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徵虜大將軍

陳新甲一直呆立良久,這纔回醒過來,誅心之言,這纔是真正的誅心之言!

他大喝道:“荒謬,荒謬,難道會打仗就是罪?兵強馬壯就是過?一定要如左良玉那般酒囊飯袋,你左都御史才滿意?”

他咆哮着:“這次左良玉又跑了,害死大明十幾萬將士,怎麼沒聽你指責其人其行?吳三桂也敗了,也沒聽你說什麼!賀人龍跑了多少次,你也是一心安撫,反倒是打了勝仗的王鬥着力指責!”

他猛地指向李邦華的鼻子,惡狠狠喝道:“敢情在爾心中,魚肉百姓,臭名昭著,屢戰屢敗者纔是國之棟樑!忠君愛國,屢屢打勝仗者反是禍害?還是左良玉他們會鬧,永寧侯恭謹,認爲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李邦華,是不是?”

李邦華冷冷的看着他:“歷來得天下者,又哪個是蠢材?正因爲左良玉、賀人龍、吳三桂皆鼠輩爾,難成大器,故不可懼!唯王鬥可軍可政,乃王者之才,又兼擅於邀買人心……”

他一揚手中的報紙:“滿紙只聞王鬥,可有聖名在內?可有諸公在內?你言王鬥是忠臣,這又豈是爲人臣子作派?”

他一把將報紙甩到地下,厲聲喝道:“此乃圖謀不軌!奸臣也!”

陳新甲呼哧呼哧喘氣,他氣急敗壞,都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李邦華再轉向崇禎帝,端容道:“陛下!”

“夠了!”

崇禎帝猛喝一聲,他一下子站了起來。他的身體搖搖晃晃,只是指着李邦華道:“你……你說了這麼多,李邦華你又有何良策?”

李邦華瞠目大喝:“臣乃十三道監察御史之目,祖制,都察院專監察、彈劾百官,爲天子耳目風紀爾,豈是尋常部官?陛下所言,非吾之職責,陛下這是要壞高皇帝之制焉?”

崇禎帝大喝:“說,你有何策!”

閣內所有人都看着李邦華。周延儒人等。甚至下意識的離他遠一些。

李邦華低着頭,最後緩緩擡起,高聲說道:“臣請封王鬥爲國公之爵,令其入京。居京營總督之職!”

有若霹靂一聲響。閣內衆人再次震動。就聽李邦華昂然續道:“臣一腔碧血,只爲大明!若王斗真的忠心爲國,願意放棄兵權。王鬥到京日,便是邦華以死謝罪時!”

說到這裡,他深深的拜伏在地。

崇禎帝呆住了,他看着跪伏的李邦華,眼中異彩閃動,最後是無比痛惜的神情。

陳新甲呆呆看着跪在那的李邦華,一時間,他都有些佩服地上這個人,這個年過花甲的老頭,雖然他很討厭清流,卻也做不到李邦華這樣以身爲餌,視死如歸。

只是,這沒用啊,李邦華之計若成,確實是一勞永逸,然則事情有這麼的簡單嗎?若果真這麼簡單,歷朝對付軍閥,就不會這樣讓人頭疼了。

他低聲道:“李閣老,你這不行的。”

李邦華猛地擡頭看向他,高聲道:“王鬥不是說他是忠臣嗎,爲何不來京師?他若知曉大義,便不該讓君父爲難!他不來,就是不忠,天下人皆能知其真面目,一禍國殃民的賊子爾!反之,他若來,便是忠臣義士!治國安邦、輔佐君王的王佐之才,吾李邦華甘願當面以死謝吾罪!”

陳新甲啞口無言,一甩袖,恨恨道:“豎儒不足與謀!”

旁邊的魏藻德冷冷笑起來,他慢悠悠道:“真乃荒謬也,李邦華,你在搏取直名,卻要逼迫朝廷與永寧侯攤牌?爾居心何在?爾知道這後果是什麼?雙方若撕破臉皮,這責任你背得起嗎?”

陳演也在旁陰惻惻道:“離計大臣,寒我三軍將士之心,此乃國賊也!陛下,李邦華欲亂我大明江山,使萬民陷入水火,臣請誅之!”

二人的話輕飄飄的,但卻非常有力氣,對得起背後給自己送錢的人,同時李邦華是內閣中東林黨一脈,與周延儒交好,打擊了李邦華,便是間接打擊周延儒,這個魏藻德與陳演共同的敵人!

內閣首輔周延儒在旁邊嘆氣,見皇帝冷冷目光已經投來,他知道自己必須作出決斷了。

李邦華之策顯然不可行,誰知道將王鬥召來京師任國公,這中間會出什麼事?王鬥不來怎麼辦?或是別的事呢?

如有出事,最終倒黴的還是自己這個首輔,相反,陳新甲的策略就不錯,讓王鬥跑得遠遠的,附合各方心意,就算日後王鬥出事,也是日後的事,眼前總能挺過。

而且封賞之議已經幾天了,該做決斷了,否則自己這個內閣首輔,在皇帝心中就有無能的印象。

最近他還一大堆破事,如近期周延儒自恃取得皇帝與各派信任支持,奏請削弱廠衛緝事之權,雖然此舉邀獲衆譽,但卻讓廠衛怨恨上了他,着意刺探陰事,各方羣起而攻之,周延儒焦頭爛額,實是分身乏術。

便鎮之以靜吧,朝廷不能冒這個風險,讓王鬥將注意力朝向北塞更好。

想到這裡,周延儒道:“臣覺陳新甲之策可行。”

吏部尚書鄭三俊、戶部尚書倪元璐嘆了口氣,也道:“臣附議。”

刑部尚書劉澤深、工部尚書苑景文道:“臣同附議!”

禮部尚書傅淑訓道:“哦……臣聽皇上的。”

李邦華只覺憤懣之氣充盈體內,似乎五臟六腑都要燒成焦炭,他差點要猛咳出血,最後又強自忍住,他深深拜伏在地,高聲道:“臣,一心只爲大明,懇請陛下聖心獨裁!”

周延儒等人也一齊跪倒在地,皆道:“請陛下聖心獨裁!”

崇禎帝來回踱步。越走越快,最後猛地停住,他高聲道:“擬旨!”

立時一值守太監出列,崇禎帝冷冷道:“永寧侯鬥,攻略塞外,大功於國,可封其爲徵虜大將軍,充,安北都護府大都護,加其回太子太保。仍爲永寧侯爵。……聞永寧侯鬥。有妾紀氏,賢良有德,可爲一品夫人,蔭子錦衣衛指揮僉事。……應徵虜大將軍之請。靖邊軍忠勇營後營副將韓朝。北征有功。可爲鎮朔將軍,充,宣府鎮總兵官!”

“……聞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老成歷練,辦事實心,可爲欽差大臣,即日出京傳旨,並充任安北都護府副都護,行監軍之職!”

閣內鴉雀無聲,皇帝一系列雷霆決定,讓衆人驚呆了,王鬥終於封上了“大將軍”,與徐達、李文忠、常遇春等人相比肩,明中葉來,只有麻貴封備倭大將軍,仇鸞封平虜大將軍,這榮耀無以復加了。

甚至連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都將送到王鬥那,讓他消氣還是什麼,想必就算聞聽閣內之事,王鬥也不會有什麼針對不滿。

一系列驚雷實是讓人震動,便是聞聽皇帝賞王鬥妾室,此舉不合禮制,各人也忘了說什麼,而且皇帝口中那種刺骨的寒意,也讓衆人不敢多說話。

他們還看向跪在地上呆若木雞的李邦華,孤單淒涼,口中喃喃不知說着什麼,似乎是“臣尊旨……”,不約而同的,衆大臣都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堂堂一內閣大臣……

崇禎帝聖旨不斷,靖邊軍,宣大三鎮很多人都有封賞,但卻似乎將王樸給忘了,只不痛不癢的褒獎幾句,賞了他一百兩銀子,沒的就沒有了。

李邦華捧着聖旨出去了,崇禎帝一直目光冰冷的看着他,直到李邦華人影消失不見後,他眼眸才閃動一下,內中浮起一絲悲涼。

……

接下來閣內安靜,君臣以最快速度解決這些日積累的雜事,各下旨訓斥打了敗仗的吳三桂與左良玉,各貶官數級,令他們戴罪立功自贖,不過仍爲原職。

曹變蛟、王廷臣一樣喝斥,不過發內帑銀與一些戶部銀撫卹戰死將士,原本二人大敗消息傳來後,物議譁然,朝內外不乏有奪其爵位的呼聲,不過不久後宣府時報大力報道新軍之事,朝野輿論又普遍同情。

崇禎帝一樣震動不已,雖然對報紙的逾越非常討厭,但宣府時報又是他了解外界真相不多的途徑之一,還是每期必看,上面記載新軍覆滅時可歌可泣的各項事蹟,也讓他嘆息掩卷不止,心想大明若皆是這樣的忠勇將士,又何愁國事不定?

此後攻伐曹、王二人的奏疏,他盡留中不發,對二人請回本鎮的奏請,崇禎帝下旨,二人暫移開封,若開封無事,二人可回玉田二鎮繼續訓練新軍。

清虜此時正在朝鮮肆虐,直有亡其國度之勢,不說大明現在無能爲力,便是有能力,君臣上下也對朝鮮國的反覆實在厭倦,甚至很多人興災樂禍,除許可江華島的朝鮮君臣流亡大明外,只令山東的總兵劉澤清等人加強防備。

還有一件事必須好好處置,便是王鬥岳父紀世維。

此次征討塞外,名義上是宣府鎮與大同鎮聯合出兵,塞外大捷,作爲宣大總督的紀世維自然有功,朝議認爲可將紀世維宣進京來,在京中任個要職,比如禮部尚書傅淑訓一直想辭職,正好接替他的位子。

雖然禮部下有二侍郎魏藻德與陳演,但大明一般沒有侍郎直升尚書的慣例,都是從地方各巡撫、總督中選任,便如當年陳新甲便是宣大的總督,後調到京中來擔任兵部尚書。

只是這需要顧慮到王斗的看法,朝廷這樣一動,王鬥會不會認爲這是針對他的陰謀?況且紀世維去後,由何人接替宣大總督之職?看來看去,都沒有理想的對象。

畢竟此職直面靖邊軍,直面王鬥,非有力者不可爲,王鬥若不滿意,隨便鬧一下,倒黴的都是接替的那個人。

事實上,宣大總督已經是個冷門職業,從首輔周延儒這裡就可以看出,活動去此處的人少,願意出高價的更少。看來看去,紀世維繼續擔任宣大總督,反是個最理想的選擇。

不論紀世維怎麼想,三鎮巡撫朱之馮、蔡懋德、衛景瑗,忠君愛國是不用說,很好的對紀世維進行鉗制,幾方默契地形成平衡,外人冒然進去反而不美。

況且現在需鎮之以靜,從皇帝的封賞旨意可以看出,近期對王斗的綏靖政策暴露無疑。各人更不想多事。否則李邦華就是他們第二個下場。

由內閣首輔周延儒提議,加封紀世維爲太子少師,此事就此掀過。

……

“流賊雖然移掠餘處,但朕總是擔憂開封之事。眼下大明各處。可還有可供援救兵馬的?”

解決完一系列煩心事。面對的卻是更多煩惱事,崇禎帝頹廢坐回龍椅,只是喃喃說道。

衆臣互視一眼。天下最強的兵馬靖邊軍不敢動,視而不見當他不存在,王樸與王鬥一樣被冷藏,能不能號令動他還是原因,但餘下的,還有可供機動的援救兵馬嗎?

衆人想來想去,三邊總督汪喬年是一,他眼下在河南府剿賊,離開封府也最近。

只是消息傳來,流賊在朱仙鎮大戰後,就有數萬精騎逼向河南府,汪喬年麾下盡是賀人龍、鄭嘉棟、牛成虎諸輩,與左良玉一丘之貉,到現在汪喬年也沒消息,想必凶多吉少。

汪喬年若敗,官兵大潰,還不知會否牽扯到陝西局勢,衆臣都不敢想。

唐通本來緩緩的南下,聽到朱仙鎮明軍大敗後,又跑回駐地了。

山東的劉澤清等部,早接到受命援汴的軍令,但就是畏戰不前,找出種種藉口不敢前進一步,此時官兵大敗,更不用說了。

還有遼東的吳三桂,爲了遼餉如此喪心病狂,他或許不會再出遼東一步,便是願意出兵,可能那高昂的價碼也是朝廷承受不了的。

山西鎮總兵周遇吉可用,但他只有一個正兵營,士卒不過區區三千多人,騎兵更只有千多人,又管什麼用?而且他與山西鎮副總兵李雲曙,還要防備黃河對岸的河南府流賊。

左良玉,崇禎帝已經不想聽到這個人名字,想來想去,也只有薊鎮的楊國柱一萬五千人可以動,崇禎帝咬牙切齒:“遍地軍閥,皆不可用,唯有新軍可以依持!”

羣臣都是看着他,皇帝這話傳出去,衆鎮衆將更加離心離德吧,只是他們不離心離德都一樣,反正都不可用。

陳新甲小心翼翼道:“那便調薊北侯南下,剿滅流賊?”

崇禎帝喝了一聲:“薊北侯不可動!”

衆臣都沉默了,楊國柱不能動的原因他們當然知道,只是,放眼大明,竟無一兵可以調援開封,國事危難如此,衆人都有一種沉重的感覺涌上心頭。

好在流賊二攻開封,皆不能下,衆臣懷着僥倖,心想開封官兵就算不能出城野戰,但守城應當無憂,只是就算開封能守,但中原卻更加糜爛了。

陳新甲深呼一口氣,上前跪下,大聲稟道:“南安伯洪承疇曾有奏,力請複用孫傳庭爲陝西三邊總督,請復孫承宗爲薊遼總督,臣,認爲可行!”

他說道:“還有南安伯一直賦閒在京,雖有舊疾,不勞遠行,但微臣以爲,令其整頓京營,編練京師新軍大有可爲。眼下之局,皆是中樞無力之果,若高皇帝、成祖皇帝在時京營強盛,放眼九邊各鎮,誰敢漠視?”

他大聲道:“微臣還有策,邊軍勞師遠征,終是弊大於利,曹、王之敗,便是其例!便若遼人守遼土,新軍守其土,可令山西鎮巡撫蔡懋德、湖廣巡撫宋一鶴、鳳陽總督馬士英、還有介時孫傳庭在陝西、山西、湖廣、南直隸諸處大練新軍,以免局勢蔓延,流賊荼毒,也若當年楊督時四正六隅、十面之網之策,圍堵流賊!”

崇禎帝站了起來,喃喃道:“孫傳庭……孫承宗……洪承疇……新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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