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士卒疲憊,加上天色快晚,李自成下令暫停進攻,只在響水左岸密密紮營,他料定了,在己方大軍雲集,步騎集結的情況下,曹變蛟今日也不敢再次行軍。
浩浩蕩蕩的闖軍佈滿田野,他們在各處分部下營,旌旗黑壓壓有若烏雲一般,陸續的,各條道路,各處平坦的原野上,還有源源不斷的步卒與飢兵趕來,喧譁聲音始終不斷。
李自成的大帳設在蔡莊,爲了防止明軍攻擊,在步營紮好營窩之前,數萬馬兵仍然嚴陣以待,防止明軍異動。
那些步卒趕了一天的路,個個疲累,但在老營的嚴令下,卻不得立刻休息,個個拼命的挖溝立營,揮汗如雨的,不過他們的工作,在越來越多的飢兵到達後,也轉移給他們。
望着眼前熱火朝天的場面,李自成躊躇滿志,大方略已定,大軍終於合圍了。
不容易啊,爲了這場仗,自己從靖南伯、寧南伯二位朝廷伯爵東來便開始佈局,也終於,在這離夏邑城幾十裡地方,將曹變蛟的騎營,還有二鎮的新軍步營拖纏此處,然後大軍圍上。
只需在此大敗曹變蛟,河南之地,今後就是自己的天下!
與李自成一樣,闖營及革、左各人個個興奮,熱切看着衆步卒挖溝立營。
與革、左一樣,闖軍中的帳篷並不多,除了馬兵,很大部分步卒都是居住地窩子,飢兵更用說,放眼看去,似乎一片的乞丐營地,但這種簡陋的條件,衆人都看習慣了。
袁宗第建議在步卒到達後,立時在曹變蛟身前不遠處挖掘壕溝,不過被李自成否決。怕會引來曹變蛟的狂爆反應。
再說,步卒飢兵長途跋涉下個個勞累,此時若強迫他們,適得其反,此前馬兵連戰連敗,個個膽寒下,一樣需要休整。就算要挖掘壕溝攔截,至少也要等到明天。
當然,爲防守曹變蛟連夜突圍,他也採取了許多預防措施,這些措施,還防止着王廷臣那方兵馬。
“到凌晨。步卒至少可以到達五萬,曹變蛟插翅難飛!”
看着眼前場面,性情較爲穩重的高一功心情激盪之下,忍不住放了一句豪言。
確實,相比曹變蛟明軍,此時李自成等兵力雄厚。
三家聯軍中,闖營就有馬軍四萬多。步卒十萬,革、左五營也有馬軍一萬五千,步卒五萬,羅汝才,孫可望,李定國等少些,也有馬軍四千多,步卒三、四萬。
三家合起來。就有馬兵六萬,步卒二十萬,脅從之衆更不計其數,數量多少,連李自成等人都不知,但想來數十萬總是有的。
流營兵力崛起就是如此之速,崇禎十四年初。李自成被舜鄉軍打得逃往山中,然不過一年,聲勢又大大超過以前,而且。此次步營兵力更爲精銳。
畢竟李自成大敗傅宗龍後,川、陝數萬軍伍,盡歸李闖,他在崇禎十四年底連破許州、通許、尉氏等十餘處城池,每下一城,官兵也盡數投降,又殺猛如虎,孫應元等名將,又收羅了一些他們部下。
歷史的痕跡也略略有些變動,因與革、左等更早聯合,聲勢更大,絲毫不差,甚至超過歷史上三攻開封時,李自成“步賊十萬、馬賊三萬,脅從之衆近百萬”的兵力。
而且,李自成最大優勢,就是傷亡戰損後,兵力可以得到源源不斷的補充,別看李自成到達前,闖營馬兵傷亡近三千,但只需收羅了馬騾,就可以從步卒中擡一些馬兵上來,步兵死後,也可以不斷的從飢兵中收羅。
他的步營中,雖不少是以前的官兵,但戰力還普遍比以前爲高。
此時闖營實行的是平均主義,官兵基本上一視同仁,雖然部分人待遇享受沒以前高,但也沒了往日吃空餉,喝兵血之事,大家一樣苦,士兵就心理平衡了。
加上李自成不好酒色,脫粟粗糲,與其下共甘苦,對士氣的提高,可以想象。
衆賊大笑中,田見秀也神情嚮往,他說道:“聞聽他們新軍長槍犀利,不知我之槍陣對上,會是如何?”
李過開口道:“同等數量下,義軍怕是不如……但他們畢竟人少,敵寡我衆,只需這個量上上去,耗也耗死他們……”
李自成點點頭,對自己侄兒的成熟頗爲欣慰,他也是這個打算。
歷史上,長槍陣也是闖軍中的招牌之一,就有步卒長槍三萬,擊刺如飛的說法,平時他們的訓練,主要也是由負責後勤與練兵的田見秀來負責。
但他這個長槍陣,除了有注意要長兵短用,當然不能跟新軍槍陣相比。
李自成看中長槍,也是因爲士卒手執長槍,縱然練得不熟,也可以臨敵對陣,但若手執短兵,用得不熟,就跟徒手相搏差不多。
所以他在步營中,對那些較精銳的,戰力較高的士卒,就讓他們練習刀盾,火器,弓箭,對戰力普通的,入步營不久的人,就讓他們練習槍陣。
依靠緊密的隊形,給這些素質較差的士兵以安全感,被動的提高士氣,而且,隊列中的槍兵只要持槍刺就好了,就一個動作,訓練相對容易。
在後勤水平,士兵素質都不高的情況下,長槍性價比確實很高,至於饑民們,所用兵器,就五花八門了。
看着己方兵馬源源不斷到達,李自成心旌搖曳,他看向曹變蛟那方,心中卻在想着,如何用飢兵步卒,耗死他們。
他只有一個遺憾,被王廷臣先跑出去了。
……
事態急轉直下,先前一場場勝利的喜悅消耗殆盡,也讓曹變蛟等人意識到,自己還處於流賊的重重圍困之中。
看着闖賊兵馬源源不斷到達,曹變蛟的心,就象在冰窖浸過一般,冰涼冰涼,那上面的闖字旗號。更是如此的刺眼。
他咬着牙,心中交纏着難以形容的憤恨,身旁各將,也都默然無語,他們緊握着拳頭,或是緊咬下脣,很多人嘴脣都咬出了血。有人憤恨,也有人畏懼,間中有人低語幾聲。
點兵計數,只是爲將者基本技能,不需要對方排着隊讓自己數,曹變蛟一眼可以看出。除了新來不會少於萬騎的闖賊外,眼前也至少有不少於三萬的步卒到達,然後遠處還有越來越多的人馬到來。
他們也絲毫不遮擋自己的行蹤,讓明軍這方看得清清楚楚。
雖然觀看軍容列隊等方面,那些步卒的戰力遠遠不如己方,但蟻多咬死象……
看着那邊,曹變蛟久久不語。
“曹帥。怎麼辦?”
身旁各將都是着急詢問,闖賊主力到了,便是一向從容的親將楊少凡,臉上都現出一些焦慮。
衆人也在爭吵,孫副將建議趁闖賊步營剛到,長途跋涉,疲憊勞累下,立時向他們發起攻擊。或有戰果。
雖然一天下來,將士們也疲憊不堪,但還可以戰鬥。
但顯然,這條建議行不通,因爲流賊馬兵在嚴陣以待,若對他們步營發動進攻,他們同樣可以對己方發起攻擊。又纏鬥在一起,加上天也要黑了,怎麼戰鬥?
曹變蛟最終下令紮營,不管怎麼說。養精蓄銳是最重要的,在羣敵環視下一天下來,很多將士精神高度緊張,也需要鬆弛。
營地紮起來了,闖賊的死馬傷馬也拿來吃喝,總算給疲憊的將士帶去一些安慰。
不過軍官們不得休息,千總級別的軍將都集中到曹變蛟的大帳議事。
“襲營吧。”
有軍官與贊畫提出夜襲。
此時軍中騎兵與新軍犯有夜盲症的人還是少,加上組織力量相對提高,爲夜戰提供了條件。
闖賊的營地,他們也看到,雖然周邊都深挖壕溝,圍了些土壘柵欄,但在他們眼光看來,還是簡陋,只需摸到營前,不論是攻進去,還是舉火鳴鑼恐嚇,都有一番作爲。
但也有人反對,顯然闖賊是有備而來,雖然天剛剛黑下來,但可以看出,他們各營各地,皆是燈火通明,各處哨樁哨馬不斷,想神不知,鬼不覺摸去襲擊,是不可能的。
曹變蛟也緩緩搖頭,他清楚的看到,流賊一個個營地前都豎起木樁,上或用油脂淋上,燃上便若一個個巨大火把,將營前的空地照得明亮無比,便是飢兵營地也是如此,還夜巡哨隊一幫接一幫,怎麼夜襲?
油脂可不便宜,顯然闖賊下了極大本錢,又或許吸取了當時在洛陽被舜鄉軍夜襲的教訓。
還有人提出連夜而走,眼下到夏邑不過五、六十里,急行之下,或許明早就會到達。
但此議也遭到反對,反對者認爲,流賊對己方動靜非常關注,且哨騎密佈,在外頭一圈圈的巡視,哪會眼睜睜地看着明軍逃跑?
就有己方哨馬探知,流賊在離自己營地不遠的朝夏邑方向,至少紮營二萬的流營馬兵,人馬還不解甲,只要他們一得知動靜,就可以將自己纏住。
他們步卒不說,餘下的馬兵同樣會纏上來,雙方在黑夜中搏殺,就算對方會亂,己方同樣會一片混亂,甚至步卒可能一轟而散,這個結果更加可怕。
數千兵馬動靜何等之大?想靜悄悄走是不可能的,所以夜行不行。
也還是那句話,就算到現在,騎兵跑得了,步兵不能。
看衆將吵成一鍋粥,一條條建議提出,又被衆人駁了,曹變蛟的內心反平靜下來,不論流賊到了多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直打下去,死戰便是!
今晚,就養精蓄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