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爲千年帝都,然崇禎十四年後,飽經戰火多次摧殘,不論城內城外,皆是殘破無比。
入冬之後,這片土地更荒涼了,處處的斷井頹垣,廢礫成堆,寒風吹過,當中一片的荒草搖曳,內中還夾着具具枯骨殘骸,路中又行人稀少,處處炊煙斷絕。
不過在洛水的南岸,布着許多的旌旗營帳,上面多書寫着“羅”、“賀”、“孫”等字樣,一隻老鴰啞啞啞的飛來,停留在一座殘破廟宇的頂端,用它那發紅的眼睛,注視着破瓦下方正大吃大喝的一干流營各人。
“喝!”
“哈哈哈哈,真是痛快!”
絲竹樂曲,輕歌曼舞中,一羣大漢正在山吃海喝,不時夾着衆人的狂笑之聲。
兩撇鼠須,富商打扮似的羅汝才坐在主座上,身旁是他的重要謀士元珪,卻是一個山東人。
然後革、左五營各老掌家,老回回馬守應、革裡眼賀一龍、左金王賀錦、改世王劉希堯、亂世王藺養成等人,又有獻營的孫可望,李定國人等旁邊同桌就坐。
羅汝才外甥王龍、親將楊繩祖,也與各當家部將聚在一起,開了幾桌,不過他的部將李汝桂已隨闖營馬步大軍南下,征戰汝寧府。
朱仙鎮之戰後,李自成採用李定國之計,決定先滅汪喬年,再攻汝寧府,不過見開封官兵膽寒,李自成又稍稍修改了軍略,兩手同時進行。
他與大將劉宗敏,田見秀,高一功等人率大部馬隊精騎,偕同各當家麾下馬兵,雷霆奔襲河南府。
餘下部分馬兵,還有大部分的饑民步卒們,則在李過,袁宗第等人率領下。偕同各當家麾下大部步卒饑民,前往了汝寧府。
眼下陝西官兵被他們打得大敗,汪喬年身死,賀人龍、鄭嘉棟、牛成虎等人逃跑,秦地便若熟透的桃子,只待步卒大軍從汝寧府歸來,順勢強攻潼關。打進陝西去,衣錦還鄉來。
在河南府無事,各當家便是整日聚在羅汝才營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此時各人面前珍食山積。還有酣燕歌舞,實在是樂不可支。
羅汝才嗜聲色,所至郡邑,輒擇子女之美者,後房數百,女樂數部,不言他幾百妻妾個個姿色出衆。便是此時堂上歌舞的女樂們,也個個花枝招展,頗有美色。
這些流賊將領皆是粗漢惡狼,看着這些歌舞的豔姬,有幾個不心動的?放浪形骸大聲調笑只是等閒,左金王賀錦流着口水,眼見一女樂舞到身邊,更猛的縱身一把將她抱住。大聲叫道:“美人兒,到某懷中來!”
在那女子的尖叫中,亂世王藺養成拍腿大笑:“老賀忍不住了,不會拔鳥就在場上幹起來吧?”
衆賊又是一陣狂笑,賀錦用力在她脖上親吻,喘着粗氣道:“某還不至如此飢不擇食。”
他一邊吻還一邊咬,那女子脖上鮮血點點。觸目驚心。
她強顏歡笑,忍着痛楚,不敢絲毫反抗,餘者女樂。也是膽戰心驚的繼續歌舞。
賀錦最後將這女子摟入懷中,右手上下的活動,一邊對羅汝才粗聲道:“曹爺,某看中這女子了,您給個話。”
此時羅汝才身邊幾個俏麗女子同時服侍着,兩個揉肩,兩個敲腿,懷中還坐着一個,不時將好吃的好喝的送入他的嘴中,根本就不用自己動手。
又吃下一口肉,羅汝纔不以爲意的揮揮手,用他那帶着延安口音的陝西話道:“區區一個女子算什麼?賀爺看中了,只管抱去。俺老羅別的不多,帳中美人子女多的是。”
他更對衆賊道:“各當家有看中的,只管選去,俺老羅不會皺下眉頭。”
衆人歡呼,一時堂中一片道:“曹爺豪氣。”
“曹爺慷慨。”
“曹爺真乃我輩楷模也。”
作爲革、左五營大當家,賀一龍當然是被羅汝才重點招待,此時他身旁也有兩個女子喂酒喂肉,敲腿捏背。
酒酣耳熱之時,他有些感慨:“曹爺作派,這才合賀某胃口。驢球子的,象闖王那樣粗衣劣食,一隻雞都捨不得吃,我等冒着殺頭的危險幹什麼,又造什麼反?”
“就是!”
賀錦、劉希堯也頗爲贊同,劉希堯道:“吾等造反,圖的是橫行天下爲快!大碗吃肉,大秤秤金,多玩耍官紳妻妾女子,象闖王那樣的,做人有什麼滋味?”
近期革、左衆人與羅汝纔多有來往,雖然羅汝才兵馬不見有各當家多,但他多智而狡賊,行事爲人也頗合各人胃口,仗義疏財更不用說,好吃好喝的從來不會吝嗇。
加之獻營孫可望,李定國與羅汝才相須若左右手,各當家近期與他多有來往,隱隱有奉其爲首的味道,賀一龍更與羅汝纔打成一片,稱兄道弟。
孫可望眼睛一閃,他握着自己酒杯,意有所指道:“我等粗人,怎能跟闖王比?闖王可是有大志的人,現在更兵強衆附……”
堂內安靜下來,只聞寒風的呼嘯聲,不斷從破廟各處灌了進來。
羅汝才臉色有些陰沉,他鬱悶的揮揮手,讓衆歌舞樂姬盡數下去。近期李自成越發有專制之心,對他們這些平等的盟友也開始傲慢起來,呼來喝去,怎能讓羅汝纔等人舒心?
自高闖王起,各營皆是平起平坐的戰友關係,合則留,不合則去,保留着充分的民主與自由,眼下這算什麼,我羅汝纔等人,是你李自成的下屬?
賀一龍也是臉色難看,罵罵咧咧,他對李闖頗有不滿之心,當時攻打曹、王時,革、左各營損失頗大,然在戰利品的分配上,卻是李自成拿絕對大頭。
還有朱仙鎮之戰後同樣如此,投降的數萬明軍,數千馬軍,特別內中的新軍們,很大部分都被李闖要去,還不單如此。輜重糧草,火炮器械,大量的馬騾等等,都是李自成佔大頭。
若說各戰中都是闖軍佔主力,戰利品這樣分配也就罷了……也不然,若是羅汝才爲主,吃相絕對不會如此難看。
更讓賀一龍等不能忍受的。李闖將他們當下屬的態度!
他們是誰,都是各家各營的領袖,當年起家時,與李闖的資格是一樣老。行事種種,也是各掌各的盤子,各有各的主張。豈能抺下面子,聽別人呼來喝去?
孫可望的話,不由勾起賀一龍的心事,他忍不住大罵出聲:“驢球子,提起這事就有氣,某等可不是誰的家僕奴才,闖王行事。太讓人心寒了!”
藺養成一樣憤憤不平:“闖王這是壞了規矩。”
羅汝才陰着臉,他仍然沒有說話,只是握着酒杯在想什麼。
這還沒完,看着衆人神情,孫可望似乎又很平淡的提了句:“義軍下一步是攻打陝西,若打下陝西,闖王更加勢大……呵呵,怕到時某等更不被闖王放在眼裡。”
李定國沉吟已定。他接着大哥的話,也似乎很隨便的提了句:“只恐介時闖營有兼併之心,若看上我等兵馬怎麼辦?”
堂內竦然而驚,衆皆色變,賀一龍猛的看向羅汝才:“曹爺,您足智多謀,還望謀個方案下來。”
……
“流賊已勢大難制。然其聯營各部,蠅營狗苟,又豈能無隙?學生不才,願伺隙設間。以口舌令衆賊相圖,以潰其腹心,賊必變自內生也!”
開封城籠罩在一片飄雪之下,在巡撫衙門一間偏房內,河南巡撫高名衡背手看着窗外雪花,他身後正有一陳姓書生慷慨陳詞,願意身入賊營,實行反間計,挑起衆賊的火併內亂。
高名衡聽着,良久嘆了一聲:“身入虎穴,此乃九死一生之事。”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那書生深施一禮,昂然道:“若能使衆賊相拼,挽我大明,吾輩又何惜此身?”
高名衡沉吟良久,道:“也罷!”
他揮筆潑墨,書信一封,卻是僞造了一封給羅汝才的“覆信”,上言:“前接將軍密書,已知就中雲雲。及打仗時又見大炮苗頭向上,不傷我兵,足見真誠。一面具題,封拜當在旦夕……”
看着手中的信,他道:“此書稿本撫將遣死士送出,令它故意落於闖賊之手,定將助你一臂之力!”
……
海浪帶着潮水,一道道不斷涌來,拍擊在岩石上,似乎要發出了天崩地裂的怒吼聲。
看着大海洶涌,海濤拍打礁石,不時噴濺起道道泡沫,不論是多鐸還是阿巴泰,皆是色變。
此時他們位於的,卻是朝鮮國最東端的釜山港內,這邊除了港口外,還有一個小城堡,當然,這種低矮破爛的小城堡,在他們看慣了中原那種高大的城池後,皆是不屑一顧。
此時他們駐於朝鮮國內,除了搜刮糧草等事外,就是忙着編整鮮八旗的事,並依宣統帝多爾袞的意思,將所有的朝鮮水軍,都編入了朝鮮八旗內。
有這些鮮奸的幫忙,清國東征大軍對朝鮮的整治也容易多了,當然,換來的便是整個朝鮮國籠罩在一片地獄之中,畢竟朝鮮國小力弱,被阿巴泰等人一搜刮,這個冬天,不知要餓死凍死多少人。
豪華的織金龍纛豎着,密密的巴牙喇聚攏,而在這港口周邊,還有如蟻似的朝鮮人忙着,他們男子皆戴大檐帽,只因身份不同,帽子的質料、形狀不太一樣,腳上穿着白布襪的高腰鞋。
除了男子外,還有衆多女子也被鞭打着,一起參與修建港口,此時她們穿着會順眼些,因爲朝鮮婦女很流行露乳裝,阿巴泰見之以傷風敗俗下令禁止,倒讓多鐸頗爲遺憾。
因爲皇帝在大軍攻佔朝鮮後,有意攻掠日本,所以二位韃將下令修整釜山港,二人更到海邊來,向着海的對面張望。
大海之威,素令不瞭解海洋的人畏懼,看着這海面波濤洶涌的,多鐸與阿巴泰皆盡色變。
阿巴泰也向朝鮮水軍瞭解過了,從釜山到日本國對岸,不算對馬島,也不過四百多裡,然就這幾百裡海地,卻讓人望而生畏。
大清鐵騎陸上馳騁,但到了海面……
阿巴泰更在心裡想:“當年大元攻伐日本,爲何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