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的老營兵一樣覺得雙腿發軟,身體哆嗦,沒人不害怕死亡,特別是這種毫無意義的死亡。
田部總內心一陣顫抖,眼前的畫面太可怕了,不由暗暗後悔自己下來監戰,但此時只能硬着頭皮上,何況他還要整治那個讓他痛恨的人。
甲五號第一道矮牆差不多在半坡上,衆人小心翼翼摸到近前,在七十步左右停了下來。老胡快速安排,衆士卒往道路兩旁的斜坡分散開去,一邊還藉着地勢來掩護自己。對這一套攻溝的各營闖軍已經很熟悉,這樣可以盡力把兵力排開,否則一窩蜂順着道路往前衝,那絕對的是十死無生,大敗而回的下場。
矮牆上靜悄悄的,任由巡山營等人動作,很快巡山營各兵往路的兩邊散好,然後儘可能趴在坡上。內中刀盾手與冷兵器手趴在第一排,鳥銃手趴在第二排,又分爲兩層,弓箭手趴在第三排。
老胡帶着親將八條等聚在斜坡一處,不時呼喝安排,身旁不遠是田部總與部分老營兵,他一聲不響,只以陰冷的目光看着老胡。
那些饑民按隊擠在路上,密密的人頭沿着山道蜿蜒近溝,各人滿臉緊張,很多人全身發抖,眼前一切對他們就是噩夢。
最後餘下部分老營在坡後分散監督,虎視眈眈的看着那些饑民與巡山營士卒。
終於老胡安排完畢,他下令鳥銃兵點燃火繩,然後深吸一口氣,命令後方的饑民上來,就聽一片慘絕人寰的哭喊。
道上的饑民有五隊,每百人一隊,前方三隊扛着土包,後面兩隊則擡着短梯木板。戰事打到現在,就算闖營把打過仗的饑民與未打過的隔開,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戰事的慘烈是每個人都有所耳聞的。況且眼前殘酷的景象作不得假。這種死屍滿地,血流滿坡的畫面,便是各人最深層次的噩夢中也沒有出現。
眼見就要輪到自己,極可能成爲坡上屍體的一員。怎不讓人哆嗦顫抖?
他們哭叫着,被巡山營步卒與老營兵驅趕向前,亦步亦趨,便如將要被送入虎口的羔羊。但不論老營還是巡山營士卒,此時都毫無憐憫。稍走慢一些的饑民,甚至哭聲大些,就被他們毫不留情的砍倒在地。聽他們臨死前的慘嚎,那淒厲的哭叫聲音,餘者饑民嚇得全身發抖,下意識加快腳步,連哭泣都忘了。
老胡面無表情,他朗聲說道:“話不多說,把土包扔到壕溝就能活命,敢後退者。殺!”
他手一揮,催促饑民加快腳步,那些饑民退無可退,又聽了老胡的話,如他們那些前輩一樣,個個神情扭曲起來。
他們來到那些刀盾手等中間,耳聽軍官們的命令,猛然發一聲喊,當先一隊人就衝了上去。
老胡注視着矮牆那邊動靜,喝道:“再上一隊。”
又衝上一隊扛着土包的饑民。
弓弦的緊繃聲音。猛然矮牆後一陣箭矢過來,前方饑民被射翻一片,餘者嚎叫着繼續衝鋒。
老胡喝道:“上上上!”
他下令己方弓箭手拋射壓制,同時最後一隊扛着土包的饑民衝上。
矮牆那邊不斷射來箭只。這邊同樣箭雨過去。
箭矢在空中呼嘯,不時有饑民被射翻滾落,但也有人衝到近前,順利將土包扔入壕溝,安全返回。他們可直接退出戰場,返回營地休息。不出意外,三次後他們就可以被選入步卒之內。
受此鼓舞,最後兩隊擡着短梯木板的饑民也上了前去,趴在坡上的刀盾手與冷兵器手也起了身,他們以饑民爲肉盾,又舉起盾牌護住身上要害,躡手躡腳跟了上去。
他們是主要搏戰力量,一些人手上還抓着長繩鐵鉤,可以不靠短梯就登牆作戰。
猛然矮牆上一連串的爆響,大片的白色煙霧騰起,前方衝鋒的巡山營齊刷刷倒下一大片。
這下火力好猛,不說那些饑民擡着的短梯木板翻了十幾架,就是扔土包的饑民也被打翻好幾個。還有後方跟着的刀盾手,一些人盾牌被打得碎裂,身上激出血霧,踉蹌摔倒在地。
他們淒厲嚎叫起來,中彈不比中箭,那種痛苦難以形容。他們倒在地上,最終命運也是成爲坡上死傷者一員,他們不是新軍,沒有人會去拯救他們。
老胡喝道:“鳥銃手,將他們打下去!”
分兩層趴着的鳥銃手立時後層站立起來,他們發動一次齊射,一陣雷鳴般的轟響,矮牆上一片慘叫,老胡估計有打中十幾個人,就不知內新軍、營兵各是多少。
“再打!”
後層趴着的鳥銃手也站起來,又是五十隻火繩槍噴出洶涌的濃煙,矮牆上慘叫聲音更多。老胡注意到矮牆上一個士兵胸口中彈,他痛苦的捂着自己中彈的位置,身形搖晃幾下,就從矮牆上翻滾下來。
“就近掩護!”
老胡咆哮喝令,巡山營弓箭手、鳥銃手都從斜坡起身,開始往矮牆逼近。
那邊又打了兩次排銃,更多的巡山營士兵與饑民倒在地上,成爲層疊屍體中的一員。不過他們隨即遭到巡山營弓箭手的還擊,不時有人中箭倒下,一些裝填好彈藥的巡山營鳥銃手也陸續射擊,同樣對矮牆的守軍形成威脅。
箭矢在空中尖利的呼嘯,多是從坡下往矮牆上紛飛,守軍的弓箭手不如巡山營多而利,配給他們的火箭也早已用完,更無力壓制他們的弓箭手。
火箭雖利,但消耗的速度太快,轉眼就是幾十發出去,再多的庫存也用不了多久。因戰事激烈,現各防線不但大火箭用完,各營兵钂鈀兼火箭手的火箭也早已消耗完畢。
鳥銃在射速上又有天生的短板,何況這邊也有不少鳥銃手。
——雖然他們的鳥銃與矮牆後營兵一樣,大多質量存在問題,管壁厚薄不一,銃口大小不一,還只能使用火罐鉛袋裝彈。但畢竟是火器,有一定的威脅,特別老胡麾下部分鳥銃還是當初從開封等處得來的支援。還算精良。
在他們射擊下,矮牆上守軍死傷越重起來。
銃彈箭矢呼嘯,雙方不斷有人傷亡,瀰漫的硝煙中。大隊的巡山營士卒靠近了矮牆,密密的短梯木板就要搭上。老胡緊張看着,他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但他知道事情並沒有那樣簡單。
果然己方剛一靠近,就聽一連聲的連綿爆響。矮牆上爆起大股大股濃密的白煙,凌厲的火光連成一線。矮牆上數十杆三眼銃一齊轟射,還是三管齊射,衝鋒的巡山營士卒就密密倒下一大片,密集的血霧從他們身上騰起。
三眼銃雖然威力與射程不如精良鳥銃,但近距離一波流頗爲可怕。它們每管裝着鉛子三、四個,以引線將引藥連在一起,一杆三眼銃就可爆出九個鉛彈。幾十杆三眼銃一齊轟射,威力比得上幾門虎蹲炮。
這也是營兵火器手最猛的時刻,此時他們對敵人的傷害。不會差過那些使用精良鳥銃的新軍火銃手們。
面前瞬間被打空一片人,餘下的巡山營士卒聲嘶力竭的嚎叫,很多人還被三眼銃近距離的轟響激得耳鳴。
慌亂中,矮牆後又傳來大喝聲音,接着一大片黑壓壓,沉甸甸的東西向外面拋來。
這些東西圓滾滾的,甚至落在坡上滾動,驚慌的衆人再一次驚叫,他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守軍用的萬人敵。威力強大,使用方便,早在闖營各處聞名遐邇,令人聞之色變。
果然這些黑沉沉的東西很快炸開。轟然大響中,陣陣濃密的煙霧爆起,各式各樣的碎鐵碎塊向四周飛射,炸得身旁各人鬼哭狼嚎。
一些人甚至被炸得血肉模糊,肚開腸爛,他們滾在地上。淒厲的嚎叫。
老胡就看到一個步卒拼命捂着自己的小腹,那裡垂下一堆花花綠綠的腸子,他叫喊着,如無頭蒼蠅般在坡上亂竄,最後被一具屍體絆倒,滾落一處屍堆中不動。
不單是這種普通的萬人敵,還有些萬人敵炸開後,股股白色的粉末瀰漫開來,一些士卒被白霧籠罩,立時捂着雙眼大聲慘嚎。
還有些萬人敵炸開,陣陣詭異的濃煙蔓延,不小心吸入者立時覺得頭痛欲裂,身體暈眩,甚至呼吸困難起來。
這讓他們驚恐欲絕,慌亂一團,比起普通的萬人敵,這種灰彈、毒彈反而威赫力更爲強大。
“後退者死!”
忽然一些老營兵衝上,衝那些慌亂逃跑的巡山營士卒揮刀就砍,老胡看那些士卒慘叫着,象殺豬似的被砍翻在地,餘者各人趕羊似的被逼迫向前。他目眥欲裂,下意識看了田部總一眼,卻見他冷笑着,洋洋得意的看着自己。
他咬着牙,心下暗恨,猛然一聲怒吼:“上前!”
喝令己方弓箭手、鳥銃手加緊掩護,仗打到這一步,已經不是後退的事。
巡山營弓箭手拼命射箭,一波波箭矢發着利嘯,朝着矮牆範圍傾瀉,鳥銃手也加緊裝填彈藥,不斷朝牆的方向轟擊。
箭矢銃彈當空呼嘯,吶喊聲不絕於耳,終於,一些短梯在矮牆前豎起,一塊塊木板也紛紛搭上。
還有一些巡山營刀盾手甩出鐵鉤,就那樣抓着繩索,從矮牆上爬上去。
……
一個鐵鉤甩上,就那樣鉤住土牆,一個嘴裡咬着腰刀的流賊剛一探頭,督戰的靖邊軍甲長手中長刀對着他的腦袋就是一刺。
“噗嗤!”
精鋼打製的利刃從他的前額穿入,從他後腦插出,利器瞬間刺穿他的整個腦袋。他再用力一抽,如噴泉似的聲音,血珠伴隨着黃白色的腦漿立時噴出,灑落在他的臉上,身上。
靖邊軍甲長手中長刀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重重劈在一個從短梯上探出頭顱的步賊脖上,一大泓鮮血飛濺,那步賊無頭的屍體從短梯上緩緩倒了下去。
隨後他的目光一掃,怒喝一聲,將一個要逃跑的營兵劈死在地。
“後退者死!”
他厲聲喝道。
第一道梯崖後方梯崖上站着一些軍官,看那營兵的腦袋飛上天空,內中幾人神情尷尬,他們看看下方,又偷看身旁的韓鎧徽一眼。
甲五號的守軍已經不是原來那批。但督戰的還是韓鎧徽這些人,畢竟靖邊軍就這麼多,不可能調來調去。
此時韓鎧徽身邊除了總部贊畫、撫慰、鎮撫,就是新換來的前營新軍孫千總。還有高傑麾下的李姓遊擊等人。
李遊擊看着下方戰情,他臉色難看,自己麾下遠遠作戰還好,一近距離搏殺,卻現出了原形。竟遠不如那些操練不久的新軍們,怎不讓人難堪?他看向韓鎧徽目光不由有些尷尬。
韓鎧徽沒在意營兵軍官們的神情,他神情冷肅看着下方,他認得下邊這些流賊,前兩天就是他們接連破了自己的兩道矮牆防線,猝不及防下與他交好的左營新軍楊千總當場戰死,營兵高遊擊跑得快,僥倖逃得一條性命。
當時他在塬頂,得知戰情後下令靖邊軍預備隊出擊才奪回防線,最後清點。甲五號守軍可謂傷亡慘重,所以對這夥流賊也就上了心。
今日再發現這夥流賊旗號,看他們又來打,他就親自趕到近旁監督,果然此時他們發力了。
看下方一些新軍已將方纔那處缺口堵上,不過還是有越來越多的流賊爬上,與防守的新軍營兵展開白刃格戰。那些營兵全靠督戰隊強壓着,作戰意志不高,新軍們則是神情亢奮,奮勇拼殺。
他們銃兵拼命裝填子藥。然後射擊,槍兵也是拼命刺擊,或用撞竿將流賊靠上來的短梯掀翻。還有人嫌長矛近距離使用不便,丟了長矛。拔出腰刀作戰。
矮牆處呼喊一片,鮮血狂飆,不時傳來雙方士卒臨死前聲嘶力竭的慘嚎聲音。
不過爬上的流賊越多,新軍雖然奮勇,畢竟人少,除去陣亡受傷者。此時槍兵已不到百人,他們槍陣在混戰中也沒有優勢。那些營兵不是有督戰隊強壓着,也早潰敗了。
這內中有怕死的成份在裡面,不過韓鎧徽也得到情報,這些天殘酷的戰事讓各營怨氣很大,已經有謠言在營兵中傳播,說孫督臣意欲暗中削弱各營實力,以達到不動聲色讓新軍取代目的。
反應到戰事上,就是他們近戰時頗爲消極。
看下方防線搖搖欲墜,全靠那些靖邊軍督戰隊頂着,韓鎧徽身旁各人神情惶急,總部贊畫也急急道:“韓把總,戰情危急,可否令士卒退入第二道矮牆防線?”
“韓把總……”
那些營兵軍官也是焦急的看向韓鎧徽。
韓鎧徽神情冷厲,他看了下方一會,最終搖頭,第二道矮牆防線雖然險要,但塬面很窄,能安排的人馬不多,平時也只有幾十個銃兵防守。若退到此處,怕一退再退,最後只能退到第三道矮牆防線。
他喝道:“堅守防線,敢有後退者斬!令,靖邊軍預備隊出擊,從夾口處側擊他們的腰側!”
甲五號有兩隊靖邊軍,一隊督戰,一隊預備,出於培養新軍戰力的目的,只有危急的情況下預備隊纔會出擊,眼下到時候了。
隨後他的手一指,指向斜坡中一個鬼頭鬼腦的人物,看他躲避在人羣中,將自己保護得很好,硝煙中若隱若現,卻是老胡。
他厲聲道:“令神射手射殺此獠!”(~^~)
PS:
老白牛:
看了書友的留言,很多人擔心爛尾,或是匆匆結尾什麼,其實小兵剛寫時,就考慮過什麼樣的結尾,幾年過去了,差不多還是初想的那個結局。而且我也仔細思考過了,那個結尾很妥善,達到了心中的初衷,最早的預想,應該很多書友也會喜歡。
大家不必擔心認爲我會草率,這畢竟是自己的心血,我比誰都在乎。而且我是個邏輯派,講的是嚴謹、合理,從作品中就可以看出來。
大家也不必認爲我復更是爲新書打人氣,打廣告,我不是靠粉絲經濟吃飯的人。千戶最初二十四小時訂閱一千二,小兵一千四,不過纔多區區二百訂閱,後來漲到萬五的高訂,七千的均訂,靠的還是後天的努力與實力。
一開新書,一切都是從頭開始,到時大家把我當新人吧,不過這之前,我會把小兵認真更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