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坐下後,讓王承恩,張若麒,王鬥三人也說兩句。
王承恩身爲中官,爲皇上寵愛的司禮監大太監,實折上達天聽,又掌握糧秣及功次覈對,督諸軍勇怯,權雄勢大,王鬥與張若麒,都謙讓着,讓公公先說。
王承恩含笑站起來,說道:“咱家也沒什麼好說的,咱家受皇上重託,定然不負聖恩。糧秣運送,一定督送到位,不讓前線戰士短了衣食。有立功的,咱家也定實場核較,不使立功將士心寒。當然,有敢畏怯後退,不盡爲國作戰者,到時也別念咱家不顧情面。總的一句話,一切爲了遼東勝局。”
王承恩的話,給在場衆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雖然他話說得和氣,但語中森然之意還是誰都聽得出來。看來想要飛黃騰達,實不能得罪此人。看得這個外表和氣,實則深沉冷森的司禮監大太監,在場衆多將官,都將其列入需要巴結的對象。
張若麟拈着自己一絲不亂的鬍鬚,似對王承恩的話極爲讚賞,不時微笑點頭,在王承恩說完後,他含笑對王鬥說道:“今日盛宴,忠勇伯是否說兩句,壯壯我軍威士氣?”
王鬥朗聲笑道:“方纔洪督與王公公都說得多了,本伯就不獻醜了,還是張監軍言說,鬥洗耳恭聽。”
張若麒謙讓幾句,也站起身來,說道:“王師雲集遼東,軍心可用,本職以爲,當乘銳而擊之,以定遼東勝局!如此,方下不負衆望。上不負聖上及諸公殷殷寄託之意。”
此話一出。遼東各官將,洪承疇的親信幕僚謝四新等人,都臉色一變。只有洪承疇含笑坐着,不動聲色的樣子。
張若麟說了一大堆,他代表朝廷。代表兵部尚書陳新甲的意思,衆人也非常給面子。
此後廳中一團和氣,衆人大杯大碗歡飲,特別遼東及入援各大將們,基本上都是長相粗野的武夫。他們大聲囔嚷,斗酒拼酒,讓廳中吵雜一片。
這種場合,王樸向來如魚得水,他在進入寧遠前。對遼東諸將嘀嘀咕咕,此時卻與吳三桂,白廣恩。馬科。祖大樂,劉肇基等人言笑晏晏。相互敬酒,哪有絲毫芥蒂的樣子?
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則與密雲總兵唐通相互摟着脖子,不時發出一陣低笑,也不知在談什麼妙事。
各武夫放浪形骸,酒碗拍得咣咣響,相比之下,王鬥這一桌就比較無趣了。
總督洪承疇,是個斯文的人,遼東巡撫邱民仰,看起來比較嚴肅克板,御史出身的人,果然就是比較冷漠。還有同桌的兵備蔡懋德、張鬥諸人,他們談論些詩句詞牌,王鬥又哪懂了?
而且大家說話前,都要先對聖上及朝廷歌功頌德一番,方纔舉杯喝一小口,也沒有人敢斗酒拼酒,未免悶了點。
當然,他們對王鬥還是非常客氣的,以洪承疇爲首,不時提及一些軍事戰務,與王鬥探討,不使王鬥受到冷落。
席中,王鬥發現一個有趣的人,就是那個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寧前兵備道右參政仍帶降職一級蔡懋德。他一直默默坐着,只吃素菜,竟然不吃葷菜,看他坐姿,似乎在位上修撣一樣。
對蔡懋德王鬥有些瞭解,聽聞其父母皆持佛戒,蔡懋德從小受染,承繼家學,平日律身如苦行頭陀,看起來果然不假。
或許長年吃素,蔡懋德顯得極爲瘦弱,曾有人上書言其文弱,不宜擔此戍邊重任。但因其知人善任,又習於用兵,帝深信之,所以蔡懋德官運很好,歷史上蔡懋德一直任到山西巡撫。
蔡懋德默默吃菜,看王鬥似乎很注意自己,他對王鬥略略頜首,說道:“忠勇伯好釋學嗎?”
語中帶點南直隸崑山的口音。
王鬥還沒說話,遼東巡撫邱民仰己是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子不語亂力怪神,在酒席上談這個?還對忠勇伯這個大將談?
兵備張鬥爲人風趣,他笑道:“維立啊,佛家言不殺生,你對忠勇伯這個血戰大將談佛學,是否找錯人了?”
衆官都笑起來,蔡懋德搖頭道:“佛家講慈悲爲懷,然也有怒目金剛,斬妖除魔之說。”
見蔡懋德看着自己,王鬥沉吟了半晌,說道:“宗教博大精深,非鬥隻言片語能說清,不過宗教對安定民衆,安撫人心處頗有妙用。我們處在大千世界,對許多事務無知。無知,則產生恐懼,恐懼,便會去追思,去探尋前因後果。探尋不到時,便會迷惘,混亂,如此,佛學諸教便有其用。自度度人,心平則天下平。”
王鬥一番話,讓席上衆人都意外地看他一眼,沒想到其武人一個,竟有如此見識。
洪承疇深深地看了王鬥一眼,撫須沉吟。
蔡懋德大讚:“妙也,忠勇伯此言大妙!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很多人怕死後一片漆黑,實不知眼前就是黑暗,都說生死事大,卻不知剎那間生死流轉。”
蔡懋德似乎得到知己一般,與王鬥談論起生死來,看得餘者各人暗暗皺眉。
正說着起勁,兩個大將端着酒碗過來,卻是山西總兵李輔明,援剿總兵左光先。
李輔明約與楊國柱同歲,一張國字臉滿是風霜雪雨,舉止中頗爲豪邁,他來到王鬥身前,哈哈大笑道:“早聞忠勇伯大名,惜不得一見,今日相見,說什麼也得痛飲數杯!”
那左光先一臉亂蓬蓬的鬚髮,身材極爲魁梧,也爆雷似的說道:“不錯不錯,忠勇伯怎麼也得給面子,今日不醉不歸。”
王鬥站起來,笑道:“怎敢勞動李帥與左帥過來?該鬥過去敬酒纔是。”
李輔明與左光先二人,見名滿天下的忠勇伯態度和氣,這麼給臉面。都心中大悅。大笑:“那就同飲。”
李輔明原爲祖寬部下,遼東人,不過自到山西鎮後。不免與遼東各將疏遠一些。
他與援剿總兵左光先一樣,都是洪承疇任薊遼總督後,隨洪一起出關的大將。不過左光先卻原是秦軍麾下,操着滿嘴的陝地口音,素以驍勇聞名。
正說着話,又有一大批大將過來,卻是遼東總兵劉肇基,寧遠總兵吳三桂,遼東大將祖大樂,東協總兵孟道等人,身後還跟着一大羣將官。都是來向王鬥敬酒的。
看到吳三桂過來,薊遼總督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臉上露出笑容。洪承疇更起身笑道:“長伯啊。可是來向忠勇伯敬酒的?”
吳三桂施禮道:“回督臣,正是。”
洪承疇撫須笑道:“應當的。忠勇伯治軍打仗出衆,長伯你英略獨擅,廉勇過人,也是我遼東傑俊,當多多親近纔是。”
吳三桂又再施禮道:“督臣教導得是,三桂也是這樣想的。”
祖大樂大笑道:“宣鎮有傑俊,我遼東也有傑俊,以後這天下,還是你們年輕人的。”
祖大樂此時爲祖大壽之堂弟,祖大壽、祖大樂、祖大弼三兄弟皆爲遼東大將,祖家世代爲遼東望族,勢力極大。祖大樂也算吳三桂長輩,言語中,極力爲吳三桂撐腰。
聽祖大樂這樣說,身後一干衆人都是附合,只有遼東總兵劉肇基微笑不語。
王鬥看向吳三桂,還是那樣白皙英俊,世家子弟風範盡顯無疑。看衆人樣子,竟隱隱以他爲首,很多人還語帶巴結。一旁的薊遼總督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也對吳三桂真心愛惜,語中多有誇讚。
“好會得人心啊。”
王鬥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依他得到的情報,吳三桂在任寧遠團練總兵後,在洪承疇支持下大力練兵,兩年的時間,練成遼兵二萬,都有戰鬥力。與其父吳襄一起,還練就一支吳氏家丁,內精騎二千,皆以五十騎一隊,分四十隊,每隊設一領騎官。
吳三桂將這些領騎官的姓名分別書寫在竹籤上,平日插在自己靴筒上,遇到緊急情況,便信手從靴筒中取出一簽,呼叫某領騎官,該領騎官即統領本騎隊,跟隨他衝突決陣,無往不利。
而且吳三桂也頗爲善戰,崇禎十三年,清兵圍困錦州後,不論夾馬山遭遇戰,還是奇襲清兵鑲藍旗營地,或是五道嶺伏擊戰,其人多有傑出表現。
特別崇禎十四年,清騎充斥錦、鬆各處,勢殊猖獗,錦州糧草不足,各運糧官驚心奴儆,不敢前往,吳三桂自告奮勇,以新年過節,出其不意之計,將糧草運去。
正月初二、初三兩天,他以牛騾驢車三千四百輛,裝米一萬五千石,安全躲過清兵的監視,運糧到錦州。後又空車安全返回寧遠,並未遇警,絕無疏失,更大受薊遼總督洪承疇與遼東巡撫丘民仰的誇讚。
衆人認爲,吳三桂冒險督運糧食,顯見他的膽略遠在衆將官之上,實心任事,忠可炙日。
加上父親吳襄、舅父祖大壽全力扶持,吳三桂本身也非常會做人,輕財好士,待人和藹,並無名門之後的傲氣,極受遼東上下官將好評。
吳三桂還非常善於攀附,高起潛監軍遼東時,吳三桂就認其爲義父。方一藻巡撫遼東時,吳三桂與其子方光琛結爲結拜兄弟,洪承疇經略遼東後,他又迅速與洪承疇親信幕僚謝四新結爲至交,如此精明機敏,想不發達都難。
看他身旁薊遼總督洪承疇,神情中對其依重之意明顯。
相比之下,劉肇基這個遼東總兵就有點尷尬,論後臺與威望,都不能與吳三桂相比。事實上,洪承疇己經在考慮解劉肇基職,代以吳三桂爲遼東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