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小人物

黑八說完那個小道消息就去接待岑小衣了,態度很是熱情。

然而岑小衣卻沒怎麼理會他。他直直看向許問的方向,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問題:“一年二試?”

“是這樣打算的。”許問擡首看他,微笑點頭。

岑小衣沉默片刻,接着露出一個春花一樣的笑容。他站在原地,遙遙向着許問行了一禮,道:“好氣魄,那就提前預祝你成功了。”

許問如常回禮,道:“承你吉言。”

兩波人馬就這樣交錯而過,黑八向齊正則投了一個抱歉的眼神,隨手指了個人過來招呼他們,自己則親自陪着岑小衣進了梓義公所的門。

“知府大人的準賢婿,還是有點排場的,黑八這種公所的管事也要給他面子。”齊正則自嘲轉身,是解釋也是勸慰。

姚師傅倒是無所謂,他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另一邊齊坤對着許問低聲嚷嚷上了:“你幹嘛跟他說這個?你不知道他是啥人嗎?”

許問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他是啥人,等我報完名之後,該知道的消息他也都會知道的。”

這話的確有道理,齊坤想說什麼,但又閉了嘴。

齊正則聽見他倆的對話,轉身注視着自己的兒子,眉頭皺得緊緊的。齊坤望着岑小衣離開的方向,渾然不覺父親的目光。

被黑八很不客氣地叫過來的叫趙麻子,是公所的一個雜役。他滿臉都是淺淺的痘坑,不算太顯眼,但多少還是影響了形象。

他對齊正則等人更加熱情,一路腰就沒直起過來過。不管他們問什麼,他都能第一時間接話,能回答的知無不言,不能回答的也會用非常巧妙的方式進行迴避,一點也不惹人反感。

許問聽着,擡頭多看了他一眼。

這人要不是外形條件受了限制,能到的位置肯定比現在高得多。

“也就是說,孫大人已經現在就住在公所裡?”齊正則問。

“是的大人,孫大人昨天才到,是知府大人親自送過來的。當時在門口,知府大人拉着孫大人的手說了半天的話,很是依依不捨的樣子。”趙麻子感慨道,“知府大人真是看重孫大人啊。”

“孫大人之前是一直住在府衙嗎?”按理說孫博然應該早到了,但昨天才到梓義公所,齊正則順口問了一句。

“沒有,聽說孫大人昨天才進城,還是知府大人派人去城外親自接回來的。在門口的時候我聽了一耳朵,他想請孫大人住府衙,但孫大人拒絕了。”趙麻子笑嘻嘻地說。

說着,他的拳頭輕輕一擂手掌,道,“知府大人還送了孫大人一個小廝服侍,臨走的時候叮嚀他好好伺候孫大人呢。”

許問又看了趙麻子一眼。

有時候,底層的人會看到很多細節,但趙麻子此時特別說出來,明顯也是話裡有話。

事實上,通過這些細節,也可以探知到很多東西。許問首先注意到的一點就是,知府又要收岑小衣當女婿,又跟孫博然這麼親熱,身爲士人跟工匠的關係實在太近了,這是不是代表着某種風向?

還有……

“孫大人心情如何?”姚師傅一直在旁邊默不吭聲,這時突然插嘴問了一句。

“孫大人板着臉,沒什麼表情。但他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也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壞。”趙麻子笑着說,似乎想起什麼一樣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孫大人手勁挺大的,下車的時候隨手拍了一下馬屁股,可能把馬拍疼了,直接拉着車就跑了。哈哈,當時知府大人還沒反應過來,還是旁邊的人扶着他坐穩的。”

齊正則和姚師傅對視一眼,沒說什麼。接下來,齊正則沒再提主考官的事情,而是問了一些梓義公所住宿方面的問題,趙麻子知道得很多,說得也很細。

很快他們到了一個院子外面,院門敞開,進進出出的人很多,隔着老遠就聽見了喧鬧聲。

“就在那裡報名,最近十里八鄉的人都來了,人挺多的。”

趙麻子一邊介紹一邊領着他們往裡走,才進門,許問就被一個人撞了一下。

那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他正彎着腰,拿着一塊紅磚在石板路上劃線。他背對着許問,沒留意到他,撞到他腿上之後,他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地道歉。

“這就是斷了!”旁邊有人叫了起來。

“不行,這是意外,我還沒畫完呢!”那個年輕人迅速顧不上許問了,嚷了回去。

許問不解地看過去,發現聚在一起的是十幾個年輕人,都是差不多年紀,好幾個人手裡都捏着紅磚,笑嘻嘻地看着險些撞上他這人。

他們面前的地上全是磚劃的直線,橫七豎八,有點亂糟糟的。

“定線戲。”齊坤先明白過來了,湊到許問耳邊,小聲對他說。

“啥?”許問沒聽懂。

“一個小遊戲,年輕弟子們常玩的。”齊坤解釋了一下。

工匠弟子玩的遊戲常常也跟自己的專業有關,定線戲就是其中一種。

它的規則非常簡單,就是考驗學徒們對距離尺寸長短等的敏感程度。

通常他們會拿一個或者幾個骰子,往地上擲出數字,以此定出要畫的線條長短。然後參與遊戲的弟子們畫出相應的線條,其他人用尺子測量,最接近對應數字的那名學徒獲勝。

這遊戲一般是多段式的,參與遊戲的成員會拿到籌碼之類的東西,最終獲得最多籌碼的人,是最後的贏家。

現在正是報名的時候,年輕人尤其多。

在這種場合,師傅們也難得出來,有自己的交際,年輕人們就湊到了一起嘻嘻哈哈。

他們中的大多數以前都不認識,又都是來考試的,一方面年輕人朝氣蓬勃一起玩耍,另一方面就不免抱了一些較勁的心思。

定線戲考驗的就是手藝基本功,遊戲本身又無傷大雅,最適合用在這種場合。

也不知道是誰起頭,一幫年輕人們很快玩了起來,玩得忘形,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許問目光一掃,果然看見地上散着三個骰子,沒有收撿,上面的數字看得清清楚楚。

剛纔撞到他那個年輕人還沒畫完線就被意外事故打斷,他還想繼續畫,其他人不同意,正在吵吵嚷嚷。

許問看了看骰子上的數字,又看了看剛剛延伸到自己腳下來的線條,笑了一笑,沒有說話。

他繞開這羣人,正準備繼續往裡走,突然被那個年輕人拉住了:“你來評理,我還沒畫完呢,就是不小心撞到人了,憑什麼不讓我繼續畫?”

他手勁也挺大的,許問被他拉住就沒法走了。

他無奈地搖搖頭,拍拍對方的肩膀:“提個建議。”

“啊?”

“收手吧,不用再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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