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王鬥哈哈一笑,說道:“吳將軍少年英傑,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他豪爽地與吳三桂連幹三杯,不過總感覺吳三桂對自己,隱隱有些嫉妒。
或許因爲他世家大族出身,無數人脈,成就卻不及自己,心中產生了妒意。
不過這等心理極爲微妙,等閒人等感覺不出來。
吳三桂之後,遼東各將一擁而上,紛紛向王鬥敬酒,搞得文雅的一桌喧騰一片。
王鬥來者不拒,衆人連呼忠勇伯豪氣威武。
對這些遼東將領,王鬥也有收集情報在內,崇禎十三年各人到東路觀摩練兵後,紛紛在軍中設立撫慰官,餘者倒沒什麼變動。
因爲遼東與別鎮不同,各堡軍戶,都是各將名下佃戶,對主將的忠心不用說,這也是遼軍守土時,戰力較爲出衆的原因。當然,他們戰力出衆,卻只聽主將的,也是遼東將門軍閥形成來由。
此後各總兵紛紛來向王鬥敬酒,如薊鎮總兵白廣恩,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等人。各人表面上對王鬥仰慕佩服非常,不敬酒,不足以表示自己的敬意。
武人的心理,王鬥向來瞭解,一一應對,在他的感覺中,馬科油滑,白廣恩驕橫,唐通有點白面書生樣子。
他能說會道,口才與柳溝總兵陳九皋,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不相上下。不過依自己情報,此人口辯無勇略,膽子很小,就是花花腸子不少。
一場大宴,很多人喝得酩酊大醉,無人臣體。
今日無事。大家宴後各去休息。不過臨行前,王鬥總感覺薊遼總督洪承疇,內心壓抑的着急。
果然第二天。洪承疇就迫不及待,召請各將各官議事。
……
崇禎十四年七月十八日,辰時正點。總督大堂內。
各將各官分列而坐,洪承疇身爲薊遼總督,名義上援軍與遼東軍,都受其節制,正中危坐在上首,左右幕僚肅立侍候。
左下位,第一個坐着監軍王承恩,第二個,坐着監軍張若麒。隨後。坐着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鬥、姚恭、王之楨、蔡懋德,又有通判袁國棟、朱廷榭。同知張爲民、嚴繼賢等人。
右下位。王鬥身爲忠勇伯,坐在第一位。
隨後宣府鎮總兵楊國柱。薊鎮總兵白廣恩,遼東總兵劉肇基,山西總兵李輔明,大同總兵王樸,援剿總兵左光先,山海關總兵馬科,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密雲總兵唐通,寧遠總兵吳三桂等人按班次身份而坐。
今日能入總督行轅議事的,武將至少是總兵級別,只有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身份特殊,排在了最後就坐。
看着高居上位的忠勇伯王鬥,各位總兵何等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洪承疇看衆人一一就位,特別各位武人,舉止不免過份粗曠一點,他輕咳一聲,撫須笑道:“遼東戰局,牽動聖上及朝野諸公心思,今王師雲集,我大明將士,在遼東超過二十萬衆。更有神機營神威大將軍炮前來,神火飛鴉等利器,定大挫虜人氣勢!”
堂內轟的一聲,衆人都是七嘴八舌議論,特別遼東各將,吃夠了清人紅夷大炮的苦,此時己方也有大量紅夷大炮,哪能不喜?
那些神機營神威大將軍炮雖然行動緩慢,然炮營早早出發,卻是早到寧遠。這些火炮到後,寧遠上下,都視若寶貝,炮手們更好吃好喝的養起來。符應崇到寧遠後,這些火炮,又重歸其人指揮節制。
而且不久前兵部將從東路購買的五千杆精良鳥銃,分了三千杆給遼東各軍,又配上威勁子藥,各方裝備,增強不少。現又十數萬援兵雲集,對錦州清兵的勝算,大大加強。
上面的裝備,大部出自神機營前營,衆人如此重視,不免讓符應崇洋洋得意,不過表面上卻若無其事,一副平靜的樣子。
“我師現又有忠勇伯的犀利炮營……”
洪承疇繼續誇讚,見衆人歡喜,說道:“但是……”
他嘆道:“自逆奴屯義州,圍錦州始,本督率衆數往救援,賴聖上洪福,官兵戮力捍禦,斬獲擊斃多賊。然奴賊勢大,錦州之圍,久久不能解除。現鬆、杏各堡更急報傳來,逆奴擁衆急攻,架推紅夷炮車,用炮狠打,鬆、杏諸堡,岌岌可危!”
王鬥恍然,這纔是昨日洪承疇憂慮的原因吧。
兵備道張鬥擔憂道:“賊奴突然攻打鬆錦甚急,顯然要逼迫我師儘快出軍,心思叵測。”
兵備姚恭道:“虜人急攻,錦州形勢已不容拖延,援軍需儘快前往。”
兵備王之楨不同意:“賊奴此舉必有所圖,我等需小心計議,免得墜入賊人奸計。”
蔡懋德說道:“塘報傳來,鬆錦各處的奴軍越來越多,他們這是增兵了?”
衆人一凜,若是這樣,那以後的仗就不好打了。
王鬥更是雙目一寒,他是知道的,歷史上鬆錦之戰,清國雲集的大軍最終達到二十四萬。
其實經過多次入關劫掠,擄獲人口,皇太極時代,他們丁口達到最高峰。奇怪的是,入關之時,八旗丁口反而減少不少,史書家估計,可能是戰事,疫病等方面造成的減員。
當然,到鬆錦的清人很大部分是各旗未披甲旗丁,包衣奴才什麼,戰力比不上正規軍,但造成的聲威還是很大的。
他開口道:“現鬆錦奴軍,總數有多少了?”
在座各位總兵都是仔細傾聽,洪承疇只是搖頭:“哨探粗粗估計,己經超過八萬,實數多少,難以勘查。”
王鬥心中搖頭:“情報方面。明軍做得不足啊。”
監軍張若麒很注意上首洪承疇的神情。此時他輕咳一聲,將衆人注意力轉到自己身上,說道:“王師己盡數到達。現錦州危急,我援軍需儘快前往鬆錦各處,若錦州被奴賊攻下。那就萬事休矣。”
說到這裡,堂內各人同樣擔憂,他們是來入援的。若錦州等城被清兵攻下,那這次聲勢浩大的應援行動就成爲一場笑話,衆人非但無功,反而有過,一時間附合的人不少。
洪承疇搖頭:“現奴賊兵力佈局尚未查清,各方不詳,怎可倉促進軍?”
兵備道張鬥、王之楨、蔡懋德都是附合。認爲兵兇戰危,不可倉促行事,免得墜入賊人奸計。總得各方查清楚再說。
聽衆人爭議不休。張若麒眉頭一皺,他猛地站起。厲聲喝道:“前怕狼後怕虎,怯戰畏戰!敢問諸公,若遲遲不進軍,致使錦州失陷,諸公何以向聖上交待?向本兵陳大人交待?若諸公不可決,本職便向朝廷上書,由聖上來定奪吧!”
他這一喝,堂內立時凝重起來,先前的友好輕鬆氣氛,蕩然無存。
洪承疇雙目一寒,張若麒一個區區兵部郎中,竟對自己一方大員大呼小叫,實是無禮!他是幾品,自己是幾品?
不過,洪承疇轉念一想,現張若麒身爲朝廷監軍,代表的是兵部尚書陳新甲的意思,甚至有可能是皇上的意思,方纔他說這話,難道皇上與衆臣都達成一致了?若自己與朝廷唱反調……
他心念微動之間,一時間沒有說話,似乎以督師之位,竟被張若麒這個小小監軍壓迫下來。堂內各人看得大跌眼鏡,轉動別樣心思,只有王承恩嚴守不插手方略原則,閉目靜坐不語。
洪承疇看向遼東巡撫邱民仰,邱民仰略一點頭,洪承疇又看向王鬥。
不說王鬥身爲忠勇伯,身份高貴,便是當年王鬥雄姿,特別在通州逼退清軍的情形歷歷在目,給洪承疇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王鬥意見對他很重要。
洪承疇溫言道:“忠勇伯怎麼看?”
一時堂內目光,都聚在王鬥身上,文官謀劃方略,向是大明傳統,此時督師不問餘者總兵,連吳三桂都不問,只問王鬥,可見王鬥今時不同往日。
不過謀略方面向是大明各武將短處,戰場拼殺可以,讓他們授計獻略,擬定幾個方略出來,他們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有心而無力。
王鬥沉思,按目前的情形看,清人比歷史上提早增兵了,自己這個蝴蝶效應,扇得越來越大了。確實得進軍了,免得錦州被提前攻下,大軍入援成爲一場空談。
他說道:“洪督,諸位,鬥以爲,東虜賊計明顯,就是要逼迫我師進軍,以便在途中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之計,無非趁我師急行,設伏打援罷了。那又如何?只要我師小心謹慎,步步爲營,多派哨探,中伏的可能性就極少。他們來的兵多,正好會戰,來的兵少,正好將計就計,挫其軍心士氣!”
王樸與符應崇首先叫好,楊國柱,曹變蛟、王廷臣接着贊同,一干老將如劉肇基、李輔明、左光先都是點頭,認爲可行。這也是雙方爭議不下,兩全其美之策。
張若麒哈哈一笑:“正是如此,忠勇伯之言甚合吾之心,我師不得急進,也不得畏進,但立時班師進軍,那是肯定的。”
他對洪承疇施禮道:“方纔本職焦燥了一點,但也是一片公心,萬望洪督師不要介懷。”
洪承疇微笑道:“有張郎中贊畫方略,是本督之福,王師之福,本督哪會介懷?張郎中請上座。”
兩人又是一團和氣,便如方纔的衝突不存在一般。
此後說起大軍開拔之事,依目前情況,王師行軍,主要危險之地便是過了塔山城的鬆、杏一帶。依洪承疇的安排,杏山一帶丘陵山險較多,可行步營與車營,松山一路平坦,有利於騎兵出行。
洪承疇久在遼東,對當地情形瞭解。衆人對這安排都無異議。不過……
王樸與符應崇都忍不住看看王鬥,早在京師時,二人就被王鬥描繪的糧道斷後遠景說得面色蒼白。他二人的大嘴巴,說得曹變蛟與王廷臣都爲此擔憂不己。
此時見洪承疇遲遲不說起後路之事,如在杏山等處守軍如何安排等。王鬥也是端坐不語的樣子,王樸咳嗽一聲,終於忍不住提起此事:“末將有一事請教洪督,有道計毒莫過絕糧,若賊抄襲後路,大軍如何保證糧道萬全呢?”
洪承疇神情溫和,似乎並不介意王樸的插嘴,不過他還沒有問答,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卻是響起:“王總兵的意思。是大軍到了杏山後分兵嗎?”
王樸看去,卻是山海關總兵馬科,他笑嘻嘻的樣子。語氣卻讓人難以忍受:“賊兵越來越多。若逼以車營,全師雲集。還可守戰兼顧。若分了兵,被賊各個擊破,這責任,由王總兵擔當嗎?”
王樸心中惱怒,媽的馬科,昨日跟自己喝酒時,稱兄道弟的,轉眼間就變臉了,小人!
面上王樸也是笑嘻嘻的,他取下自己的頭盔,彈了彈上面不存在的灰塵,一下將掉落前面的幾根髮絲甩到腦後去,慢條斯理又戴上頭盔,說道:“馬總兵這話就不得體了,本職也是考慮到大軍的安危,怎的莫須有的罪名就堆到我王樸頭上了?這裡可沒有秦檜!”
馬科猛地站起,森然道:“王樸,你在說我是秦檜?”
王樸仗着自己與王鬥等人交好,並不畏懼,他對馬科斜眼相睨:“我可沒這麼說,某人心中有鬼就難說了。”
馬科大怒,這時符應崇說道:“喲,大夥都消消氣,王總兵也是爲大傢伙考慮,沒了糧草,大夥都要吃西北風呢。”
堂內衆將也是勸說,密雲總兵唐通更過來圓場,最後馬科氣乎乎的坐下,不過望着王樸的眼神,還是兇光閃閃的。
對武人間的紛鬥,各文官都是視若無睹,事實上,他們也樂於見到,監軍張若麒這時道:“方纔王樸將軍點出糧草後路之事,不知洪督可有相關佈置安排?”
洪承疇拈鬚微笑:“自然,本督之議,可令署前鋒右營參將錢有祿,總巡立功參將竇承烈,杏山路副將鄭一麟,隨同鬆杏防營副參遊各將,如夏承德、池鳳高、佟翰邦、王家楫、餘應選諸人,督以遼東總兵劉肇基,駐於杏山各堡,定可防護後路,阻奴賊之部從杏山西北曠野襲來。”
衆人沉思,王鬥搖了搖頭,兵太少了,這些營伍多是一、二千人,將官雖多,軍士總數卻不到三萬,也不夠強,都是當地守兵,一部分營兵。歷史上洪承疇也是這樣安排,不過在皇太極領軍狂攻之下,半個時辰都沒堅持住,松山與杏山等地的聯繫立時中斷。
張若麒也看出這一點,皺了皺眉,說道:“入援的大將,不安排幾個?”
當日王鬥與皇上對談,他也是在旁聽着,記憶猶新,感覺防護後路的兵力太少了。
他雖然催促進軍,但對後路糧道問題,同樣關心。本兵陳新甲的意思,是讓自己好好配合忠勇伯。王鬥關心後路,希望留下重兵守護,自己當然要關注這一點,畢竟他想勝,但更不想敗!
洪承疇不悅,他久處督師之位,對自己謀略非常有信心,幾次率兵救援,大多安然無事,更增強自己信心。在他看來,杏山等處這樣安排,己經足夠了,張若麒還在衆人面前質疑自己?
不過面上洪承疇溫和如初,耐心解說道:“錦守頗堅,未易撼動,今奴賊更爲勢大,當聚兵一處,守而兼戰,然後可以成其守。杏山守兵足矣,鬆杏相距不遠,若虜人乘虛而入,回軍往救,當也容易。若分兵處處,豈不聞薩爾滸之變乎?”
張若麒一時啞然,他對軍事瞭解不多,對遼東地勢戰局更不瞭解,哪說得過洪承疇?自己催促進軍目的己經達到,洪承疇也確實在杏山等處安排了大量守軍,不過……他不由看了王鬥一眼。
這時兵備道張鬥猶豫道:“督臣,是否在杏山等處多安排些守軍,職下以爲,杏山城堡內外,兵力還是薄弱了點。”
洪承疇忽然聲色俱厲,衝他喝道:“我十二年老督師,兵力是否薄弱不知道?你書生一個,又懂什麼,要你來教本督?”
他雖然不敢對張若麒發火,但內中的積火,一下子發泄到職下官員頭上,他在遼東威望極重,平時也待人溫和,此時突發脾氣,立時將張鬥驚得面無人色,他結結巴巴道:“督臣息怒……職下,職下……”
洪承疇繼續對他喝道:“清談空言,不通實務,本督要你何用?出去!”
張鬥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起身跪在地上,他連連叩頭,啌啌有聲,額上鮮血淋漓,讓人見之心驚。
堂內各人,一下子被嚇住了,連王樸等人都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張若麒臉色難看,洪承疇這是殺雞儆猴啊,明着對張鬥,暗裡對自己,他罵張鬥是書生,何嘗不是罵自己?
王鬥咳嗽一聲,說道:“洪督,張兵憲也是無心之失,就不要苛求太過了。”
洪承疇哼了一聲,對張鬥道:“即是忠勇伯求情,便饒了你,當謹記慎言。”
張鬥爬起來,連連道:“是是,職下記住了。”
他抺了一把額頭,滿手的血,看他如此,堂內各官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只有王承恩繼續端坐,似乎沒看到眼前一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