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到了這一步,無論始皇帝,還是他,其實對於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都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只是,事情不到最後一步,不願意放棄而已。
尉未央如今身負重任,爲了方便,趙郢原本想留尉未央在東宮住下,但被尉未央給婉拒了。
“皇后姐姐尚未入住,我哪有捷足先登的道理——”
說到這裡,尉未央眸光流轉,淺淺一笑。
“夫君,我知道,你對這些規矩向來不太看重,但如今你已經是一國之君,擔負着治理整個天下的責任,之後,還會有更加龐大的後宮,若是再如之前那般隨意,時日久了,下面的人難免就會亂了心思,這是容易留下隱患的大事,不可以不慎重……”
趙郢:……
他很想說,朕不要那麼大的後宮,但卻知道,那幾乎不可能,只要他還在這個位置上,就會無數人,以各種各樣的理由給他塞女人。
“我和你阿翁私底下商量了一下,對於我們來講,其實住哪裡都無所謂,我只是想着,你阿翁如今年不過三旬出頭,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若是就這般幽禁深宮大院裡面,做一個無所事事的太上皇,實在是太過煎熬了些……”
一衆下人,也紛紛要圍攏過來給他行禮,自家小公子,如今已經登基爲帝,他們心中早就激動萬分,此時,見到趙郢,就跟打了雞血似的。
“不必了,朕今日要回去一趟……”
陳平遠遠地就看到了張良,就知道他有意在等自己,不由微微加快了點步伐,主動打了一個招呼。
“不用了,稍後我會騎馬回去……”
那一聲陛下,還故意拖長了音,叫的婉轉調皮,待到趙郢想要給她一個教訓的時候,她已經笑着翩躚而去。
臨走的時候,羋姬還不忘回頭再次叮囑趙郢。
這也是趙郢只提封賞,也沒有提自家父母之後會住哪裡的道理。
“當時,我就知道的,陛下龍章鳳姿,一定會有一番出息……”
……
趙郢的回府,讓羋姬驚喜莫名。
“我大秦宮殿衆多,許多宮室,都還空着,若是阿翁和阿媼相中了哪裡,儘管跟我說,我回頭就給你們安排……”
趙起聞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家這位大哥,用力地點了點頭。
吃過晚飯,就見自家阿媼數次欲言又止,好像有事要與自己說,自家阿翁扶蘇也煞有介事地坐在家族,沉默不語,用眼神偷偷地打量着自己。
“大哥,他們都說你現在是皇帝了,以後就不回來了……”
經過尉未央這麼一鬧,趙郢連日來有些沉悶的心情都輕鬆了許多。
“你且不可忘了……”
趙郢聞言,不由哭笑不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正要跟你們商量,如今您爲皇太后,阿翁爲太上皇,自然不適宜再住在此處,哪有自己當了皇帝,還在外面住別院的……”
“見過御史中丞……”
“車府令是要找我?”
英布:……
趙郢笑着揉了揉她有些蓬鬆的腦袋。
“陛下,現在可要安排晚膳?”
按照趙郢的想法,自家父母其實可以在剩下的宮室之中,隨便再挑一處住下,比如和章臺宮比鄰的華陽宮,那樣的話,正好和自己的東宮比鄰,自己來往也方便些。
阿房宮雖然沒有後世杜牧寫的那麼誇張,但也真的不小,裡面的宮殿鱗次櫛比,很多地方甚至尚未完工,想要給自己父母隔離出一片住所,自然不在話下。
聽聞自家大哥,又回來了,正準備吃飯的趙希,蹭地一下子就竄出來了,遠遠地一個縱跳,就極爲熟練地朝着趙郢懷裡撲來。
他忽然有些明白,爲啥這貨明明累得夠嗆,卻硬是拿着自己的長戟寸步不離了,感情還是錐古那個夯貨的鍋。
那內侍聞言,又忙着要去準備皇帝的車駕。
趙郢這才揮手,示意衆人退下,這纔看向自己這對父母。
但狂熱崇拜是一回事,當這個執戟郎是另外一回事。天天扛着這個,也實在是太難了,原來,當陛下的執戟郎這麼難的嗎?
天龍破城戟,委實是沉了些,這幾天抗下來,一向自負勇武的英布都快給自己整自閉了。
此時的扶蘇,聽到自家大兒子的話,不由心中狂喜。
同時,也方便自己阿翁,幫自己盯着這處註定要超越稷下學宮的場所。
見這貨死鴨子嘴硬,趙郢也懶得再去管他,這玩意兒,願意扛着就扛着吧,就當是體能訓練了。看看天色尚早,趙郢又去培養青黴素的偏殿去看了看。
趙郢只是稍微一想那幅畫面,就不由一陣惡寒。
趙郢聞言,不由啞然失笑。
張良沒有直接回話,而是默默地扭頭,看了一眼只剩下滿天餘暉的夕陽,然後收回目光,默默前行。
羋姬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扶蘇,見自家這位夫君,眼觀鼻,鼻觀心,對於自己跟兒子的互動,就跟靈魂出竅似的,沒給任何的迴應,這纔有些忐忑地看着趙郢,提出了自己和自家夫君的擔憂。
“這個——”
“誰規定,太上皇就得躲在深宮大院裡的——您老人家,若是真閒不住的話,就還是繼續幫我盯着點阿房學宮的事務……”
眼看着趙郢走出宮門,張良這纔不緊不慢地收拾好幾案上的奏疏,然後捧着,走出大殿。這些東西,要交由丞相府,由丞相和御史大夫等人再次審覈,確認無誤後,再發往天下各地,詔令執行。
他指了指英布扛着的天龍破城戟,稍稍猶豫了一下,儘量避免傷到了這位漢初三英之一部下的自尊心。
“朕又不是在領軍打仗,哪裡需要走到哪裡都帶着這把武器,再說,以朕如今的身手,朕就算真的要斬將奪旗,暴起殺人,又何須用得着這個……”
趙郢並不知道,手下兩位大臣,已經開始在擔心這個問題,哪怕他知道了,恐怕也能一笑置之。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什麼天無二日,世界那麼大,大到足以放得下自己和大父兩個人。
乘坐皇帝的車駕,回自己家……
“這個不用隨時帶着的……”
趙郢不由哈哈大笑,微微下蹲,抱着了趙希的身形。
晚飯的時候,大家雖然依然像往常那樣,說說笑笑,但趙郢卻敏感地察覺出了衆人的拘束。甚至就連如今已經被自己尊爲太上讓皇帝的扶蘇和自家那位沒心沒肺的嫡親孃親,說話間都下意識地帶着一種討好的語氣。
二弟趙起就規矩多了,見趙郢回來,剛下意識地叫了一句,忽然意識到不對,趕緊又匆匆地當衆改口,就想一本正經地上前拜見,卻被趙郢瞪了一眼,沒好氣地擺了擺手。
說到這裡,趙郢提議道。
英布:……
陛下的勇武,竟然到了這般恐懼的地步嗎?
……
張良抱着奏疏呢,也不好回禮,故而側身站在路旁,很是禮貌地衝着陳平點了點頭。陳平走到他身邊,腳步微微一頓。
“前日,我拜望錐古將軍的時候,將軍曾私下裡告訴我,執戟郎,執戟郎,一定要爲陛下拿好長戟……”
怪也只怪錐古那廝長得太過憨厚,又太會演戲,當時說話的那語氣,誠懇之極,絲毫不像作僞。但此時,也不好直接把陛下的武器給扔了。
張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已經坐到大廳裡的趙郢聞言,不由哭笑不得,趕緊撤回了自己的注意力。
趙郢一聽就知道是自家阿翁的主義,稍微想了想,很是乾脆點頭答應下來。
“嗯,大兄!”
低頭看看自己手中扛着的天龍破城戟。
趙郢:……
“張車府令,辛苦——”
陛下想騎馬回去,那就騎馬回去,內侍很是恭順地下去了。抱着天龍破城戟站在大殿門口的英布,見趙郢出來,趕緊抗起來跟上。
“車府令,此言何意?”
兩人都沒有說話,一直快走到丞相府的時候,張良才忽然幽幽地說了一句。
“我這就去找府上的管事,讓他們幫忙打理一下家裡的東西……”
“陛下,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啊……”
趙郢微一沉吟,便面色平靜地擺了擺手。
“……”
這個時候,他才深刻地認識到,如今自己和原來真的不一樣了。當自己從始皇帝手中接過那一枚傳國玉璽的時候,就註定以後的自己,恐怕很難再像以前那樣逍遙自在,想去哪裡去哪裡了。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得考慮周全。
“啊,不用隨時帶着嗎?”
雖然張良只點了一句,但是他卻馬上就明白了張良到底擔心着什麼。
但這並不能阻擋這些人對自家皇太孫的崇拜,回到住處,依然忍不住興奮地嘰嘰喳喳,說起皇太孫昔日的往事。
只不過華陽宮,多少有些不吉利,讓他稍稍有些踟躕。
陳平心中一顫,良久,他纔不可思議地擡頭看向張良,然而,張良卻彷彿那句話不曾說過一樣,已經抱着厚厚的奏疏,與他擦肩而過。
這把長戟,自己別說用,就單純扛着,都費勁!
隨後,羋姬和扶蘇兩人,又特別謙卑地給趙郢提要求,想要住到阿房學宮去。
英布瞬間瞪大了眼睛。
“天無二日啊……”
“就算是大兄以後不回來,你難道就不會去宮裡看大哥嗎?”
此時,英布也終於反應過來,知道自己怕是上了錐古那斯的惡當。
說到這裡,張良語氣微微頓了頓,語氣有些莫名。
趙希聞言大喜,一把圈住了趙郢的脖子,點着小腦袋,用力地點頭。
“好,好,好,閒不住,閒不住——我就給您盯着這個,將來,你只管在朝廷打理天下,我這邊一定給你好好地培養出一批人才來……”
趙郢:……
趙郢看着故作淡定,一直默不作聲,實則耳朵豎的高高的扶蘇,不由笑着搖了搖頭。
只留下他,臉色變幻不定。
問了問孫禮等人,準備的情況,這才帶着英布和幾十名宮中禁衛,趁着暮色四合,沒有多少人關注的檔口,悄然出宮。
看着英布抱着自己的天龍破城戟,肌肉賁張,汗水津津,明明已經累得不行,卻偏偏走到哪裡,就抗到哪裡的架式,趙郢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趙郢不由索然寡味,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是徹底回不去。
如今,始皇帝之所以願意把江山和權柄,毫無保留地都交給當今陛下,可一旦那奇藥真的有效果,陛下也徹底恢復了呢?
這個結果,只是稍稍一想,兩人就覺得心頭髮麻,不寒而慄。
處理完昨天積壓的最後一道奏疏,趙郢起身,招呼張良把這些奏疏都拿下去,這才起身準備出門。
“阿媼,什麼事,您儘管直說……”
“沒事,臣別的本事沒有,還多少有一把子力氣……”
當晚,趙郢在王南、虞姬和李姝三人的房間裡,露了個面,就很是自然地住進了須卜蘭朵的房間。這讓僅僅被封了一個良娣的須卜蘭朵,不由精神大震。
趙郢:……
有些規矩,就算是自己不在意,也會有別人在意。
豈止是煎熬,簡直是折磨!
“以御史中丞看,那道上古奇藥真的有那般神奇嗎?”陳平聞言,不由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問道。
……
他可是親眼看到,這把長戟在陛下手中宛若燈草的樣子,五指撥動,就可以讓這把數百斤的長戟輪轉如飛。所以,這幾天,他看趙郢的眼神,都有些狂熱。
“這裡哪裡有什麼陛下,有的只不過是一個想回來看看的大兄罷了……”
張良正目不斜視地走着,心中卻在默默地計算着時辰,眼看着快要走大殿的時候,眼睛的餘光果然瞥到那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心中一鬆,不動聲色地放緩了腳步。
“下官聽聞,御史中丞今天去看了陛下找到的那道上古奇藥……”
“大——陛下……”
一旁的內侍見狀,急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請示。
只能強撐着。
趙郢不由微微蹙眉,揮退了衆人。
時間,一如既往地公平正義。
不分堯舜,不管賢愚,它都不曾爲誰停留過片刻。
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三天!
趙郢已經逐漸適應了皇帝的位置,而始皇帝的身體卻越來越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