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時候,剛剛醒過酒來的扶蘇,也洗漱了一把,過來了,不過晚上他也沒有再喝,甚至就連吃,也只是象徵性地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中午喝得有點多,雖然酒醒過來了,但是人也沒什麼胃口。
藉着這個機會,趙郢提了一下啊,朝廷準備在阿房宮專門開設產婆培訓的事,原以爲自家這個老爹可能會不太情願,沒想到扶蘇猶豫都沒猶豫,就一口應了下來。
讓趙郢微微有些愕然的同時,也不由偷偷鬆了一口氣。
他還真怕扶蘇不願意接這個活,畢竟,堂堂長公子去搶宮中女官的活,說出去多少有點不體面。
酒宴過後,天色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始皇帝也不急着回宮,揹着手,又在趙郢平日裡練武的院子裡蹓躂了一圈。
始皇帝不走,公子高也不好走,乾脆也跟着去了。
雖然始皇帝沒叫自己,但扶蘇看看揹着手在前面溜達的始皇帝,再看看很自然地攙扶着始皇帝手臂的長子趙郢,以及稍稍落後半步,跟小跟班似的,跟在兩人身後的公子高和黑總管,猶豫了一下,還是頗爲識趣地舉步跟了上去。
始皇帝也沒趕他,只是慢悠悠地在後院逛着,任由他在後面跟小尾巴似的跟着。
“你平日裡還在堅持練武?”
看着兵器架上擦拭得乾乾淨淨的兵器,以及牆根下堆得跟小山似的破碎箭靶,始皇帝不由眉梢微挑,看向一旁的趙郢。
趙郢笑着點了點頭。
“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我這也是怕自己時日久了,心生懈怠,每日裡都抽空過來,隨便練練——”
始皇帝聽得眼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忍不住下意識地又瞧了一眼,那一堆小山一般的破碎箭靶。
藉着昏黃的光線,還能看得很清楚,那都是被強弓直接射穿廢棄的痕跡。
我說的是你勤不勤的問題嗎?
黑早就知道自家殿下神力驚人,能力透靶背,但此時看到那觸目驚心的箭靶,也不由心中凜然,天生神力是一回事,能嚴格自律,日復一日的練習,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自家這位皇太孫,恰恰兩者皆備。
“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
此時,暮色四垂,院子裡的光線已經有些模糊,小尾巴似的跟在後面的扶蘇,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心思和注意力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要不是,公子高見自家大兄自己孤零零地在後面跟着,故意落後了幾步,跟他並肩而行,他就顯得更加淒涼了。
自然也沒發現那一堆破碎的箭靶。
但此時,聽到趙郢脫口而出的名句,頓時眼前一亮,忍不低聲跟着唸叨了一句,然後目光灼灼地看向與始皇帝並肩而立的高大背影。
這就是這個孩子能有今天的原因嗎?
這話說得多好啊!
簡直可以作爲人生的座右銘,他心中已經下定決心,回阿房學宮之後,就把這句話鐫刻到自己的書桌前,充當座右銘。
嗯——
似乎也可以用來勉勵那些學宮的學子?
Wшw ●tt kan ●¢Ο
一想到這裡,思路瞬間打開。
腦海中瞬間浮現了自家長子書房裡,那一句句振聾發聵的至理名言,決定了,明天就把那些條幅抄寫到阿房宮學宮裡去。
“可惜啊,這孩子的心思不在做這些道德文章上,有的都是隻言片語,不成什麼體系,否則寫出來,定然能成爲可以比肩先賢的皇皇鉅著,或許自己可以催着他寫一寫……”
此時,趙郢還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的一句話,已經被自家老爹記在了心裡,甚至就連小作文都已經給他安排上了。
“你——”
始皇帝語氣微微頓了頓,故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更隨意些,免得顯得自己這個當大父的大驚小怪,跟沒見過世面似的。
“那把強弓,用着還順手嗎?”
趙郢聞言,不由苦笑着搖了搖頭。
“還行吧,勉強湊合着吧——”
說到這裡,趙郢語氣頓了頓,很是小心地跟始皇帝打着預防針。
“是有點軟了——但您老人家放心,我用的時候,一定會小心小心再小心,爭取不拉壞……”
始皇帝:……
他忽然覺得,自己把這位大孫子留在咸陽,是不是有點屈才了,這樣的蓋世猛將,就應該去馳騁沙場啊——
但很快,他就把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念頭死死地摁死在了腦海裡。
自己缺少的是猛將嗎?
缺得是雄才偉略,足以繼承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大秦基業,缺得是一個可以沿着自己創建的道路繼續前行的秦二世!
“嗯,這玩意兒,隨便玩玩就好——不順手的話,你就讓歐冶淬幫你再做一把好的……”
嗯,表情自然,語氣雲淡風輕。
始皇帝覺得,自己就得表現得漫不經心一點,免得這臭小子天天想着什麼衝鋒陷陣,斬將奪旗。
趙郢用力地點了點頭,頗爲開心地道。
“多謝大父——”
不是他自己不想打造一把好弓,而是這個時代,在沒有複合弓理念的情況下,做成五石強弓,已經幾乎達到了技術的極致,若想再進一步,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了。
最關鍵的是,就算是做出來,實用性也不高。
極有可能,只會淪爲自己偶爾用來打獵的小玩具……
除了自己,誰能拉得動?
就連項羽那麼強的人,拉自己的五石弓都有些吃力,更別提更強的弓了。
不過,有了始皇帝這句話,自己絲毫可以藉着這個機會推出更加強大的複合弓,以及後世更加先進強大的一些弓弩了。
“這是什麼,石鎖?”
始皇帝忽然停下腳步,看着眼前大的有點誇張的“石鎖”,有些詫異地看向身旁的趙郢,趙郢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尷尬。
然後,趁着始皇帝還沒走到“石鎖”的面前,快走兩步,打着哈哈,湊到石鎖跟前,一手拎起來一個,然後就跟扔尋常石鎖似的,朝着一旁的空地,隨手一扔……
“嘭——”
“嘭——”
兩聲巨響,連腳下的土地都感覺到了明顯的震顫。
所有人:……
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趙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這裡平時很少有人來,早晨隨手扔這裡,就沒扔回去,沒想到擋了大父的路……”
始皇帝:……
黑總管:……
所有人看看趙郢那一臉無辜的臉,再看看遠處那尚未落下去的煙塵,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這是擋路不擋路的問題嗎?
始皇帝緩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指了指已經被扔到一旁的巨大石鎖,神情古怪地看着一旁的趙郢。
“你現在用這個打熬力氣?”
趙郢見狀,頗爲隨意地點了點頭。
“嗯——隨便練練,活動活動身子……”
“殿下,您這個石鎖,聽動靜好像不是石頭的?”
一旁的黑實在是忍不住了,說完,他乾脆直接走過去,俯下身子,親自用手去摸了摸,然後,整個人就呆滯在了原地。
“這是生鐵鑄造的?!”
趙郢只能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雖然力氣增長的已經不如當初那麼迅猛,但依然在緩慢地增長着,尋常的石鎖,已經只能充當自家那位小妹,以及院子裡幾位妻妾的玩具了,對他來講,已經完全失去了打磨身體的作用,他只能讓府上的下人,幫助自己鍛造了兩個純鐵的,一個一千餘斤……
這力氣,已經超乎了正常人可以理解的範圍,故而,他自己都沒敢對外人說。
只是沒想到,今日被始皇帝撞見,最關鍵的是,儘管自己已經儘量在遮掩了,還被黑總管給發現了端倪,這就有點意外啊。
正在他心中想着,怎麼忽悠——
咳,怎麼解釋一下,讓這幾位覺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呢,就聽到了黑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一個,怕不是足有上千斤——”
黑用力推了推那兩個大鐵鎖,愣是一絲都沒能晃動,不由目光驚駭地看向那位整日笑眯眯,看誰都一臉笑容的皇太孫,真心實意地感嘆了一句。
“殿下真神力也——”
始皇帝轉過身來,伸出大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家大孫子。
“真不愧我贏家子弟,果然有先祖之風!”
身後的扶蘇,早已經被震驚地目瞪口呆,就連讓兒子寫小作文的事都險些給忘了。他是知道自家這位長子力氣大,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大到了如此離譜的地步。
不過,始皇帝激動完,很是及時地補充了一句。
“不過,先祖的神力出現在你身上,有些浪費了……”
說完,還不忘感慨一句。
“你說,你要這一身神力做什麼,爲什麼不分給起兒一點呢……”
趙郢:……
就算是自家這個孫子表現的再怎麼神勇,他也不可能放任這位大孫子出去領兵打仗了,自己必須爭取利用這段時間,儘快讓自家這位大孫子徹底掌控這個龐大的帝國。
這幾日,他雖然能吃能喝,也檢查不出什麼明顯的毛病,但卻總是莫名地感覺有些心悸。
即便是他不想,也不得不考慮完全把這個位置讓給趙郢的打算了。
趙郢並不知道始皇帝此時的念頭,還在爲自己不能馳騁沙場而遺憾呢。前世是個菜雞也就算了,好不容易穿越成了蓋世猛男,結果還是得窩在家裡……
不過,好在,對於自己這一身已經完全超乎正常人理解範圍之內的神力,不需要自己找理由,始皇帝自己就把自己給說服了。
一句話:有先祖之風!
我們祖上就是這麼牛逼的——
華燈初上的時候,始皇帝這才和戀戀不捨地從後院回來的鄭皇后一起起駕回宮,等送走了始皇帝和鄭皇后,公子高也趁機起身告辭。
等到始皇帝和公子高的車馬逐漸消失在視野中,扶蘇這纔回過頭來,眼神複雜地看着身後高大魁梧,已經足足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長子。
這麼優秀的兒子,自己以前竟然沒有發現!
真是愧爲人父啊——
“郢兒,阿翁對不起你……”
趙郢:……
啊,您這話是從何說起啊——
不過,要說對不起,其實也對,如果不是您死腦筋,擰着脖子跟自家親爹死幹,我何至於累死累活地替你操那麼多心啊。
……
第二天一早,始皇帝親下詔書。
冊封尚在襁褓之中的皇太孫長女趙盼爲大秦長寧公主,這道封賞的詔書一下,不知道羨慕壞了多少皇室子女。
要知道,不要說重孫女,哪怕是趙郢這一代的姊妹們,也沒有一個能得到公主封號的。而今,這個公主的封號,就這麼越過她們,落到了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身上。
不過,雖然羨慕,但沒人敢說什麼。
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長寧公主的封號,根本就是看着皇太孫封的,而皇太孫……
故而,人家那孩子的公主封號,也只是一個早晚的問題罷了。
這些小心思,趙郢自然顧不上。
因爲,他的日子,就像上緊了發條的時鐘,變得越發忙碌了,就連趕到自己府上道賀的賓客都無法親自接待了,因爲舉世矚目的第二屆科舉考試,終於要正式開考了。
大秦始皇帝二十七年,六月初九。
諸事皆宜。
從天下各地,雲集咸陽的莘莘學子,在咸陽城內玄甲精銳的護送下,居住在招賢館和俊才樓的士子,趕往考察。
那些居住在外的學子,也紛紛收拾起行囊,一大早地就帶着自己的照身貼以及由自己當地衙門開具的“符”、“傳”、“驗”朝考場趕去。
臨時租賃的小院裡。
雍齒背起行囊,再次看向躺在牀榻上兀自無法起身的王陵。
“王兄,你且在此安心養病,我先去了……”
牀榻上,一臉虛弱的王陵,勉強笑了笑。
“雍兄只管自去,我沒事,這也是命該如此,反正朝廷已經開了科舉的路子,我等下一屆好了,全權當這一次是雍兄前去爲我探路了……”
雍齒見狀,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輕輕衝王陵點了點頭。
“好——”
他很清楚,這是自家這位王兄的安慰之詞,一旦錯過這次科舉,他還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家中族人的苛責。一想到他以後的處境,他就不由心中一陣嘆息。
王家有俊才而不知愛惜,何其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