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開始有些發懵的女人,也瞬間醒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拉着自己胸前的衣衿。光線的瞬間來去,讓寅的眼睛有那麼一瞬間的失明。
但身爲一名頂級刺客,他原本應該瞬間做出攻擊的動作,但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次,他下意識地身形一閃,就擋在了女人的身前,做出了戒備的姿勢。
等這個動作做出來,他才微微一怔,這要是換了以前,斷不可能有這種反應,莫不是自己真的變了?
但這個念頭剛一閃現,就旋即被他拋開。
因爲他感覺到身後女人的慌亂,躲在自己身後,下意識地扯住了自己的衣襟。
然而,門並沒有再動。
寅怔了怔,這才緩緩地放鬆了緊繃的身體,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想起了自己階下囚的身份。
“夫君……”
寅回過神,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自己女人的小腹,臉上的神色和緩了幾分。
“沒事,不必擔心,他們若是要動我們,早就動了,何須等到現在?這次,應該是要見我……”
他的預料,並沒有出什麼差錯,過了一會,已經平緩下來情緒的扶蘇,估摸着裡面應該已經穿好了衣服,這才命人再次前去叫門。
乍然出現的光線,讓寅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寅的形象真的很好。
長相極爲出衆,身形也極爲挺拔,站在那裡從容不迫,整個人宛如一棵亭亭玉立的青松。只是此時,人的臉色,看上去有些不正常的蒼白。
此時,他看着如衆星拱月般被人圍在中間的扶蘇,心中一動。
“閣下可是長公子扶蘇……”
扶蘇微微頷首,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你是何人?”
“終南山下,一無名小卒罷了。公子今日前來見我,可是某的日子,終於到了嗎……”
寅的聲音很平靜,目光也很平靜,說起這個,就像是說一個跟自己完全無關之人的生死。
“若是如此的話……”
寅下意識地回顧了一眼身後的靜室。
“能換個地方嗎?”
他不怕死,但是他下意識地還是不想讓身後的女人,看到自己人頭落地的狼狽相。
扶蘇還是第一次見到,面對生死如此淡定從容的,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讚賞。但就這一份心性,已經堪稱俊傑。
他語氣都不由又和緩了幾分。
“我無意殺人——你被關在此處,可曾受到虐待……”
扶蘇剛剛問出這個問題,忽然就覺得有些多餘,果然,聽他問起這個,寅面色平靜地搖了搖頭。
“不曾,我雖然被軟禁在此,除了不得自由外,從未受到任何的虐待……”
說到這裡寅自己都覺得有些古怪。
“平日裡,甚至,連前來打擾的人也沒有,一日三餐,準時送達,而且,有酒有肉,有素有葷,滋味堪比天香閣的美食,若是說起來,比之前自己在山中的時候,過得都要安逸……”
扶蘇:……
忽然想起來,人家豈止過得是安逸?
屋裡還給送了一個頗有姿色的女人!
從西跨院出來的時候,扶蘇還覺得暈乎乎的,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就這種待遇,那個叫錢繆的掌櫃怎麼可能變成那種狀態?
但那個寅明顯又不是在說謊,而且自己親眼目睹,他們確實沒有受到任何酷刑的痕跡。
這種詭異的現象,讓他有一種巨大的撕裂感。
所以,走了一段,他忽然就又停下了腳步,轉身往回就走。
“阿翁,你這是……”
趙起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家阿翁。
扶蘇腳步不停,只是聲音淡淡地扔給了他一句話。
“我要親自進去住幾天,看看這靜室到底有什麼古怪!”
所有人瞬間傻眼。
趙起還好一些,畢竟,他沒有在裡面住過,也不覺得那靜室到底有什麼可怕的。可剛剛從皇宮裡面跑回來的逍遙生不然啊,聞言,忍不住腿肚子一哆嗦,險些當場出糗,然後看向扶蘇的眼神,就變得極爲古怪。
啊,這——
這位長公子,竟然要親自去體驗那間可怕的靜室!
勇!
所以,等到趙郢從皇宮裡趕回來的時候,就變成了這個樣子,自己那位便宜老爹,已經讓人搬了自己的被褥,住了進去。
趙郢:……
他知道自家這位老爹的脾氣,只要他認定的事,十八頭牛都拽不回來,所以,乾脆也不勸阻了,愛住就住吧。
嘆了一口氣,衝着一旁的趙起吩咐道。
“二弟,你去給阿翁送幾本書過去——就是我們新學堂採用的那些課本,就說是我們皇家學堂的教材,事關重大,請他老人家幫忙把把關……”
說到這裡,趙郢頓了頓,又補充道。
“對了,我書房裡那本高等數學也給他老人家送過去,研究數學,窮究數理,能平心靜氣,心無旁騖地做做學問,其實也挺好的……”
趙起:……
眼神古怪地偷偷瞥了一眼自己大兄。
卻見自家大兄,神色認真,看不出任何的異常,彷彿真的覺得研究那等數學是人間樂事一般,便頗爲用力地點了點頭。
“嗯,好,大兄,我這就送去!”
不知道爲什麼,他心中忽然就有些小雀躍。
……
章臺宮。
聽到自家那個倒黴兒子,竟然主動住進了府上的靜室之後,始皇帝忍不住眉梢上挑,一臉的古怪。
他可是聽說過那幾間靜室的!
甚至進去看過,雖然也沒看出什麼道道來,但卻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別管什麼心智堅韌的人傑,但凡住進去一段時間的,無不對那幾間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房間,畏之如虎,聞則色變。
“你說,郢兒那個房間,到底有什麼古怪?”
黑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老奴也想不明白……”
始皇帝聞言,頓時來了興趣。
“你猜,那個逆子,這一次能撐多久……” 黑:……
看着忽然間就變得興致勃勃的始皇帝,黑不由一陣無語。
啊,陛下啊,您這反應好像有些不對勁啊——
猶豫了一會兒,這才苦笑着道。
“陛下,這一次,恐怕您看不到了,依着皇太孫殿下的性子,哪怕是攔不住長公子,恐怕長公子也體驗不到那幾間靜室的真正作用……”
始皇帝:……
忽然就覺得有些無趣,心中甚至琢磨着,要不要提前警告一下那個臭小子,讓他不要胡亂插手。但琢磨了一下啊,還是算了。
身爲阿翁,自己坐着看自家兒子的熱鬧也就算了,要是背後再做什麼小動作,確實有點不太合適啊。
……
扶蘇住進去了。
錢繆反倒是出來了,趙郢想了想,乾脆藉着這個機會,把寅兩口子也給放了出來。
這些人,雖然曾經混入太醫館,試圖去針對始皇帝,但這個時代,頂尖的醫術人才,尤其是還頗有靈性的醫術人才,真的太難得。
趙郢穿越而來,比誰都明白,像這種頂尖的醫學人才,對於一個國家,乃至一個時代醫術發展的重要性。
故而,他是真有點不殺得直接殺掉。
“大父,這兩個人怎麼處理,終究還是要看您老人家的意思……”
章臺宮裡。
閒暇之餘,趙郢一邊輕輕地幫始皇帝按捏着肩頭,一邊輕聲詢問着始皇帝自己的意見。
無論如何,寅和錢繆二人,都曾試圖混入太醫館,對始皇帝圖謀不軌,即便是自己發現的及時,沒有讓兩人陰謀得逞,但對始皇帝來講,已經是一種極大的冒犯。
始皇帝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復又云淡風輕地道。
“我聽說,你把他們關在你那幾間靜室裡,把那位叫錢繆醫官,都給關得差點失去了心智……”
趙郢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很是認真地道。
“這兩個人,企圖行刺大父,圖謀不軌,雖然沒有得逞,但其心可誅,罪大惡極,從孫兒的心裡來說,我恨不得當場殺之,碎屍萬段,以警示天下之人,自然得略施薄懲,讓他們知道知道,何爲生不如死——”
始皇帝微微點了點頭。
忽然轉換了話題。
“我聽說,你最近這一段時間,一直在籌劃開設醫學堂,並在天下各地,以朝廷的名義,開設醫館的事……”
趙郢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我總覺得,尋常黔首,其實所求者甚少,治理天下,也不需要什麼講什麼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只要讓他們吃得上飯,穿得上衣,生了病,能有一個可以看得起病的地方,哪怕是日子過得苦一些,他們也能堅持得下去……”
說到這裡,趙郢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大父,我所求者,只不過是我大秦的長治久安,萬世其昌。昔日山東六國,之所以聚合天下之力,有廉頗、趙奢、李牧這些絲毫不遜色於王老將軍的名將,依然不敵我大秦鐵騎,被大父如摧枯拉朽一般,一掃而空的原因,並不是我大秦已經強大到,足以憑藉一國之力而抗衡天下諸侯的地步,而是六國諸侯,只知道魚肉百姓,搜刮其民,而不知道愛惜百姓的緣故……”
說到這裡,趙郢語氣越發的誠懇。
“黔首所求者甚少,而於我等而言,不過是施捨出一點微不足道的恩惠罷了,惠而不費,何樂而不爲……”
始皇帝扭過頭,仔細地看了他良久,這才忽然搖了搖頭,有些感慨地笑道。
“同樣都是勸朕施行仁政,推行王道,你那位阿翁,若是能有你三分機靈,也不至於當初鬧到那種地步……”
說到這裡,始皇帝擺擺手。
“我知道你的意思,人才難得,你想讓他們發揮點一點價值——大父還不至於心胸狹窄到,容不下兩個無名之輩,你既然覺得他們多少還有些作用,那就留下吧……”
趙郢聞言,鄭重其事地站起身來,衝着始皇帝深施一禮。
“大父心胸,如淵似海,非常人所能及!”
“滾——”
始皇帝沒好氣地擡起腿來,踢了他一腳。
“少在這裡給朕灌迷糊湯……”
罵完,嘴角已經全是笑意。
“反正阿房宮已經全部都送給你了,你自己看着用好了……”
趙郢重重地點了點頭。
……
醞釀了許久的大秦醫學堂,終於正式拉開了帷幕,即將與皇家新式學堂,一起入駐阿房宮,一時間,天下人人側目。
太醫館的所有醫官,包括醫正在內,所有人都將出任醫學堂的先生,在那裡傳道受業,教授學徒。
凡是有志於醫術者,不限老幼,皆可前來報名。
凡考覈合格者,皆可入醫學堂,跟着這些天下名醫,學習醫術,學成之後,便會有朝廷根據學生戶籍年齡等各種因素,統一分配到天下各郡縣,擔任醫官。
可謂在大秦的官職體系之外,再開一個上升的通道。
雖然只是醫官。
但那也是官……
同時,責令天下各郡縣,即日起,修建符合朝廷規定的醫館,以方便黔首尋藥問醫。對於這些,天下各地的百姓,還處於觀望狀態,但對於咸陽的百姓來講,卻已經變成了事實。
如雨後春筍般,幾乎是一夜間,咸陽城中就出現了數十家醫館。
這些醫館坐診的,無一不是太醫館的名醫。
而且這些醫館的大夫,只開方子,不拿藥,需要拿藥的,可以拿着這些醫生開的單子,去官府開設在城中各處的藥鋪去拿藥。
當然,若是願意,也可以去城中,那些私人開設的藥鋪去拿藥,這些朝廷開設的醫館,也並不干涉。
甚至,就連咸陽周邊的一些鄉里,也會有朝廷的醫官,到地方輪流坐診,爲百姓診斷,所開的藥,也都按照皇太孫的要求,追求性價比,以極爲便宜的草藥爲主。
這項政策一出,百姓無不叫好,就連一些有幸到咸陽遊學,亦或者是行商的過客,都忍不住真心實意地挑起大拇指。
讚一句。
皇太孫仁德!
這一下,就連酸幾句的人也沒有了,至少是表面上沒了,因爲,大秦的朝廷已經拿出了切實的行動,那些好處,來不得半點虛假。
“恭送先生,先生辛苦了——”
阿房宮,醫學堂。
一堂課畢,所有學生起身,衝着剛剛講完一節課的寅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寅目光閃動了一下啊,微微頷首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