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竟然私底下對他說,天下亙古未有之大變局,將自此而起。
將從何處起?
那一片試驗田嗎?
莫不成這羣人,還真能把陛下口中那個畝產數十石的雜交水稻給弄出來?
他不敢想象,但卻深知,自家師父和小師妹,都是真正的奇人,很少無的放矢,故而對於那片試驗田,以及正在試驗田上勞作的墨家子弟就莫名地多了幾分敬畏。
“良見過矩子……”
遠遠地看到田擊帶着一衆弟子,正赤着腳,在一片剛剛開墾出的稻田裡親自插秧,這是在趕種今年的晚稻,張良停下腳步,很是恭敬地拱手爲禮。
聽到張良的聲音,田擊從田間直起腰來,笑着衝他微微點了點頭。
“張車府令,可是又來尋黃石公?他正在前方山溪處與令師妹一起釣魚,你自去尋他吧……”
張良道了一聲謝,沿着田間開出的小路,往前面走去。
“每逢大事有靜氣,你如今貴爲車府令,終日侍奉在當今陛下身側,怎麼這養氣的功夫不進反退……”
剛剛準備咬鉤的銀魚,受到驚嚇,打了旋兒,倏地鑽到深處不見了蹤影。
“是陛下今日隨手畫的……”
這丫頭,真的是蕙質蘭心,看到了自己的心坎裡。
“師父……”
趙郢神采奕奕地從後宮出來,開始自己一天的忙碌。
上卿蒙毅,御史中丞陳平,內閣首輔大臣曹參,帶着皇帝車駕,代表陛下出迎。中尉王離,原太孫府率更錐古,率領數百精兵,一左一右隨行護送。
見始皇帝沒好氣地瞪着自己,他只能苦笑道。
“大父,四叔明天一早就能回來了,您老人家能不能別表現的這麼淡定啊,您好歹的興奮一下,不然顯得我這個當皇帝的穩不住氣……”
尉未央俏臉羞紅,舉起小手,沒好氣地推了趙郢一把,趙郢笑着摁下她的小手,很是認真地道。
“就是你身邊那位女官的師兄?”
忍了幾次,張良還是沒有認真,再次開口。
說着,緩緩蹲下身子,手中的草圖在黃石公面前緩緩打開。
忍不住以手捋須,微微搖了搖頭。
“你自己想辦法,反正不能負了人家姑娘!”
細節!
忍不住微微蹙眉,淡淡地道。
“陛下——”大殿深處,尉未央的嬌嗔已經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音。
有些事,既然不可問,不可知,那就像自家師父所說的,老老實實地做好自己的事,做好陛下交代的每一件事。
眼不見,心不煩。
趙郢話沒說完,已經被尉未央一臉正色地給制止了。
“這是從何處得來?”
始皇帝便樂。
“你那位叫阿女的女官,我見過,是一位好姑娘,你大母也頗爲喜歡……”
每一點,每一處,都堪稱完美。
鄭太后一邊說着,一邊隨手遞給趙郢一份冷飲。
張良還欲多問,黃石公老人,已經背起魚簍,飄然遠去。許負揹着魚簍,在身後亦步亦趨,走出不遠,回頭朝着兀自在那裡發呆的張良揮了揮手,嫣然一笑。
“陛下可是還在憂慮鉅鹿郡那邊官員的缺口……”
“回去吧,盡心盡力,好好地給這位陛下做事——其他,不要想……”
“哪怎麼辦?”
張良等了良久,等不到黃石公的吩咐,正要開口問些什麼,卻見黃石公已經神色釋然地站起身來,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自己的魚竿、魚簍。
黃石公開始神色還有些不以爲意,可目光掃到上面的圖案之後,手卻不由一哆唆,差點把自己的鬍子都給拔下來。
黃石公:……
“陛下,你我夫妻一體,你的大父,就是妾身的大父,救治自己的大父,那裡需要什麼獎賞呢……”
大秦需要新的血液,但不需要不知人間疾苦的新人!
並不是他吝嗇於賞賜,而是,他真的還沒有從前世那種“一家人”的狀態,過渡到“孤家寡人”的狀態,相較於自己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更喜歡一家人那種融洽無間的狀態。
趙郢不由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陛下——”
機緣巧合地成了趙郢急於豎起來的標杆。
以張蒼的才能,只在河西充當一個縣尉,絕對是大材小用了,而今,正好可以藉着這個機會,調回來,放到鉅鹿郡去試一試。
“大父,我明天給您染染頭髮吧,都染成黑色的,顯得年輕……”
還有內閣的李忱、徐志和卓易,也需要再去地方上好好沉澱一下了。
故而,真要給了阿女身份,阿女反而不能像現在這樣,充當身邊女官,隨時伴隨左右。
小溪在半坡處折了一個彎,留下一處深潭,潭水清冽,常見有巴掌大的銀背小魚,在水中游走,算是阿房學宮中一處頗爲清幽涼爽的去處。
趙郢看着一臉認真的尉未央,嘴角不由泛起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
喝一口渾身清爽,算是趙郢在這個時代最喜歡喝的冷飲之一,每次趙郢過來,鄭太后這個大母都會親自做一份,給自家大孫子送過來。
沿途,時不時就能看到挽着褲腿,揹着斗笠,面如老農的墨家子弟,在田間一絲不苟的勞作。張良早已經見慣了墨家的這種做派,徑直穿過這片稻田,走向那一處從山頂蜿蜒而下的小溪。
噴霧器的製作進度,比他想象的更快,只是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少府的左工室那邊的工匠,就成功地製作出了第一個試用品。
張良顧不得自家師父的教訓,徑直從袖中取出趙郢隨手畫的那副草圖。
“幹嘛,都看着呢……”
說起這段往事,趙郢都忍不住啞然失笑。
他如今是皇帝,自己不能隨身帶着自己的妻妾充當護衛。
黃石公顧不上這逆徒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當即一把抓了過來,朝草圖上看去。
……
但熟悉他的張良和許負卻知道,自家這位師父,此時此刻,內心絕不平靜,
張蒼!
“滾,滾,滾,少給我搗亂,我都做曾祖的人了,要那麼年輕做什麼……”
趙郢笑呵呵地跟始皇帝開着玩笑,他自然知道自家大父,是在趁機點自己,可他自己也很無奈,阿女這姑娘明明都是自己的人了,也天天跟着自己,可愣是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封賞。
趙郢不由再次苦笑。
聽着這爺倆在那裡聊起這個,剛剛端着兩份冷飲進門的鄭太后,忍不住沒好氣地把話頭接了過去。
這些工匠,在瞭解了噴霧器的原理之後,很是巧妙地採用了粗細相間的兩根竹竿,取代了原有的皮鉗,並用現成的竹竿,取代了軟管,雖然使用起來,不如後世噴霧器方便,但成本卻一小子降到了最低。有大秦強大的流水作坊,這種簡易的噴霧器,以及調製好的農藥,開始源源不斷地往鉅鹿郡運送。
看着故意喝得很大聲的大孫子,始皇帝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乾脆起身走開。
翌日。
趙郢笑着點了點頭。
“師父,弟子好像發現了傳說中的仙家器物……”
說着,動作不急不緩地再次拋出魚鉤,閉目養神。
冰鎮的酸梅湯。
聽到尉未央的聲音,趙郢這纔回過神來,大手一伸,把尉未央攬到自己懷裡。
趙郢並不知道,自己因爲一時走神,而隨手畫的這一副草圖,竟然在張良和黃石公師徒眼中,引發瞭如此奇妙的聯想。
惹來尉未央一陣嬌嗔。
“什麼是顯得你穩不住氣,是你本來就穩不住……”
看到黃石公的背影,張良忍不住再次加快腳步。
看着被自家師父忘形之下,直接撞到水裡的魚竿,張良不由嘴角抽搐了一下。輕咳一聲,憋着笑意把手裡的草圖遞了過去。
“你身子骨不好,就先別喝了……”
“子房,浮躁了啊……”
張良自己在那裡呆愣了半天,這才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的住處。
“師父——”
回到自己寢宮的時候,心裡還在琢磨自家四叔那株所謂的能延年益壽的植株,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乃至尉未央進來的時候,他都沒有注意到。
拿魚竿處,微微晃動的波瀾,出賣了他此時此刻的情緒。
“陛下,臣以爲,或許可以及科舉所取之才補充之……”
“好,那就不謝——”
張良:……
細節太真實了!
“央兒,你救了朕的大父,朕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你,說吧,想要什麼,朕一定好好的獎賞你……”
張良:……
始皇帝一邊說着,一邊哭笑不得拍開這狗東西的大手,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這臭小子肯定是故意的,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把自己的頭髮弄得一團糟。
始皇帝沒好氣地道。
兩個怪人!
這大孫子,還是扔了算完!
大秦始皇帝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九日,公子高的船隊終於抵達咸陽城外。
“這就對上了,這就對上了啊……”
“你說的那個染髮的藥劑真的有那麼好用……”
“子房,可有什麼建議……”
趙郢聞言,不由心中一動,微微點了點頭。
黃石公看着他,很是認真地搖了搖頭。
一旦塵埃落定,剩下的就是善後與追責的問題了!
“師父,這些東西到底……”
不過,說完,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
見趙郢盯着眼前的奏報,沉默不語,張良很有眼色勁兒地給趙郢捧上來一杯清茶,然後垂着手站在一旁。
哪怕是從底層百姓中走出來的官員,也必須有基層歷練的經歷。至於李忱、徐志和卓易三人,已經算是幸運兒了。
趙郢樂呵呵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雲中的巨型鐵鳥!
形似車馬卻不見牛馬的鐵盒,以及那一道在鐵軌上宛若巨龍的龐然大物。
趙郢說着,彎腰把尉未央抱起,大步往寢宮走去。
到了下午的時候,又有快馬來報,東海君公子高的船隊,已經抵達函谷關。約莫明日一早,就能趕回咸陽。
或許是該把這個人調回咸陽了。
黃石公強壓着心中的激動,一眨不眨地看向張良。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這些草圖,絕非忽發奇想的產物。
只要這批農藥和噴霧器運送過去,鉅鹿郡那邊的蝗災很快就能得到遏制。
始皇帝恍若無意地提了一句。
始皇帝:……
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越看,眼中的震撼之色越重。
趙郢一邊給始皇帝按捏着太陽穴,一邊忍不住在那裡絮絮叨叨地吐槽。
……
始皇帝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摸,結果直接被鄭太后給收了回去。
趙郢聞言,不由心中一動,腦海中忽然想起一個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身影。
“人家小姑娘那是不要名分嗎?那還不是怕你給了人家名分,就把人家往深宮大院裡一扔了之,人家小姑娘,就是想在你身邊待着……”
黃石公:!!!!!!
“陛下!”
許負見張良被自家師父教訓,也不釣魚了,反而收起魚鉤,赤腳踩在水邊的青石上,饒有趣味地打量數次欲言又止的張良。
“不是我不給名分,是她不要……”
畫這副畫的人,一定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些奇物!
趙郢得了這個好消息,都有些坐不住了。
黃石公似乎被這一個詞擊中了要害,臉上的震撼期待興奮,終於慢慢消退,緩緩地撿起自己的魚竿,再次拋下,臉上也再次恢復了往日裡波瀾不驚的神態。
良久,張良才聽到黃石公近乎癲狂的喃喃自語。
“自然,當初若不是我機靈,險些都被逍遙生那狗東西給騙了去……”
“大父,這可不像您啊,您以前可沒這麼無聊……”
黃石公:……
場面堪稱浩大。
所有人都以爲,趙郢出動這麼大的場面,是要歡迎自己那位從海外歸來的四叔,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當今陛下之所以動用這麼大的陣仗,其實就是爲了保護緊跟在四公子高身後的那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
從高空往下俯瞰的話,就能發現,無論是王離錐古,亦或者是那數百精兵,都是隱隱以那輛馬車爲中心,如衆星拱月,把那輛馬車牢牢地護在了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