自己都產生了一些懷疑。
當即心中一凜,當即伸手拽下自己腰間的郡守符印,大步上前,雙手捧着遞了過去。
“殿下,此乃是臣的郡守符印,憑藉此符印,可以調動城中所有駐防官兵,若是情況緊急,也可以臨時調用郡中兵馬……”
看着雙手捧着符印的尋達,趙郢目光閃動了一下,旋即笑着上前,扶住了尋達的手臂,大笑道。
“尋郡守,伱這是做什麼?郡守符印,乃是朝廷重器,豈能假手於人……”
然而,尋達捧着郡守符印的手並沒有收回,而是一臉正色地堅持道。
“殿下,事急從權,有了臣的符印,真要是出了什麼事,也能更好地調度城中兵馬,免得引起城中百姓的誤會。更何況,殿下拿去這郡守符印,也是幫助下官,肅清地方……”
說到這裡,再次捧着手中符印往趙郢面前送。
“還請殿下不要推辭!”
趙郢聞言,這才伸手接過尋達手中的符印,然後,輕輕地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把目光看向站在門外,如同門神一般的錐古。
“你去騫御史來一趟……”
“諾!”
錐古離開時間不長,就領着一位身材勻稱,相貌普通,然而舉止氣度都極爲沉穩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正是他此次出巡江南,始皇帝給他這位心愛的大孫子身邊配備的得力助手騫御史。
“騫拜見皇長孫殿下,見過尋郡守——”
“騫御史不必多禮——”
笑着伸手虛扶了一下,一旁的尋達則趕緊起身還禮,騫御史衝着尋達頷首示意,然後,就把目光重新回到了趙郢身上。
“不知道殿下喚臣來,有何吩咐……”
趙郢從一旁的几案上,隨手拿起尋達遞過來的郡守符印。
“我和尋郡守走不開,你即刻持着尋郡守的符印,入江州城,聯繫巴郡官署,全力配合張府丞,追查逍遙生和驚校尉的去處……”
郡守符印是朝廷給予地方郡守的權柄,乃是國之重器,哪怕是始皇帝對自己極爲寵愛信任,趙郢也不願意落人口實,自然是交給自家大父給自己的助手比較妥當。
騫御史雖然性子沉悶,話語不多,但瞬間便明白了趙郢的心思和顧慮,當即面色一肅。
“諾!”
然後,伸出雙手,接過趙郢遞過來的符印,小心地揣到懷裡,衝着趙郢拱了拱手,又衝一旁的尋達微微點了點頭,這才轉身大步而去。
很快,又一支精銳的騎兵,呼嘯而去。
大帳裡,趙郢和尋達兩人,都跟沒事人似的,誰也沒再提剛纔的話題。尋達也不提天色已晚,糧草補給已經交割完畢的事,而是從懷中掏出昨天趙郢給的那份薄薄的冊子,湊上來。
“殿下,臣昨日研讀殿下這本農書,雖然頗有些心得,但有一些環節,還是有些想不太明白……”
探討農耕之法,是有利於國家根本的大事,趙郢自然不會拒絕。
營帳之中,一個虛心地請教,一個耐心講解,儘量把漚肥和施肥的道理用這個時代能聽懂的話,解釋給尋達聽。
一直到掌燈時分,外面的侍衛過來請示,什麼時候上飯,尋達這才恍然驚覺般,一臉歉然地起身。
“臣只顧着向殿下請教這農家的學問,忘記了時間,竟然耽誤了殿下用餐,實在是失禮……”
趙郢笑着擺了擺手。
“尋郡守能醉心農耕之事,是巴郡百姓的幸事,也是朝廷的幸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有什麼失禮不失禮的……”
不過看看天色,確實已經到了晚飯的時候,也不到張良和騫御史應該回來的時間,趙郢當即笑着點頭,示意一旁的侍衛可以上飯了。
尋達作勢準備告辭。
“天色已經這麼晚了,尋郡守若是沒有什麼其他的事,不妨留下來一起吃頓晚飯……”
尋達當即拱手笑道。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殿下營中的美食,堪稱人間一絕,自從昨日用過一次之後,臣至今念念不忘,對自家府上的飯菜再也提不起什麼興趣了……”
尋達說得風趣,趙郢也不由啞然失笑。
他營中的飯菜,自然是極好的,畢竟,這可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廚師,水平大概也就是始皇帝如今的御廚能夠媲美一二了,就連天香閣那邊的廚師都未必能有這種水平。
“更何況,留在此處,不僅有人間美食相佐,而且還可以繼續向殿下請教學問,何樂而不爲……”
尋達曲意逢迎,趙郢殷勤留客,又特意喚來營中的幾位官吏相陪,氣氛頗爲熱鬧。你一言,我一語,言語投契,相見恨晚,不知不覺間尋郡守又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當晚留在了趙郢的營地之中。
等送走了尋達,趙郢這才眉頭微蹙,看向不遠處的江州城頭。
……
江州城。
踏着暮色先後趕到的張良和騫御史,趕在城門封閉之前,已經匯合到一起,手持郡守符印,第一時間趕到了郡守府。
畢竟,已經到了傍晚,若是沒有郡中官員協助,調查起來,將會非常麻煩。
忽然見皇長孫殿下的人,帶着人馬,拿着皇長孫的令牌以及自家郡守的符印趕到,郡中還未散去的官員,頓時心中一緊。
“不知道兩位上使,有何吩咐……”
“奉江南總督事,皇長孫殿下之命,前來調查營中人員失蹤一事,勞煩諸位君相助……”張良亮了亮趙郢的腰牌,沉聲下令。
皇長孫殿下的人,竟然在自家郡城失蹤了?
巴郡郡守府的這些官員,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頭皮都有些發麻。
“殿下有命,我等義不容辭!”
當即郡丞便和身邊的幾位同僚站了出來,跟着張良和騫御史奔赴逍遙生等人失蹤的酒樓。
酒樓掌櫃:……
剛剛讓店裡的小廝關了店門的掌櫃,看着忽然帶着一羣人殺到自己酒樓的郡中官吏,掌櫃的只覺得腿肚子都有些發軟。但好在,他這家酒樓跟也不是沒有一點背景,平日裡也沒有少了郡中官員的孝敬,勉強還算能穩得住陣腳。
點頭哈腰,一臉殷勤地拱手道。
“不知幾位大人,有何吩咐……”
“今日你店中可曾有客人被人強行帶走,帶到了哪裡,後來前來找他的人,你可曾見到……”
張良目光銳利地看着眼前這位身材有些發福的酒樓掌櫃,沉聲發問。
掌櫃的似乎是受到了驚嚇,臉色有些發白。
“回大人的話,中午的時候,確實有一位客官,被人從我們這裡強行帶走了,不過……”
說到這裡,這老掌櫃不由輕咳一聲,小心翼翼地掃了一眼臉色陰沉的張良,這才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
“不過都是春風樓上的姑娘,我們見那位客官似乎與幾位姑娘頗爲相熟,也沒有多少抗拒的意思,還以爲是一筆風流債,便沒有多事……”
張良:……
心中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畢竟,逍遙生這貨在咸陽的時候就有前科的,眠花宿柳都是尋常事,甚至有一次,還找他借過錢……
也就阿女姑娘到了之後,他才稍稍收斂了些,不再光明正大地天天出去胡混。
“春風樓?”
老掌櫃認真回憶了一下,旋即便非常肯定地點了點頭。
“到了下午的時候,還曾有一位長得比較奇怪的客官過來打聽他的去向……”
說着,老掌櫃還特意伸手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張良頓時明白,這老掌櫃口中長得比較奇怪的是誰了。
驚!
他那長長的脖子,以及脖子上挑着的永遠笑着的臉,簡直就是獨一無二的招牌,令人一見難忘。
張良和騫御史不由相互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不過,此時,已經得到了逍遙生和驚等人的消息,兩個人也不再多留,當即帶着人直奔春風樓。
春風樓是官方的青樓。
官府經營青樓的始作俑者,是有華夏第一名相之稱的管仲,在管仲提出由官府入場經營青樓之後,不少人破口大罵。不過比較有意思的是,大家一邊罵管仲道德敗壞,帶壞了民風,一邊紛紛效仿管仲的政策,由官府經營青樓,然後呼朋喚友美滋滋地逛青樓去了。
也算是古代文人士大夫式的真香定律了。
因爲有官方的背景,故而這些青樓比後世那些青樓要硬氣得多,見了官府中的人,也並不怎麼害怕,反而扭腰搖臀,笑盈盈地迎了上來,熱情地招呼。
“各位大人,今日可是來的真巧,我們春風樓剛好又進了一批質量上層個姑娘,一個個長得花容月貌,那身段,那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啊……”
春風樓的老鴇,是一位體態豐腴,風韻猶存的婦女,一看到郡丞等人帶着人來,早已經滿面春風地迎了上來,不由分說,就抱住了郡丞的手臂,豐腴的身子,還有意無意地往郡丞身上蹭。
顯然,與這些郡中這些官員都是老相識。
這郡丞沒想到老鴇竟然當着皇長孫殿下的面,也做出這種大膽的舉動,頓時老臉微紅,輕咳一聲,強行掙脫了老鴇豐滿柔軟的擠壓。
“咳,今日本官來,是有公幹在身……”
看着一本正經的郡丞,再看看郡丞身側那位長相俊秀儒雅,極爲好看的年輕人,以及那位平平無奇,還冷着一張臉的中年陌生男子,這老鴇這才收回了身前的輕挑。
不過臉上笑容卻是沒變。
“那可真是稀奇,沒想到諸位大人今日公幹還公幹到我們春風樓來了……”
說完,這老鴇非常識趣地讓開道路。
“諸位大人裡面請……”
郡丞把眼神看向張良和騫御史,騫御史沒有猶豫,直接板着臉走了進去,張良也旋即舉步跟上。郡丞以及郡中的一衆官員,這才紛紛跟上。
平日裡逛青樓,誰穿官服啊?
所以,這些青樓的姑娘們,還是第一次見到穿着官服集體逛青樓的,一個個頗爲驚奇地探出頭來打量,就跟看什麼稀罕物似的。讓張良等人,不由微微有些尷尬。
當然,最尷尬的,還要屬於巴郡這邊的官員,畢竟,有不少姑娘都是他們熟悉的,看到他們,竟然在樓上揮舞着紅袖,俏生生地跟他們打招呼。
“去去去,都給爺滾回去……”
郡丞不由黑臉。
然而,那些姑娘並不怕他,甚至還有人風情萬種地給他拋媚眼,後來,還是老鴇給他解了圍,沒好氣地罵了幾句,把這羣姑娘給轟走了。
“今天中午,被你們強行請回來的那位客人在哪裡?”
郡丞板着黑臉,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那風韻猶存的老鴇,也不撩撥他,反而一拍大腿,沒好氣地道
“您是說的那位叫逍遙生的大騙子吧……”
說到這裡,這老鴇似乎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經歷,咬牙切齒地罵道。
“那個大騙子,當初冒充高人,來我們春風樓騙姑娘,說是能給我們指點迷津,結果,愣是在這裡白吃白住了大半個月,到最後一文錢沒給不說,還從老身這裡騙了一大筆錢去……”
巴郡這邊的官員,瞬間就把目光投向張良和騫御史。
兩個人:……
騫御史或許不知道,但張良知道,這就很逍遙生。當初這貨,甚至還敢到長公子府去騙皇長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