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黑總管:殿下宜早做打算

所以,這樁忽然其來的婚事,最後一個知道的,反而是一直在江山社稷司忙碌的統籌使尉未央姑娘。

等到手下的官吏,一窩蜂地衝到她所在的偏殿,給她賀喜的時候,她還在發懵,以爲是這羣人,合起夥來開她這位統籌使的玩笑。

一直到,隔壁不遠的淳于越老先生也過來湊熱鬧的時候,她才如夢初醒。

看着淳于越那真誠的笑容,以及周圍一羣同僚那促狹的目光,頓時心中又羞又喜,一張俏臉肉眼可見地染成一片紅暈。

然後,在一衆人善意的鬨笑聲中,奪路而逃。

一直到衝出江山社稷司的大門,一顆心依然怦怦狂跳不已。

“竟然,竟然……”

“央兒,你放心,雖然時間上稍微倉促了那麼一點點,但阿媼這幾年,其實早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嫁衣,絕不會耽誤了我閨女的大喜事。回頭,我再讓你阿翁,給你備上一份豐厚的嫁妝,保證會讓你嫁得風風光光漂漂亮亮的……”

被這個消息,整得有點措手不及的尉未央姑娘,剛匆匆忙忙地趕回家,就看到自家阿媼張氏已經一臉喜色地迎了出來。

說到這裡,尉繚子苦笑着搖了搖頭。

“你阿翁還好些,雖然資質平庸,但多少還懂得些做人的本分,但你其餘幾位叔伯兄弟,大多貪婪無知,又不知收斂,若是不見限制,必然會爲我們尉家打來滅頂之災——如今,陛下看重我,我已經無法推脫,家族以後的安危,就要拜託給你看護了……”

“阿翁,你個婦人家,懂得些什麼,阿翁自有阿翁的考慮,這等話,以後休要再提……”

“夫君,你也休要怪我說你,央兒和皇太孫成親之後,我們就是皇親國戚。你個做岳父的,出來幫襯着自家女婿做事,不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嗎?又怎麼能叫靠着女兒裙帶關係呢……”

“這是陛下的親筆詔書。”

“殿下慢走——”

說到這裡,尉繚子的目光有幾分說不出來的意味。

聞絃歌而知雅意。

身爲最受始皇帝寵愛,也對始皇帝最爲了解的皇長孫,沒有誰比他更瞭解,始皇帝的命令在這些人心中的地位。

趙郢頷首回禮。

尉未央只是掃了一眼,臉色就已經有了幾分凝重。

尉繚子嘆了一口氣。

“這是什麼話,好男兒,功名只在馬上取,就算馬上取不了,還有科舉,豈有要靠女兒裙帶關係的道理!這等話,以後休要再提,平白丟了我們尉家的臉面!”

等他走出大殿的時候,始皇帝已經回去休息了,黑總管神色恭敬地站在大殿門口,遠遠地躬身施禮。

“大父,您儘管吩咐……”

然而,就在他即將與黑總管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卻忽然聽到了一個只有自己兩人能聽到的聲音。

不等尉未央開口,她又拍着胸脯保證。

說到這裡,尉繚子輕輕地嘆息了一口氣。

“大父——”

“臉面,臉面,臉面又值幾個錢?你連個官身都沒有,哪裡來的臉面?若不是阿翁他太過顧忌臉面,憑他堂堂太尉的臉面,你哪裡用得着到了現在還窩在家裡,整天一個人悶在書房裡唉聲嘆氣……”

趙郢如今已經是監國皇太孫,又極得始皇帝的寵愛,繼承大秦的皇位,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自家的女兒嫁過去,直接就是個皇太孫府上的貴妃。

在他的手上,這套太極拳,似乎又變成了前世公園裡那些老頭老太太們用來強身健體尋常套路,而始皇帝在自己告訴了他這個秘密之後,也僅僅是雷厲風行地給自己敲定了和尉未央姑娘的婚事,並未有什麼明顯的表現。

趙郢聞言,不由心中劇震,猛地轉身,朝黑總管看去,卻看到了黑總管依然恭敬躬身的身形,一如既往,就像剛剛那道聲音,是他的錯覺。

這段時日,皇太孫已經幾乎不怎麼來江山社稷司了,讓她一度以爲,皇太孫是在故意躲她,沒想到,沒想到他竟然偷偷憋了一個大招。

“央兒,果然還是你最像我……”

人還沒進屋,就已經笑靨如花地打了聲招呼。

“這原本就是我應該盡的本分,有我在,尉家便不會有什麼問題……”

“皇太孫此人,看似溫和敦厚,待人寬宏,但實則外圓而內方,心狠而手辣,做事不做則已,一做便如雷霆炸裂,不留餘地,來日,必是比陛下更加霸道的雄主……”

他心中牽掛着這個問題,乃至於連處理政務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天色已經晚了上來,他才勉強處理完這些奏疏。

尉臣聞言,頓時啞火。

尉未央一聽,頓時如蒙大赦。

給自家阿媼打了一個招呼,便逃也似的往自家大父的書房去了。

家中子女衆多,唯獨對這個孫女青睞有加。心中常常嘆息,遺憾這孩子不是個男兒身,否則何至於家中後續無人,連一個能撐得起尉家門面的也找不出來。

“善!有你這話,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她這個做母親的,對這門砸到腦門上的婚事,自然是滿意之極。

有些話,就算是自己問了,也不會有什麼答案,反而讓這些宮中的老人爲難。

顯然,他老人家可能也已經認識到了這個問題。

尉臣這才臉色稍霽。

與李家那丫頭並列,僅在皇太孫妃王南之下。

“央兒,你回來了,我正要喚人去叫你……”

張氏這才上前偎依過去,一邊幫尉臣整理着並不凌亂的衣襟,一邊溫聲細語地道。

黑的聲音,平穩,平靜,一如既往。

“可知道,我爲什麼喚你過來?”

一個不好,可能就會給尉家埋下無法承受的隱患。

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張氏聞言,頓時眉梢一挑。

趙郢不由緊緊地捏緊了雙拳。

尉繚子這才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伸手拉起自家孫女的身形,用力點了點頭。

“陛下的身體,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說着,竟然是要起身,準備給自家孫女行禮,嚇得尉未央趕緊跪伏於地,拜了兩拜,這才極爲認真地道。

尉臣聞言,黑着臉沉默了一會,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央兒,你回來的正好,你大父在書房等你好久了……”

尉繚子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家這個心愛的孫女。“可是這樁婚事有問題……”

“再說,這天下間,哪有做父母的,不爲子女做長遠打算的道理?你看看朝中的這些三公九卿,包括那位自詡法家領袖的李左相在內,有哪家的子女真的像你們父子這般賦閒在家的?不是我這個做兒媳的私下裡有怨言,而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本來就是自古以來的道理,阿翁在這件事上,確實是少了些思量。如今,我們成了皇太孫的親戚,不用再靠着阿翁的臉面,他總歸不能再出來阻攔……”

今日這個消息如此突然,不太像是他的風格。

尉繚子一臉欣慰地點了點頭。

“上意難測,此事,你我心中有數就好——這樁婚事,我已經幫你應了下來,今日喚你過來,一是讓你心中有數,另外就是有一件事,想要叮囑於你……”

可奈何,始皇帝的身體就像絕緣了一般,至今愣是都沒有練出半點的氣感。

在這上面,兩人倒是意見很一致。

皇太孫雖然每次來,都喜歡到自己房間逗弄自己,開自己的玩笑,但卻是一個做事極爲沉穩,也極會考慮他人感受的人。

說到這裡,尉繚子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苦笑。

“你知道吧,剛剛陛下已經下了詔書,冊封你爲皇太孫的貴妃,三日後就要完婚了——”

尉繚子微微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茶盞。

眼看着這一會兒的功夫,話題就已經要從準備嫁妝,快進到怎麼抱外孫了。

以往拒絕,陛下或許覺得自己是知進退,守本分,可這次,若是再拒絕,這其中的意味可能就真的說不清楚了。

“你阿翁和你幾位叔伯,都纔不過中人,你又是一位女孩子,強行出仕,是禍非福,我原本想着,一旦我辭官,就帶着你們返大梁老家,耕讀傳家,以待後輩中能有如你這般才能卓異者,而今你被陛下親自冊封爲皇太孫的側妃,陛下的用意,昭然若揭,想來,冊封家中子弟的詔書也已經在路上了,這一次,我卻不能再行推辭……”

“大父是說,讓我以後,看着皇太孫,儘量阻止,不要對阿翁和幾位家中叔伯委以重任?”

尉未央並不知道,自家阿翁和阿媼因爲自己的婚事,而有的這一番爭執。逃離開自家阿媼的嘮叨之後,她沿着院中的青石板路,輕車熟路地走到自家大父的書房之前。

“這真是一件大喜事,我給你說,有了央兒這樁婚事,以後你和我們家果兒的前程,可就有了着落了……”

尉繚子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寵溺的笑意。

“跟着這樣的君主,若是你有能力,又肯用心做事,自然是不用擔心高官厚祿之賞,也不用擔有什麼功高震主的後患,甚至你就算是出現些紕漏,犯下些許錯處,都會得到他的額外寬宥,但若是才能不足,又偏偏愚蠢地有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野心,把他的寬仁當成恃寵而驕的資本,迎接他的,便有可能是滅頂之災……”

“殿下,宜早做準備……”

但她畢竟是一個極爲聰慧的姑娘,當心頭的驚喜稍稍平定,她很快就意識到了這其中反常的地方。

趙郢並不知道,自己這一樁忽如其來的婚事,竟然還給尉家這對祖孫帶來了這麼大的壓力。此時,他的心思,已經全在始皇帝的身體上。

一想起皇太孫那高大的身影,以及那始終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地微微翹起,眼底泛起一絲笑意。

……

尉未央乖巧地起身,爲自家大父滿上茶水。

尉未央這邊一走,張氏就喜孜孜地拉着了央父尉臣的衣袖。

尉未央瞬間就明白了自家大父的憂心所在。

雖然,他懷疑,自己這套已經跟前世不一樣的太極,真的可能會激發身體的潛能,徹底改變始皇帝的身體狀況。

尉繚子有些欣慰又有些遺憾地微微點了點頭。若是自家子女中,但凡有人能有這孩子的一成靈氣,自己也不至於爲難到這種地步。

“自己有多大的才能,就承擔多大的責任,若是超出了自己的本分能力,可能就是招惹禍患的根苗——”

尉未央被自家阿媼給熱情的不知所措,好在聽說她已經回來的阿翁,徑直找了過來。

張氏是個聰明的,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當即也不再多言,而是拉着尉臣,開始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了女兒嫁妝的問題。

尉繚子說着,從袖中取出始皇帝讓人送來的詔書,輕輕地推給一旁的尉未央。

心中徹底對始皇帝的身體狀況,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

只是,這也太快了吧!

讓人心裡一點準備也沒有。

“過來,坐到大父身邊來——”

不過,說話的語氣,已經有些底氣不足。

見自家夫君眼中已經有了幾分意動之色,張氏這才語重心長地道。

不等尉未央開口,母親張氏已經拉着她的手,嘁嘁喳喳地說了一大堆。

那就是嫁妝一定要豐厚,免得女兒嫁過去,被人小覷了去。

這也是老傳統了,雖然趙郢已經對他說過好多次了,讓他不必如此。但每日裡,黑總管都會像現在這般,靜靜地守在大殿之外,隨時等待着趙郢的吩咐,一直到趙郢處理完所有的事務離開,他纔會回去歇息,從無例外。

尉臣聞言,不由下意識地眉頭一蹙。

趙郢也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但今日,他走到黑總管的身邊時,卻不由下意識地腳步微微一頓,但旋即便又重新舉步往外走去。

想不到,竟然已經嚴峻到了這等地步!

莫非歷史,真的不可逆轉嗎?

可是,自己明明已經做了那麼多的安排與謀劃!

此時,暮色四合,章臺宮如同一頭即將吞噬一切的野獸,俯瞰着整個咸陽。趙郢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下意識地看向了咸陽城中的某個方向,目光有些前所未有的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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