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文信侯與意外之喜

“多謝大兄高擡貴手……”

趙郢笑着上前,扶住了趙婉的身形。

“都是一家人,說什麼高擡貴手不高擡貴手,身爲晚輩,我總不能看着自家嬸孃往死路上奔卻袖手旁觀……”

說到這裡,趙郢很是誠懇地道。

“再說,能不能幫到她,還要看她自己怎麼選擇……”

趙婉再拜。

“婉兒足夠盛情……”

雖然趙郢說得很客氣,她卻很明白,若不是這位已經成爲皇太孫的大兄從中庇護,單就自家阿媼目前的作爲,已經足以被黑冰臺拿下大獄,明正典刑了。

這份情份,她得認。

趙郢這次沒有去扶,站在那裡笑着點了點頭。

“說到底,還是血濃於水,我們兄妹之間,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血脈至親,你且記得,以後,無論什麼時候,無論走到哪裡,你都是我趙郢的妹妹,都是我大秦最高貴的女公子……”

趙婉看着站在臺階上,笑容溫潤,一臉寵溺地看着自己的趙郢,心中忽然就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仰起臉來,笑靨如花。

“嗯,謝謝大兄——”

臺階上。

趙郢直到趙婉的馬車,逐漸遠去,一直到消失在視野中,這才轉身回府。

……

第二天,他手上就收到了鄭夫人主動檢舉揭發誅秦聯盟餘孽的卷宗,他掀開,簡單地翻了翻,便遞迴到御史大夫馮劫的手中。

面色平靜地道。

“馮御史以爲該當如何……”

馮劫沉默了一會,終究還是彎下腰身,神色恭敬地道。

“有奸人混入府邸而不自知,反而給這些奸人作亂提供了便利,險些鑄成大錯,身爲主人,東海夫人有失察之罪,難辭其咎,但念在其自身並不知情,又有檢舉之功,臣認爲,其當罪減少一等,可除去其東海夫人的封號,令其在家,閉門思過,避免其行差錯着,再惹是非……”

趙郢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微微頷首。

“善!就依馮御史之言……”

馮御史再拜而退。

由長公子扶蘇入咸陽,主動請立皇太孫而引發的風波,至此悄無聲息地落下帷幕,甚至都沒有引起咸陽城尋常百姓太多的關注。

只有一些身處高層的人,不由眉頭微蹙,神色間有些抹不去的憂慮。

比如當今權勢如日中天的當今左相李斯。

尋常人或許看到了皇太孫的重情重義,然而,他卻看到了皇太孫對大秦律法的粗暴干涉。鄭夫人不過是一無知愚婦,殺與不殺,如何懲治,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極可能是整個法家派系在朝中影響力的轉折點。

所謂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防微杜漸,更甚於力挽狂瀾,皇太孫的這個舉動,讓他心中有些隱隱不安。

他沉吟良久,這纔看向正恭敬地等候在一旁的馮劫。

“河東夫人一案可合乎律法……”

馮劫想了想,這才認真地回道。

“有爭議,但——在規矩之內……”

李斯掃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坦然,這才微微頷首。

“既然如此,那就依皇太孫之言……”

若非必要,他實在不願意去觸皇太孫的黴頭。

他深知,這位皇太孫別看有着仁而愛人,性情仁厚,待人親和的美名,但其實行事的手段,比當今陛下更加酷烈非常。

至今,他依然記得,事發當天,皇太孫毫不猶豫地發出的那一連串殺氣十足的命令。

所有參與作亂者,流三千里,盡數發往漠北充邊,主事者,夷滅三族,盡收其產。因之喪命者,數千人,受牽連者數萬。

通往漠北的官道上,披枷帶鎖的犯人,首尾相連,塞充於野。

六國故地的豪門大族,時隔十餘年,再一次見識到了大秦酷烈的刀鋒!

這位皇太孫,與陛下相比,看似溫和,但其實更加的霸道,也更加的強硬,這可是一位曾經帶着數萬大軍就橫掃漠北,一日滅四國,三箭定河西的無敵統帥。

誰敢輕易違逆他的意志?

馮劫從李斯房間裡出來的時候,不由微微眯着眼睛,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座巍峨壯觀的宮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知道,從此刻起,大秦的朝堂要徹底的開啓一個獨屬於皇太孫的時代了。

心中莫名就有些許的感慨。

……

不過,人與人之間的悲歡並不相同。

就在馮劫和李斯這些人,在爲大秦朝堂這些隱形的變化而失落,此次牽扯進擁立“長公子扶蘇案”的那些地方大族,則在爲自己的舉動,付出慘重代價。

在皇太孫鐵腕之下,家破人亡,血脈斷絕,數百年地方豪族,轟然倒塌,堪稱人間慘劇,但也有人因爲這些世家大族的倒下,而暗自竊喜。

因爲,忽然間就空出了一個巨大的利益空間!

首先就是這些大族阡陌相連,數以萬頃的良田!

始皇帝當初爲了儘快穩定地方,拉攏這些世家大族的人心,幾乎沒怎麼觸動這些人的利益,故而,六國雖然倒下,但六國勳貴的底蘊並沒有受到什麼致命的衝擊。

但如今,這些土地,被官府一一登記造冊,按照朝廷的律令,悉數分給了那些缺少耕地的農戶。

那些作坊商鋪,高宅大院,則悉數作價,賣給當地的富商。

想要除去地上的荒草,最好的辦法,從來不是把這些斬盡殺絕,而是在這片荒地上種上自己想要的莊稼。

讓趙郢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因爲這件事,推恩令的阻力忽然就少了很多。有些人擔心,朝廷會對趁機株連,對自己這些世家大族開刀,紛紛開始出手,在明面上把自家財產進行分割,企圖通過化整爲零的方式,維持家族的影響。

但有些事,哪有那麼簡單,即便是假的,一旦開了頭,再想收回去,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誰捨得把明面上是自己的,實際上官府也承認的財產,再拱手交給別人?

哪怕這個別人,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家主,又或者是父母兄弟!

這就純屬是意外之喜了。

趙郢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自己都愣了一會,旋即便笑着把手中的情報放了下來。如此,倒是省了一個麻煩。

就算是沒有這件事,他也準備開始加大推恩令的實施力度了。 他並不擔心這件事情會引起什麼騷動。

因爲這種事,光這些家族子弟自己的內耗,就足以把這些家族徹底拖住,跟昔日主家掌握所有,其他各家,只能依附主家的現狀相比,很顯然,對家族中的大多數人來講,推恩令更得民心。朝廷需要做的,就是再加一把火,從後面輕輕地再推一把。

此時,趙郢就在關注這個問題。

他看着鬚髮皆白,臉上始終帶着恭敬之色的馮去疾,笑着微微拱手。

“馮相,此事,事關重大,關係到我大秦的長治久安,還要勞煩您親自跟進一下,多多費些心思……”

“請殿下放心,此事老臣自當盡心竭力……”

馮去疾當即二話不說地應了下來。

馮去疾告辭出去的時候,腳下都有些生風。

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日陛下親自理政的時候,多喜用年輕有爲的李斯,而今皇太孫對自己這個老臣卻頗爲倚重,隱隱已經有了可以與李斯分庭抗禮的勢頭。

讓他如何不精神振奮!

能混到他這種份上,能有幾個是庸才?

誰甘心一輩子屈居人下。

對於趙郢的這種手段,始皇帝也並不干涉,反而饒有興趣地看着,覺得很有點意思。

但無論如何,這件事總算是落下了帷幕,甚至就連推恩令,也終於走上了正軌。有馮去疾這位人老成精的右相親自操持,趙郢並不擔心。

馮去疾此人,自然是個老滑頭,但他並不是個老糊塗。

應當知道自己的本分,也能知道如何才能得到自己的器重。

對於李斯,趙郢也並沒有摒棄,因爲,他有一項更加繁重的任務,需要李斯這種更加年富力強,手段高明的人來盯着。

那就是銀本位!

原本大秦並不具備這個條件,可隨着四公子高的開拓海外諸島,大量的白銀開始持續流入大秦,銀本位終於初步擁有可以推行的可能。

銀本位的推行,並不是你有白銀就能行的,它是一個系統的過程,其中牽扯的問題,千頭萬緒,趙郢自忖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便把這個問題,直接交給了經驗與手段都極爲出衆的李斯。

“……殿下,您說的這個銀本位,臣覺得確實有可行之處……”

李斯一邊說着,一邊仔細地斟酌着言辭。

“不僅可以大大緩解我們大秦銅幣緊張的現狀,而且攜帶便利,可以讓財貨的流動更加加流暢,但是……”

說到這裡,李斯不由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趙郢的反應,見趙郢聽得頗爲認真,一邊聽,還一邊頗爲讚許地微微點頭,頓時心中便有了些底氣。

“但殿下,我們該如何維持我們這些白銀價格的穩定?我們既然要推行銀幣,必然會有大量的白銀持續不斷地流入外界,白銀勢必無法保持現在的價格水平,一旦比例失衡,到時候勢必會對朝衝擊朝廷的朝政……”

趙郢聞言,不由讚許地衝他點了點頭。

真不愧是青史留名的能臣!

這份敏感的嗅覺,超人一等的見識,就遠非等閒之人可比。

“故而,還要勞煩左相,選拔組織一批善於理財的官吏,成立專門的衙門,統籌規劃此事……”

由於前世的時候,他對這方面的關注比較少,哪怕是如今他前世的記憶得到強化,能過目不忘,清晰記起前世所有讀過的書籍,但奈何是這方面的書,他前世幾乎就沒讀過……

有的,只有前世的見識,以及一些碎片化的常識。

但這些常識,聽在李斯耳中,卻猶如當頭棒喝,讓他驚若天人。

“殿下,真天縱之才,非臣等所能望其項背……”

趙郢:……

這話聽得,自己都有些莫名的心虛。

只能乾笑着擺了擺手。

“些許不成熟的思考罷了,還很不成熟,不成體系,正需要李相這樣的人才,去補充,去完善……”

說到這裡,趙郢忽然心中一動,看着李斯笑道。

“到李相或可相仿昔日文信侯舊事,組織這方面的人才,把這些知識,系統地編撰成冊,也能留名青史,以餉後人……”

李斯:……

下意識地偷偷瞥了一眼偏殿,連道不敢。

身爲左相,他知道,始皇陛下就在那裡休息——這個皇太孫是真敢說啊,就真不怕惹怒了陛下?

趙郢見他的反應,不由哂然一笑。

“何至於此?我大父胸襟廣闊,乃是千年不遇的聖明君主,豈會因此而怪罪於你呢,況且,大父向來賞罰分明,那文信侯雖有悖逆不臣之舉,但功是功,過是過,他編撰的書冊,更是匯聚了無數有識之士的智慧,當傳之後人,豈能任其明珠蒙塵……”

李斯兀自不敢搭話,唯唯諾諾,最終還是找了個藉口,落荒而逃。

趙郢:……

看着似笑非笑地走進來的始皇帝,趙郢不由一臉的無奈。

“大父,瞧您把人家李相嚇得,好端端一個左相,給嚇成了什麼樣子……”

始皇帝:……

沒好氣地擡手在他腦袋瓜子上拍了一巴掌。

“你倒是會往大父身上甩鍋,分明就是你故意的,說吧,你個臭小子,剛纔提文信侯當年那本書,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趙郢這才嘿嘿一笑,沒臉沒皮地讚道。

“大父英明!就知道我這點小心思,逃不過大父您的眼睛……”

“行了,說吧,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始皇帝一邊說着,一邊走過去,粗略地翻閱着趙郢几案前的奏疏。

“我準備把那本書,作爲新學堂的輔助教材之一,納入學生的成績考察……”

始皇帝聞言,下意識地就是眉頭一皺,他若不是深知自家孫子的秉性,十有八九得懷疑這狗東西是不是想給文信侯翻案。

趙郢對此,早有預料,見狀趕緊補充道。

“大父,文信侯即使有罪,更他編纂的書籍何干?”

始皇帝聞言,不由眉毛一挑,然而不等他發作,就聽趙郢陪着笑道。

“大父,六國曾經是您的敵人,當年,您橫掃六國,一統天下,很多珍寶美女,都是從六國拉來的,也沒見你嫌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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