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璋郡這邊的世家豪門反應過來,在璋郡根深蒂固的黃家、張家和魏家就已經盡數拿下,絡繹不絕地被押解到了軍校場。
“怎麼回事?”
左家,家主左雍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不由大驚失色,顧不上失態,猛地站起身來,搶上前幾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臉上站在自己面前的府中管事。
“回家主,具體情況不知,在此之前,沒有任何的風聲傳出,皇長孫的人忽然就發難,包圍了黃家、張家與魏家……”
說到這裡,老管事深吸了一口氣,兀自沒從剛纔所看到的一幕醒過神來。
“黃家和張家,乖乖束手就擒,魏家少主不甘心受辱,率領府中死士和護衛結陣自保,試圖與皇長孫的人對抗,結果被亂箭射死,所有參與對抗的死士和護衛,被屠戮一空,據說魏府血流成河,地面都已經被鮮血染紅,隔着老遠,都能聞到血腥味……”
左雍:……
胖乎乎的臉上,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不惜身份,巴結討好皇長孫是一回事,但任憑皇長孫對璋郡世家豪族下手是另一回事。一句話,兔死狐悲!
今日,若是皇長孫殿下能不問青紅皁白,悍然出手拿下黃家、張家和魏家,那來日就可能會以同樣的舉動,對付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
“拿着我的謁帖,馬上聯絡高家和趙家,看看他們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
……
一石激起千層浪。
隨着黃家、張家和魏家的落網,整個璋郡暗流涌動。
這些璋郡豪族,無不已經在璋郡盤踞上百年之久,有的甚至可以追溯到第一任君主熊渠時期,在璋郡不僅根深蒂固,而且與各大家族的關係盤根錯節。
“黃家、張家和魏家遭難,我等決不能坐視不理,此事,已經不是一家一姓之事,已經關係到我璋郡各家的禍福——”
說到這裡,左雍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凝重地看向一旁的趙家家主趙持。
趙持臉上也沒有了前些時日的輕鬆。
“皇長孫本就威望無雙,兇威赫赫,又持陛下之劍而來,非對抗所能解決問題,不過,無論如何,我等都當親自向皇長孫殿下要一個說法,總不能讓他肆無忌憚,平白無故,就拿我們這些人開刀……”
聽到趙持的話,所有人紛紛附和,就連與皇長孫走得最近的邢家家主邢讓,也不由輕輕點頭。
“善,就依兩位家主之言!”
然而,不等他們找上門去,郡守府上已經公開了這次黃家、張家和魏家的罪名。
勾結叛賊,散佈流言,意圖謀反!
這個罪名一出,已經氣勢洶洶邁出左家院落的衆人,不由相顧失色,停住了腳步。雖然,大家都對皇長孫這種舉動不滿,但在這一頂帽子面前,所有人都得考慮考慮自己的舉動。
替黃家、張家和魏家出頭,一個不好,可能就會被扣上勾結叛逆的帽子,引火燒身!
他們一點都不懷疑這位皇長孫的決心。
長沙郡的禍事,殷鑑不遠。
數十家世家大族,被一掃而空,數百人被斬,上萬人被往漠北,數百年的家族積累,幾乎被一掃而空!
“咳,我忽然想起來,家中還有些事務,脫不得身——不好意思,老夫先行告退……”
“咳,不好意思,我家中也有些事,必須得馬上辦理,告辭,告辭……”
“哎呀,我忽然有些肚子不舒服,諸位,我得先回去了……”
“……告辭——”
“……”
不一會兒,原本氣勢洶洶的一羣人,風流雲散,就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看着空蕩蕩的院子,左雍不由深吸了一口氣,苦笑着看向趙持。
“此事——從長再議吧……”
趙持也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且看看吧,依着那位皇長孫殿下做事的風格,想來不會憑空拿人,他既然敢不顧衆議,對我們皇家、張家和魏家三家下手,總得拿出讓人信服的理由,不然——”
說到這裡,趙持嘿然冷笑。
“他皇長孫固然殺伐果斷,無人能敵,但若是惹急了我等,定然讓他知道,璋郡終究是我等璋郡大族之璋郡,不是他趙郢一個外人能任意拿捏的所在,我就不信,輿情滔滔之下,他就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對我等動手……”
左雍瞥了一眼,做義憤填膺狀的趙持,嘿然一笑。
“趙兄,你也不用拿話激我,我左雍又不是魏家那些傻子,被人拿幾句話稍一撩撥,就熱血上頭,去做蠢事——你若是不滿,儘管去給那位皇長孫一點顏色看看,若是趙兄果然有此膽魄,我左家從此之後,唯趙兄馬首是瞻……”
趙持就跟沒聽到左雍話裡的譏諷似的,神色如常地衝着左雍拱了拱手。
“左兄嚴重了,我趙持向來是赤誠君子,哪裡有你說得那麼陰險,我就是單純爲大傢伙鳴不平……”
說到這裡,他非常乾脆地轉身就走。
“既然左兄不信任小弟,那小弟就先行告退了……”
看着趙持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的背影,左雍唾了口唾沫,暗罵了一句老狐狸。別看這貨天天嘻嘻哈哈,一副只知吃喝玩樂,胸無城府的樣子,其實頂數這老貨有心計。
黃家、張家和魏家被抓,璋郡各大豪門,集體失聲,但璋郡卻暗流涌動,就像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背後推動,引導着輿情。
故意把矛盾往秦人與楚人這對極爲敏感的矛盾上引。認爲,黃家、張家和魏家三家的落馬,根本不是什麼勾結叛逆,而是皇長孫在藉機清洗屠戮璋郡百姓。
“殿下,外面的輿情洶涌,越發對我們不利,臣懷疑,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
張良神色恭敬地站在趙郢面前,彙報着最近璋郡城中百姓的輿論動向。
趙郢微微頷首,臉色如常,淡淡地道。
“通知左郡守,可以陸續公佈三家的罪狀了……”
“諾——”
張良眼神中的敬畏之色越發濃重了。
皇長孫的兵法,勇武,才智,他早已經有所瞭解,但他沒想到,皇長孫對於人心人性的把握,也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從事前的醞釀,到突然的發難,再到各方的反應,幾乎每一樣,都在皇長孫的預料之中。
郡守府。簡邕看着驚校尉親自送過來的資料,心中對那位皇長孫越發敬畏。這哪是要殺人?
這根本就是從斷黃、張、魏在璋郡的根!
“張府丞,可是殿下又有什麼吩咐……”
簡邕見張良進來,不等張良見禮,就率先起身,迎了上來,張良停下腳步,客客氣氣地躬身回禮。
“良見過左郡守……”
說完,這才直起身子,笑着道。
“左郡守果然是料事如神,殿下讓下官前來通知郡守,這些罪狀,現在可以慢慢地放出去了……”
“好,下官這就去辦——”
簡邕當即起身,就要下去安排,卻見張良並沒離開,當即又停下腳步,笑着拱手道。
“張府丞可是有什麼要叮囑的?”
張良笑着搖了搖頭,拱手道。
“左郡守面前,哪敢說什麼叮囑,而是有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要說與郡守聽聽……”
簡邕神色認真地拱了拱手。
“張府丞請講,下官洗耳恭聽……”
張良點了點頭,輕輕地道。
“郡守若是覺得合適的話,不妨公開審理,讓那些苦主,當衆說說他們這些年遭受到的委屈和不幸……”
簡邕先是一怔,旋即重重點頭。
“好!下官這就去安排——”
就在璋郡輿情越來越洶涌,已經有不少百姓,在有心人的推動之下,想要聚集到郡守府衙前,爲黃家、張家和魏家三家討一個說法的時候。
郡守府,忽然做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決定。
將在軍校場,當衆公審黃、張魏三家的罪狀,屆時,將邀請璋郡城中,所有世家豪族,以及德高望重的長者,而且,凡是城中百姓,皆可前往旁聽!
聽到這個消息的趙持,端着手中的美酒,沉默良久,到最後,才嘿然一笑,滿是感慨地嘆了一口氣,把手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那位皇長孫真是少年了得,好狠的手段……”
說完,施施然地重新躺回自己的坐榻上,衝着身邊的美婢揮了揮手。
“接着奏樂,接着舞——”
“家主,明日您真的要去嗎?”
老管事沒有得到趙持明確的答覆,有些不確定地又請示了一句,趙持微眯着眼睛,一邊享受着身邊美婢小手輕輕的拿捏,一邊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皇長孫殿下有請,我豈能不去……”
說到這裡,他不由眉梢微挑,語意莫名地道。
“我不僅要去,還要早去,爭取當第一個客人,萬一這天上有什麼餡餅要掉到我趙家的頭上呢……”
老管事雖然聽不懂自家家主在說什麼,但卻聽懂了自家家主的吩咐,當即躬身下去準備了。
左家。
左雍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先是一怔,旋即便做出了和趙持幾乎一模一樣的決定,吩咐身邊的長子。
“伱明日一早,隨我過去——”
說到這裡,他苦笑着搖了搖頭。
“你馬上讓賬房那邊清點一下家中能抽調出來的所有錢財,這一次,我們左家,總不能再落到那位姓趙的後面……”
左家的這位嫡長子,一頭霧水的出去了。
看着自家這位嫡長子,左雍不由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虎父犬子,若是不借着這個機會,把左家和皇長孫殿下綁在一起,一旦自己沒了,就單憑自家這個傻兒子,自己這一脈的沒落幾乎已經成了必然。
……
第二日,璋郡城中,舉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公審大會。
臺上,璋郡城中三十餘家有名有望的世家大族的家族親自到場旁聽,臺下更是擠滿了聞訊而來的百姓。
親不親,故鄉人。
在這個時代,地域性抱團的程度,遠非後世所能想象。這些人,有的人就是單純地對秦人對璋郡本地人下手心懷牴觸,當然,也有人,就是單純地看熱鬧……
別管誰誰誰,老子只要能看着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貴人們,像狗似的跪在臺子上受審,就心裡痛快!
更多的人,則是對三家所謂的罪名,感覺好奇,想看看這位皇長孫到底能拿出什麼像樣的證據來,竟然敢當衆公審。
所有人,都以爲,這一次公審,皇長孫定然會迫不及待地讓人拿出三家勾結叛逆,圖謀造反的鐵證,然而,事情的發展,在一位骨瘦如柴,形容枯槁,蓬頭散發,登臺之後,就徹底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雖然璋郡的二月,已經雜花生樹,羣鶯亂飛,但這位婦人的衣服,依然有些明顯的單薄,她懷裡抱着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還好一些,他身後跟着的幾位光着腳底板,衣服破破爛爛,連身子都有些擋不住的孩子,卻凍得嘴脣有些發青。
這婦人,一上臺,就拉着身後的幾位孩子,衝着端坐在臺子上的皇長孫以及郡守左雍磕頭。
“貴人,俺要告魏家,仗勢欺人,強逼着俺家賣地,俺家孩子他爹不願意,被他們當場打成重傷,回家沒幾天,人就沒了,他們更是倒打一耙,說孩子他爹活着的時候,借了他們家的債,把俺家的分的幾畝良田,都給佔了去……”
這婦人說着,說着就在臺子上砰砰磕頭,放聲大哭。
臺上的一羣前來旁聽的家主,不由紛紛蹙眉,這種事,雖然他們沒有派人去調查,卻也知道,十有八九是真的。
魏家這幾年,吃相確實有些難看。
不過,心中卻沒有什麼大的波動,對正常啊,這些世家大族,家中土地,阡陌相連,誰家沒有使用過點小小的手段?
但對於臺下的百姓來講,卻一下子就引起了情感的共鳴!
人天性就是同情弱者,尤其是弱者,更容易在這種事情上引起共情,甚至他們在場的有不少人,或者是有不少人家的親戚,都有過類似的經歷,此時聽臺上那婦人哭得悽慘,頓時一個個心中悽惶,面露不忍之色。
“魏家,真是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