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輕輕一拍,杉木發出清脆的聲音,桶壁和桶底完美的結合在了一起,完全看不出一絲痕跡。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直起身子,這纔看向周圍。
他的進度比較中等,附近其他考生有的已經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正在愁眉苦臉地做注水測試,有的則還在更加愁眉苦臉地製作木桶桶壁。
今天這項考試看上去簡單,但難度的確相當大,大部分考生都感到了棘手。
但許問也知道,越是這樣的考試,越能拉出檔次。
徒工試縣試木工類只取三十人,再沒有比這樣的考試更能得出結果的了。
許問看了周圍一眼,擡手道:“我完成了。”
“完成了?”旁邊一個小吏跑了過來,看了他手上的木桶一眼。
木頭乾乾的,一看就知道沒經過過測試。小吏忍不住提醒:“你不先試一下嗎?”
“不用了,就這樣吧。”許問對他笑笑。
小吏好意提醒一下,許問不領情就算了。
他也不多說,拎起木桶,檢查了一下上面的號牌,就把它拎到了另一邊的空地上。
那裡無遮無擋,陽光正好,照在木桶上,向一側投下陰影。
現在還沒人在他之前交卷,許問的木桶立在那裡,有點孤伶伶的。
有考生忍不住向那邊看了一眼,接着又是一眼。
咦,這桶怎麼跟自己做的好像有點不大一樣?
對了,它沒有用東西箍起來!
悅木軒的東西準備得很齊全,光是桶箍就準備了竹子、鐵皮兩種。
竹箍沒鐵箍好,但是鐵皮要打出形狀,還要開眼上釘,這手藝不是每個木匠都會的。竹箍相對比較簡單,而且今天的要求不是耐用是防水,竹箍也夠用了。
但不管是竹是鐵,許問現在做出的這個木桶擺明了什麼也沒用,光溜溜就像是整木鑿出來的一樣。
這樣好看是好看了,但大家今天分配到的木段都是一樣的,有多粗能不能整木鑿誰都知道。許問這樣只圖好看,回頭一提水就散架了,那可就好玩了……
好幾個考生往那邊瞥了半天,回頭看自己做出的桶的時候突然有了信心。
咱這個,就算不好看,它好用啊!
今天這考試算的是漏水的時間,要的就是好用!
考生們美滋滋地繼續幹活了,許問能感受得四面八方投來的各種各樣的目光,心情異常平靜。
陽光從頭落下,帶着盛夏的熱度。
四周的考生個個都在流汗,但個個也都像是習以爲常了一樣,偶爾擡手抹一下汗,臉上卻一點難受的表情也沒有。
他們有的愁眉苦臉,有的聚精會神,有的喜氣洋洋,幾乎每個人的表情都不一樣。
許問再次清晰地感受到,這是一個現實存在的世界,絕不是什麼幻境。
做完這個木桶,五天之後得出成績,他就要離開這裡。
這一年來他學得很快,學得很多,但只有木匠活兒,只有木匠中細木的一部分。
十八巧到現在,他也只學會了其中兩種。
修復一幢建築,只會這些遠遠不夠。
細木、大木、泥水、石雕……
他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
下次學習,他還會來這裡嗎?什麼時候會再來?
說起來,他答應了連林林給她買的東西,多半是沒辦法親手交給她了……
許問眯着眼睛,感受着風從自己身邊經過。他不知道此時心中充溢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很想回去自己的世界。
但如果能再回來就好了……
“大人,我做完了。”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許問猛然間驚醒,擡頭向那邊看。
齊坤舉着手,同樣把剛剛做完的桶交給了快步走過來的小吏——沒有水漬,很明顯也沒有測試過。
還是那才那個小吏,他擰着眉頭看了看齊坤,終於沒再問話,點點頭就把桶拿走了。
地面上拖下的陰影變成了兩個,許問的桶旁邊又多了一個。
小吏這纔想起來一樣,走過來問許問:“交了桶你就考完了,你是留在這裡等你師兄弟一起走,還是先離場?”
許問想了想,說:“我還是留在這裡等一下人吧。”
小吏點點頭,告誡他不能影響別人,讓他到城牆下面陰涼的地方等。
許問照着他的指示走過去,沒過多久,齊坤也來了。
“兄臺。”齊坤向他拱手,態度謙和。
許問一看見他就想起周志誠的手,表現得有些冷漠。
齊坤有點莫明,但什麼也沒說。
兩人沉默地站在城牆的陰影下,看着另一邊的考生們。
在他們之後,漸漸也有些人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把做好的木桶交了上去。
這些人還是沒有許問和齊坤這麼自信大膽,都是灌過水發現沒有問題才上交的。當然,出於做法,這個沒有問題只是暫時的,沒有經過前期後期的處理,時間一長,總還是會漏水。他們也只求時間再長一點就行了,不求它能經年累月地使用。
他們過來就跟齊坤打招呼,好像每個人都認識他一樣。
對待每個人,齊坤都很有禮貌地回禮交談,非常誠懇,一點不耐也沒有。
許問在一邊看着,漸漸有些皺眉。他看得出來,齊坤的誠懇不是假裝的,是實實在在地發自內心。
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是這個人裝得太像,還是另外有什麼內情?
也有人來跟許問說話,首先打聽的就是他的來歷。聽說“姚氏木坊”四個字的時候,好幾個人都一臉疑惑,顯然從來沒有聽說過。
過了一會兒,又一個人結束考試過來,他彷彿認出了許問,拉着幾個人小聲嘀咕了幾句。那幾個人恍然大悟,轉頭打量了一下許問,輕輕嗤笑了幾聲,再沒人過來了。
許問用膝蓋想也猜得到他們在說什麼,無非就是馬棚生之類的。他安之若素,一點多餘的反應也沒有。
“考試結束之後,距離正式放榜還有五天時間,請問你和你的師兄弟們有安排了嗎?”
突然間,齊坤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許問愣了一下,轉過頭,發現對方正友好地看着他,禮貌詢問。
“?”許問疑惑地看他,沒有回答。
“悅木軒在於水縣另有一個木匠會所,規模不大,專門接待同業。如果你們沒有安排的話,可以到那裡去住幾天。”齊坤和聲說。
明明才被許問給了冷臉色,轉眼他又過來想要幫忙,好像還是真心的,這個人……
“不用麻煩,周志誠師兄已經給我們找好了落腳的地方。”許問想了想,平靜地說,同時用眼角餘光看齊坤臉色。
果不其然,周志誠三個字剛剛入耳,齊坤臉色刷地一下變得雪白。
他咬住嘴脣,震驚看着許問,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原來如此……有安排就好……”他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突然間又補充了一句,“有需要的話,還是可以到悅木會所來找我,我這幾天都在那裡。”
他這句話是許問真沒想到的,他詫異地看向齊坤,對方沒有看他,臉色好一會兒才漸漸恢復血色。
許問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考生的方向,在心裡沉思。
看來齊坤跟周志誠之間的確有什麼過往,這個過往對周志誠來說固然是重大的傷害,對齊坤來說也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最關鍵的是,齊坤好像真的不是什麼刁蠻任性的富二代,甚至也願意鼓起勇氣面對周志誠的事情。
一年之前,周志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跟齊坤有什麼樣的關係,中間又有什麼樣的內情?
這時候,許問是真的有點好奇了。
時間漸漸過去,一個接一個的考生起身“交卷”。
考場的空地上,許問做的那個木桶迎來了一個又一個的“夥伴”。
未末申初,也就是下午兩點多三點,各門類各考生所有的作品全部擺在了那裡。
今天考的全是基本功,要做的東西相對比較簡單,各人完成的時間也比前兩天考試稍早一點。
十大門類裡,木工是最大一類,作品也最顯眼。
這時候正是太陽最烈的時候,木桶在陽光下暴曬,散發着杉木特有的光芒。
此時,城牆上響起了腳步聲,許問擡頭,看見三位考官再次出現在城牆上。他站的位置剛剛好,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朱甘棠在往後面看,同時拱手行禮。
許問比劃了一下他行禮的手勢,心裡有點詫異。
主考官已經是這場徒工試最大的人物了,他這手勢……在他後面又有什麼大人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