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陣地又吹天鵝聲,這次是百子銃與小佛郎機齊發,大量一斤或五兩的彈子,還有密密匝匝數不清的鉛子咆哮而出。
明軍車營前,似乎一片火光,伴隨的,還有大股股騰起的濃厚白煙。從劉肇基處看下去,車營前方與中間,似乎被煙霧籠罩,嗆人硝煙味,一直傳到他的鼻中。
劉肇基望向清軍陣地,那邊大批的盾車頃刻間成爲廢車,百子銃一銃可盛鉛子二三百,十銃就是鉛子二三千,百銃就是鉛子二三萬,劉肇基車營,共有百子銃數十門,可籠罩左右近千步的範圍。
萬餘彈丸激射而去,射穿了無數盾車的遮板,射穿了上面的皮革,射穿了上面蓋的厚厚棉被。卟卟卟卟,密如雨點的聲音中,盾車碎裂,棉絮紛飛,大股大股的血霧激起,盾車後的清兵甲兵,無甲兵們,波波如草似的栽下。
不同大小的鉛子激射入他們體內,在他們身體中橫衝直闖,將他們內臟胸腹快速攪得稀爛。很多人捂着肚子,望着流出的大腸小腸,發出非人的嚎叫聲。
看東奴前沿一陣大亂,傷亡衆多,遼東總兵臉上露出笑容,軍功到手了。
清軍共數百輛盾車,前面百餘輛,打造比較精良,不過在佛郎機與百子銃轟擊下,至少毀去數十輛,餘者也是傷痕屢屢。而且明軍猛烈的炮火下,失去遮掩的弓手與推手亂成一鍋粥,猶豫着不敢上來。
隨後劉肇基皺起眉頭,後面的虜賊,在銳兵們壓迫下,趁着己方車營被煙霧籠罩,仍推着後方相對簡陋的盾車。尖叫着衝上來。急速進入百步之內。
奴賊表現有點不尋常,按理說早該潰敗了,劉肇基冷哼一聲。繼續下達命令。
又吹天鵝聲,車營火箭齊發,鳥銃手們。持着東路精良的鳥銃,也開始準備作戰。他們從車營每車前方,遮牌孔位處,探出一杆又一杆油亮閃光的厚實鳥銃。
這些戴着明盔,穿着棉甲的鳥銃手們,同樣分爲三層,而且只以前方善射之人射擊,餘者二層,都是傳遞與安裝子藥。
他們瞄着越衝越近的韃子盾車們。烈日下滿頭的汗水,身上棉甲騰騰冒着熱氣,緊咬着腮幫子。只等待中軍命令。他們身旁身後。各大小將官們也在咆哮,未得號令者。不得開銃,否則就地軍法處置。
銃手身後,密密的麾下戰士,頭裹折上巾,穿着短罩甲,持盾牌大刀長槍,嚴陣以待。
……
一些清軍閃出盾車開銃,啪啪有聲,不過明軍仍然不與理會,韃子兵最喜歡虛銃誘我,其實打的都是空彈。若一開銃,他們就趁機衝上來了。遼東總兵劉肇基的部下,久與清軍接觸,對他們這一套早了如指掌,各兵只是傾聽中軍號令。
天鵝聲再次吹響,明軍陣地又是火光一片,大股大股的濃煙噴出,銃聲轟鳴大作,一些未來得及遮掩的清人弓手胸口激射出一股股血箭,向後摔倒出去。
東路的鳥銃威力強勁,這個距離,便是許多清軍盾車的遮板棉被同樣打透,更別說後面相對簡陋的盾車了,就見盾後的弓手與推手們,不斷被打透盾車的彈丸擊中,一個個慘叫着倒下。
劉肇基在山頂上看得親切,滿是風霜的臉上笑開花,這靖邊軍的鳥銃就是好使,他繼續傳令。
天鵝聲又響,數百杆火鐃齊射聲再起,又響,密密麻麻的火銃探出遮板孔位,盡情向前方噴射大股硝煙。
瀰漫煙霧中,就看到那邊的韃子們狼奔豕突,亂成一鍋,他們的弓箭射程五十步,哪能與東路打造的鳥銃相比?一時間,光捱打不能還手。
不過清軍大陣鼓點聲不絕,大量的弓手,在盾車掩護下,還是嚮明軍車營逼來。
到這個時候,他們終於可以射箭了,不過有遮牌擋着,他們看不到明軍車營內的情況,所以都是拉弓搭箭,向車營方向仰射。
弓弦聲音大作,密密麻麻的箭矢嚮明軍車營飛來,炮手銃手們,都緊貼遮牌之後,後方的冷兵器手們,則密匝匝豎起盾牌。
箭矢高高落下,一波接一波連續而來,還是有一些士兵受傷,不過劉肇基認爲非常值得,與韃子打仗哪有不傷亡的,而且看交換比,己方大大佔優。
而到這個時候,清軍盾車們,都逼到了車營前的拒馬之處。不過要搬開這些拒馬,就必須閃出盾車之外拉扯,正好成爲己方軍隊的大大靶子。
明軍火銃不斷對他們射擊,將他們打翻在地,加之佛郎機,火箭時不時發射,雙方的互射中,清軍弓手絲毫佔不到優勢,他們在車營五十步內難以寸進,傷亡慘重。
山頂上歡呼一片,到了這個時候,己方可說勝了,這次戰事,軍功頗大,斬首怕能超過二百。
終於,清軍大陣意識到,靠盾車弓箭,攻不進敢戰的明軍車營之內,他們的鼓聲響起,衆多的盾車弓手後退閃避。
隨後不久,煙塵騰起,竟有大批大批身披重甲的滿洲鑲紅旗,鑲白旗韃子,驅趕着大量的馬羣,滾滾往明軍車營衝來。
這些馬羣的眼睛中,都蒙上了黑布,而且大量馬羣之後,是一波波身披重甲的二旗死兵,又有明盔明甲的巴牙喇兵隨後,竟要用馬匹衝陣?遼東總兵眉頭皺起,這韃子下的本錢太大了,他們也捨得,今天吃錯藥了?
看這些重騎狂奔過來,聲勢浩大,車營明軍的臉色終於大變,這時山頂上一個將官大叫:“大帥,韃子從左翼與右翼進攻了!”
劉肇基連忙看去,果然車營的左右前方,都有煙塵滾滾,大股大股的清騎,從兩側包抄過來,劉肇基面沉似水。冷哼一聲。己方騎軍衆多,他並不畏懼,當下點起二將。各領騎兵一千五百出戰,務必要守住兩翼安全。
再看正前方的車營處,滾滾奔來的賊奴重騎近兩千人。遼東總兵神情凝重,看來今天得有一場苦戰啊。
清騎衝鋒中,明軍車營天鵝聲大作,銃炮齊鳴,車營的佛郎機,火箭,輪打不絕,清軍人馬不斷撲斷。
特別車營的百子銃,雖然裝填不易。不過還是有近半裝填好子藥,他們一輪齊射,打得前面奔來的馬匹與重騎。仆倒一大片。人叫馬嘶,大量浴血受驚的馬匹狂衝直跳。
不過在那些死兵的控制下。滾滾的人馬,還是朝車營急衝而來。
車營的鳥銃手,又進行三輪齊射,不過在清人重騎威勢下,這三輪齊射,齊整與發射密度,卻不如先前面對清人盾車。畢竟他們雖然敢戰,但紀律與戰力,遠不能與靖邊軍相比。
蒙上眼睛的清人馬羣,橫衝直撞,衝開了前方的拒馬,往各輛戰車狂衝而來。它們看不到戰車前方架着的長槍,特別發狂之下,悍不畏死,轟轟巨響中,在明軍銃手面如土色的眼神中,衝開戰車,直入車營之內。
後方滾滾清虜死兵與銳兵,也狂叫着直入車營而來。
“殺奴!”
劉肇基紅了眼,搶到一個鼓手身旁,親自擂起大鼓來。
“殺韃子啊!”
激昂的戰鼓聲中,銃軍後面密密匝匝的長槍手,大棒手,刀盾手嚎叫着撲上來。
長槍手上刺賊,下刺馬,大棒手專衝那些清騎馬頭招呼,衝裹着重甲的韃子頭上招呼。刀盾手緊跟長槍兵,刀棍兵身後,狂聲吶喊,填補空缺。
一時戰事血腥絞着,被衝開缺口的車營幾處,密集地擠滿清軍與明軍。
長槍瘋狂刺來刺去,大棒長刀砍來砍去,狹窄的空間,能發揮的餘地很少,除了刺還是刺,除了砸還是砸,灼熱的陽光下,血腥味蔓延,滾熱的鮮血不斷從彼此戰士身上流出,溼潤了乾燥的土地。
未想到明軍如此堅韌,衝開車營後還是死戰不退,那些清人重甲一時間舉棋不定。他們衝進車營後,也失去戰馬優勢,除了面對面下馬肉搏,別無他法。
清人重甲不斷涌入,戰鬥進行到白熱化時,遼東總兵劉肇基,親自領着家丁參戰,他舞着一根沉重的狼牙棒,大開大合,所到之處,當者披靡。
清人重甲,刀砍不進,槍刺不進,遇到他的狼牙棒,卻只有死路一條,不斷被他砸成肉泥。
啊哈,劉肇基一聲怒吼,沉重的狼牙棒直擊而下,面前一個鑲紅旗撥什庫下意識舉起一塊皮盾。
轟的一聲巨響,滋滋滋滋,皮盾四裂,血肉飛濺,夾着骨折聲音啪啪作響,撥什庫的左手完全斷折。
斷折處,白森森的骨頭顯露出來。
“啊~~~”
撥什庫大聲呼嚎痛叫。
“死吧,韃子!”
劉肇基紅着眼,又一聲大吼,沉重的狼牙棒當頭擊來。血霧飛揚,撥什庫頭顱炸開,上身變得稀爛,血水嘩嘩的四處激射。他這時身子被戰車夾住,就那樣不似人形的站着死去。
主將如此豪勇,所部明軍無不大振,緊隨遼東總兵身後,大喝殺敵。
不但如此,進入車營缺口的清人重甲,除了面對明軍的冷兵器手,還要防止近旁明軍銃手嚎叫着衝他們狂射。這些明軍銃手鬼鬼祟祟,藉着刀槍的掩護,不斷衝他們轟擊。
鳥銃的轟響中,火光煙霧四射,圓滾的鉛子不斷向他們奔去,輕易破開他們的重甲,撕裂他們的身體,在他們體內翻滾衝撞,帶給了他們極大的痛苦。
強大的衝擊力,也每使中彈者踉蹌摔滾,隨後望着身上不斷噴射的血箭,跪在地上,或躺在地上痛哭嚎叫。
再重的甲,再豪華的裝備,近距離面對東路的鳥銃,也只有死路一條。
這種銃,就是當年那該死王鬥軍使用的銃,怎麼該部明軍也有?有些人憶起當年面對靖邊軍銃炮的痛苦經歷,恐懼上涌,拖着自己外流的大小腸子,尖叫着到處亂竄。
看就算攻入車營,明軍也遲遲不崩潰,己方傷亡不斷加大,這樣的交換比,是他們不能忍受。終於,清軍大陣傳來鳴金收兵聲音,清人進攻隊伍,如潮水般的退去,連攻擊兩翼的騎兵,也一樣退走。
看他們退去,明軍陣地歡呼一片,劉肇基豈敢罷休?
他親自領家丁追殺數百步,不讓清虜把陣前的傷者及死者帶走,這些首級,他要定了。果然,逃跑中,那些清人也顧不上傷者及屍體,讓遼東總兵順利砍到大批腦袋。
部下歡呼狂叫中,劉肇基與家丁們帶着大量人頭得勝回到車營。
此時車營內滿地鮮血,到處是傷者的呻吟,遼東總兵看慣這種場面,不以爲意。他心中豪情滿懷,歡喜無比,此戰粗粗估計,己方斬首超過四百餘級,這是前所未有的大捷,怎不讓劉肇基興奮?
望眼部下,皆笑容滿懷,以一萬對一萬,己方大勝,韃子就算使用重甲馬羣衝陣,仍然失敗,怎不讓衆將雀躍,韃子,不過如此!
一個親近參將大叫道:“大帥,韃子往南山逃去,是否追殺?”
“追殺,追殺,追殺!”
整個明軍陣地都狂叫起來,劉肇基略一猶豫,隨後高呼道:“韃子想逃,哪有那麼容易?兒郎們,隨我追擊殺敵!”
……
大戰得勝的遼東總兵麾下,狂呼着往清軍敗逃方向追去,希望一鼓作氣,再立大功。
不過劉肇基仍然謹慎,以騎兵先追,步軍以車營展開,一路又砍了一些奔逃的韃子步軍們,繳獲不少武器輜重。
衆軍一直追到杏山北的夾馬山下,卻見達賊鑲紅旗,鑲白旗的殘兵敗將們,聚於一處小山嶺之上,他們沒有了盾車,以盾牌大刀弓箭長槍佈陣,嚴守以待。
衆明軍狂笑,風水輪流轉,輪到韃子兵們嚴守了。
劉肇基冷哼一聲,暗想己方以車營攻擊,韃子們便是立於山嶺,也擋不住己方的銃炮。
劉肇基正要下令攻擊,忽然他一愣,隨後面如土色:“不好,韃子在這裡布有紅夷炮!”
他突然看到了,還看得清楚,這座小山嶺的旁邊有一座大山嶺。山巔之上,密密地推出一輛又一輛的大小紅夷炮車,炮口朝向處,正是自己的車營。
而己家的車營,離他們的炮車,距離不到一里。
“有伏兵!”
劉肇基剛吼出這一句,有若地動山搖,大山嶺處,雷鳴的炮響聲不絕,濃重的白煙騰起,一顆顆清軍炮子呼嘯而來。
清軍需要使用重騎、馬羣才能衝開的車營,在他們火炮下,卻似乎不堪一擊。呼嘯而來的炮彈,不斷衝撞在戰車之上,輕易的將它們擊得粉碎。
炮火猛擊下,一輛輛戰車,被打得四分五裂,尖利的碎屑橫飛,給身後的銃手們,帶去嚴重的傷亡。
一聲巨響,一顆十餘斤重的大鐵球,正巧砸在一輛戰車之上,“轟”的一聲,遮板與堅硬的車料炸開,鐵球挾裹着無數尖刺斷枝,橫掃這一片的明軍們,至少十餘人血流如注,滾在地上翻騰嚎叫。
又一顆沉重的炮子落入戰車後面的步軍陣地,大鐵球激射過去,至少一排二十餘人,都被鐵球撞得骨折斷肢,血霧紛飛……
車營與步營的明軍大聲尖叫,亂成一團……
“紅夷炮確是犀利!”
大山嶺上,站着幾個清將,望着山下明軍的慘狀,各人興奮之餘,也是心有餘悸。
還好中炮的是明軍,若是自家軍隊……
在這些清將後面,山嶺的後方丘陵坡地,又滿滿的布着精騎。看衣甲旗號,有滿洲鑲紅旗,鑲白旗,正紅旗,正白旗,鑲藍旗軍士不等,各旗騎士穩穩策於馬上,雙目閃動中,盡是噬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