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磨坊

“真的要攻入了?”

斜坡上,田部總看着一個個巡山營士卒爬上矮牆,與內中守軍激烈搏鬥,外間還有源源不斷木板短梯靠上,殺聲震天。

他眼中閃過嫉恨,這姓胡的又要立功了,前兩日.他就攻入過這個矮牆的防線,在營中博得巨大的聲望,甚至引起闖王等人的注意,若此次他又再立功……

同時他眼中閃過熱切,若這防線是被自己攻破……

他看向前方矮牆,那方戰事正烈,不過一時半會想要攻破並不容易。

忽然他眼前一亮,夾口處守軍似乎少了一些,可能趕到第一道矮牆處支援去了,那邊守軍本來就少,此時火銃射擊的頻率更是大大減弱,若有人支援掩護自己……

想到這,他立時轉向了老胡。

……

一羣闖兵往三道梯崖形成的相夾路口處摸去,此時斜坡上滿是人影,銃彈羽箭呼嘯,硝煙瀰漫,矮牆各處更殺成一團。所以他們這羣人雖然多些,似乎也沒有引起矮牆上守軍多少注意。

走在這羣人最前面是方纔擡短梯的一些饑民,比起普通扔土包的饑民,他們身材會精壯些,機會也更大,手上還有一把短刀。他們只要活下來,戰後立刻可以被選入各步營內。當然,他們存活環境也比普通饑民危險,畢竟面對的多是守軍的銃彈,此時更被強迫安排在前方作肉盾。

再走在後面是巡山營六十多個鳥銃手,還有三十多個刀盾手與弓箭手,然後是田部總的四十多個老營兵。

卻是田部總認爲可以從夾口處攻,從那處攻入防線內,並要求老胡配合掩護。

老胡起初不同意,認爲夾口處險要,己方進攻,只是徒勞折損人馬。但田部總一番威脅利誘,並言從此處攻入後,就可側擊包抄第一道矮牆的守軍。解決矮牆處仍然膠着的戰事。老胡似乎被他的威脅震住,又或許被他的引誘心動,最後同意了。

這讓田部總很滿意,看向老胡的目光也覺得順眼了一些。當然。此次若是立下大功,這功勞自然要歸自己所有,姓胡的哪邊涼快去哪邊吧。他走在隊伍後面,想起攻入防線後的榮譽,心下一片火熱。

他們摸到夾口不遠處。終於被上面一些銃手發現,立時一陣噼裡啪啦的銃響,白煙陣陣,一些士卒被擊中,前方作爲肉盾的饑民更是倒了好幾個。一些人喊叫着要跑,立時被後方的步卒毫不留情的砍翻在地。

老胡下令鳥銃手轟射壓制,麾下弓箭手也往梯崖上拋射,那些老營兵也取出自己弓箭。他們屬於馬步皆宜,刀盾弓箭齊備,他們射的箭矢又準又狠。一片箭雨過去,立時梯崖上一連串的慘叫聲,上方射來的火力大大減弱。

老胡站在坡上看着,忽然他看到什麼,猛地一陣心悸,一股涼氣就從他的腳底板冒起,他不假思索的往旁邊一閃,一聲鳥銃的轟響,身後旁一個親衛胸口激.射出一股血霧,猛地摔倒出去。就往斜坡下滾去。

老胡只覺毛骨悚然,剛纔要不是這一閃,中彈的就是自己了。

沒等他回過神,親將八條就一把撲過來。將他撲倒在地,他叫道,“胡爺小心。”,老胡又聽一聲銃響,八條頭上的紅纓氈帽就被一顆銃彈擊得飛了出去。

那帽飛走的同時,還帶起一片散亂的髮絲。竟是銃彈擦着八條的頭皮飛過,他的髮髻被擊得散亂,當場不知斷裂了多少根。

老胡尖叫道:“神射手,有神射手!”

他趴在地上,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一層層雞皮疙瘩不斷在皮膚上浮現,自己差點又死了,竟是被這些時間已在各營聞名遐邇的神射手盯上。

老胡知道那些神射手是靖邊軍,幾次三番,差點死在自己人手上,這細作真是做不得。

周邊人等同樣嚇得不輕,不論鳥銃手弓箭手都拼命往那邊射擊,等濃煙散去後,那邊久久沒有動靜。

田部總剛纔也嚇得一起趴下,將身體死死掩藏在一塊土崖小坡之後,此時見老胡貓着腰起來,倒是安然無恙,暗暗遺憾同時,一樣心有餘悸,神射手的可怕,他也是領教了。

他們繼續往夾口處摸去,一路驅趕饑民前行,中途又劈翻了好幾個。那些饑民沒辦法,或是哭喊着,或是神情猙獰上前,也不知上輩子作了什麼孽,才落在這流賊手上。

終於,衆人離夾處口更近,就見路口擺着一些拒馬,一門虎蹲炮安在拒馬中間,似乎有幾個炮手蹲在那邊,別的就看不清楚了,因爲視線被崖坡擋着。

“上前!”

田部總熱切地看着那邊,他一聲怒吼,揮刀就將一個饑民砍翻在地,餘者老營兵也紛紛驅趕饑民上前。那些饑民雖然手上有刀,卻絲毫不敢反抗,他們哭喊着,被趕着往夾口處的虎蹲炮方向衝去。

梯崖上又探出一些鳥銃,打翻一些饑民,隨後就被坡下的鳥銃手與弓箭手壓制。

很快那些饑民衝到近前,隨後他們見一個炮手舉起手上的火繩桿,往火門上點去,在衆饑民驚恐欲絕的哭喊中,虎蹲炮發出猛烈的炮響,一大股濃重的白煙騰起。

一股猛烈的火光冒起,一大波霰彈轟射而出,面前的坡地爆起無數的煙塵,大片的泥土草屑紛飛,陣陣血霧****,二三十個饑民血肉模糊的撲倒在地,各種姿勢的翻滾嚎叫不停。

“上!”

田部總眼睛大亮,官兵開完炮了,再次裝填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此時梯崖上銃聲也是稀稀拉拉,正是好機會!他的長刀一指,他麾下的老營兵以盾牌掩護自己,爭先恐後的往夾口處撲去。

看那些老營兵頂着盾牌吶喊狂衝,一路還將一些擋道的饑民砍翻在地,巡山營士卒都有些憤憤不平,八條皺眉道:“真的攻進去了?胡爺,兄弟們的功勞就這樣被搶了?”

老胡凝視着那方,他搖了搖頭:“怕沒那麼簡單。”

他臉上露出狡猾的神情,低聲道:“總覺得心裡毛毛的。隨時準備走。”

八條一愣,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田部總看部下越衝越近,很快就可以衝進夾口去了,不由裂開大嘴直笑。好,大功到手!

此戰雖說大部分是巡山營的作戰功勞,但自己可以說防線是自己攻破的,巡山營最多隻有配合之功。想到這裡,他心頭涌起一陣得意。回頭看了老胡一眼,想看看他的臉色如何。

卻見他果然臉上變色,卻是愣愣看着夾口那邊。

田部總疑惑看去,隨後他的臉色也變了。

就見一些士兵出現在夾口處,他們一出現,似乎就有一股冰冷的寒意往四周瀰漫開來。

這些士兵手上舉着鳥銃,他們的鳥銃竟然沒有火繩,銃口上配着銃劍,寒光四射。他們一色戴着八瓣帽兒鐵尖盔,盔上紅纓飄揚。他們穿着火紅的棉甲,甲面上滿是粗大的銅釘,顯然內中鑲有鐵甲。

他們神情冷厲,身上散發着讓人悸動的氣勢,他們舉銃瞄着那些衝去的老營兵,眼中滿是冷漠無情的味道。

老胡喃喃道:“靖邊軍!”

他當然知道這是靖邊軍,靖邊軍骨子那股味他一聞便知,前兩日.他攻到第三道矮牆防線,也是被這些靖邊軍衝殺擊潰。

“這是?”

一股深深的寒意從田部總心頭涌起,傳聞孫傳庭有一隻督標營非常犀利。又傳聞那些督標營人馬是靖邊軍裝扮。但不管他是靖邊軍還是孫傳庭麾下,對他這種身經百戰老兵來說,眼前出現的人有沒有戰鬥力,他看一眼就知道。

極度危險。眼前出現的人極度危險,田部總的臉瞬間就白了,他不由自主看向老胡。對了,姓胡的手上不少銃兵,此時叫他的銃兵向那些軍士射擊還來得及。

他看向老胡同時老胡也向他看來,就見他臉上露出嘲諷的笑。猛然他大聲吼道:“撤退,全部撤退。”

八條也立時高喊:“全部撤退!”

二人轉身就走,麾下巡山營士卒也潮水般退下,留下老營兵猛然愣神,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老胡離去身影,田部總愣了愣,隨後他撕心裂肺的嚎叫起來:“胡天德!”

“撤退!”

銃聲響成一片,狂衝又忽然愣神的老營兵們齊唰唰倒下一片。隨後齊射聲不斷,越來越多的硝煙冒起,夾口處的靖邊軍一波波射擊,並以伍爲單位一伍一伍推出。他們出了夾口後,就向斜坡兩邊散開。他們身後還出現一些槍兵的影子,從他們兩翼逼來。

硝煙瀰漫,慘叫聲不絕,老營兵在火光中不斷倒下。就算他們中一些人舞着兵器衝上,迎接他們的是整齊的刺刀,隨後在熟練的配合戰術中被亂刀刺死,尖銳的三棱銃劍刺在他們身上,激起一股股血霧。

看着自己麾下不斷被打死刺死,田部總只覺心火上涌,五臟六腑似乎都要被燒成焦炭,他目眥欲裂,淒厲的咆哮:“胡天德!”

他絕望的嘶吼:“鼠輩,啊……我要殺了你!”

他猛地從坡上拔起一杆插着的長矛,一個衝跳,就要從坡上衝下去,截住那個姓胡的。

然在他衝跳的同時一聲銃響,半空中的田部總身上激.射出一股血箭,隨後他就重重的摔在地上,從坡上一直滾下去,然後被幾具屍體阻擋着。其中一具屍體的眼睛還睜着,死魚似的雙眼盯着他,就那樣一動不動。

田部總口中血塊不斷冒出,他背後破了一個大洞,同樣鮮血不斷流淌,轉眼就讓他整個人浸泡在血液之中。田部總想掙扎起身,卻怎麼也動彈不了,然後口中不由自主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嚎。

他慘叫着,耳邊滿是紛亂的腳步聲,還有不斷的“撤退”聲音,似乎還夾着那姓胡的“走走走”的叫喚聲。

意識模糊中,忽然眼前出現一個身影,田部總努力睜大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清這個身影的形貌,然後當頭就是一杆長槍刺下。

田部總撕心裂肺的嚎叫,他身體扭曲,然後慢慢離開地面,卻是整個身體被一隻手挑在長槍上,慢慢豎了起來。田部總不斷的掙扎,有如一隻被串在烤串上的龍蝦。

猛然長槍一甩,田部總的屍體就被這個靖邊軍戰士甩了出去。

槍兵戰士將長槍抽回,淡淡看着眼前一切,隨後冷厲的臉容上浮起一絲憐憫。

眼前屍體更多了,層層疊疊堆積在斜坡與道路上,地面的泥土似乎都要被鮮血浸透。

不斷有新軍槍兵從矮牆中衝出來追殺,潮水般的流賊正敗退上源。這邊的戰事又告一段落了,然遠望溝別處仍是喊殺聲震天,這裡便如一個血肉磨坊,似乎無休止的在消耗彼此雙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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