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滾蛋!

孫博然的風格曾經發生巨大變化其實是非常顯而易見的事情,在行業內只要是個明眼人就能看見。

但很多人往往疏忽了一件事,你的常識未必是其他人的常識,你覺得人盡皆知的事情,換了個圈子,或者換了個環境,人家可能聽都沒聽說過。

孫博然的確是著名的大師,但並非所有行內人都見過他的作品,進行過研究分析,在這個時代尤其如此。

更何況,許問曾經特地打聽過,孫博然風格變化之後對以前的作品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只有極少部分人才知道,根本並沒有流傳於大衆,甚至是業內大衆人之間。

所以現在,當他聽到趙麻子用四個字叫破這件事情時,許問真的有點抑制不住的驚訝。

趙麻子看着他的表情,瞭然地道:“許小師傅果然也聽說過。”

“嗯,聽人提過一點。”許問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就是說,這個師父教的是風格轉變前的孫博然?”

“正是。”趙麻子把消息講得更細緻了一些。

據他打聽到的消息,孫博然少時孤苦,無父無母寄人籬下,還是個孩童的時候就被送到這位劉師傅那裡,半徒半子地養大了。

孫博然很小的時候就展露出自己的天分,少年時大放光彩,弱冠之年技巧就已經堪比當代大師,風格獨特,深受民間喜愛。

結果三十歲的時候,他突然收集了一批自己以前的作品,將其付之一炬,歸去不知所蹤。

若干年之後,京都重新傳出孫博然的名字,纔有人知道他是去了京城,當上了皇家的督造師,風格堂皇,跟以前判若兩人。

當初的人費了好大功夫,才規定此孫博然就是彼孫博然,把他倆對上了號。

那之後就有一個傳聞,說孫博然跟劉鬍子師徒倆反目成仇,但相比孫博然,劉鬍子從來都沒什麼名氣,那之後幾乎都不見人了。

結果誰也沒想到,孫博然幾十年後回來,直接就打着給師父祝壽的名義,要求所有考生給他送禮。

就算禮物微薄,這也是以公濟私,這究竟念着劉鬍子的恩呢,還是記着他的仇呢?

“原來還有這種事……”許問聽完,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

“也是我最近收集各方情報彙總出來的,應當比較確切。”趙麻子說。

的確是,趙麻子所說的內容其實都比較客觀,很少個人的臆測判斷,還是比較值得信任的。

“這位劉師傅現在情況如何?”許問問道。

“他本來住在城南,孫大人消息放出來之後就很多人去找他,發現他兩天前就不知所蹤了,據說十天後會回來。”

這擺明了是在躲事。

先不說這年代的師徒關係,少年時劉鬍子把孫博然撫養長大,這份恩情就小不了。如果兩人真的反目成仇,這事肯定小不了。

然則“老死不相往來”這麼多年後,孫博然回來就要給師父祝壽,如果真照趙麻子推測的理由之一——是在給劉鬍子找事的話,這真的不太符合許問所聽說過的怪脾氣工匠大師的性格。

“對了,劉師傅今年多少歲了?”許問突然想起來,孫博然今年都六十八了,他師傅那得多大歲數?

“九十大壽。”趙麻子是打聽過的。

“九十!”許問當真吃了一驚。

這歲數放到現代也是高壽了,這時代簡直活神仙。

更重要的是,這個歲數了,還被徒弟一句話逼得家都不敢留,得遠遠地躲出去?

“換了我,就算沒仇,也得抽他一頓……”許問喃喃自語。

一番交談過後,許問心裡大概有了譜。

他準備留趙麻子吃飯,對方卻很乾脆地拒絕了。他對許問說有事情隨時可以找他問,站起來就走了,形容非常灑脫。

許問在原地坐了一會兒,把剛纔得到的消息翻來覆去想了幾遍,心裡有了打算。

他走到桌邊,鋪開筆墨紙張,開始繪圖。

他落下的第一筆,就極爲靈動,宛如孫博然最爲年輕氣盛的時候。

******

“你給我滾出去!”

劉鬍子直接把徒弟推了出去,順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他馬上就要九十歲了,但中氣十足,手勁賊大,完全不像這個年紀的人。倒是這座蓬屋有點受不住,牆壁搖了幾下,簌簌地落了一堆灰泥。

孫博然無奈地拍門,說:“師父,您這麼大年紀了,注意身體……這不是我的主意,是鄧老鬼的。我冤啊。”

“狗屎!你以爲老子會信你!你就是賣師求榮!”劉鬍子隔門三連罵,聲音震天。

“師父您信我,真不是……”孫博然有點氣虛。

“放屁!你不說,他怎麼會想你快入土的師父!做壽,你怎麼不說給你老母做壽呢!”劉鬍子破口大罵。

“我老母早入土了……”

“那就做冥壽!”

孫博然哭笑不得,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咋說。這幾天他天天過來郊外劉鬍子的住處,上屆物首什麼的都來不及見。但劉鬍子快被他給氣死了,見到他就罵,溝通毫無進展。

劉鬍子半天沒聽見他聲音,突然又有點緊張,悄悄走到門邊,偷偷地聽外面的動靜。

“師父……”結果孫博然也就站在門口,突然開口說話,又把劉鬍子嚇了一大跳。

“老實說您猜得也不算全錯。這事的確是姓鄧的提的,但我半推半就,也沒用力反對。”孫博然說。

“我就知道……”劉鬍子開口又準備罵,結果孫博然的聲音再次提起。

“姓鄧的擺明了是想扯虎皮做大旗,利用這事滿足自己的私慾。這事我清楚得很,我知道您也是在怪我不該跟他同流合污。但老實說,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孫博然揹着門在外面的地上坐下來,苦笑了一聲,說,“但這個事,還真沒辦法魯莽行事。百工試這個事,皇上的意思是好的,但辦得實在是……太急了點。”

這話有點大逆不道,他本來是不應該說的,但一來他師父不是外人,二來這是郊外的山下,四下裡非常空曠,有沒有人一覽無遺,他也比較放心。

“頭兩年好些人沒反應過來,也不是很能摸得清底細。現在第四年了,皇上腳步越發急,有些東西就不太一樣了。”

孫博然說得還是比較含蓄的,基本上是點到爲止。

“別的地方我管不着也不好說,自己家裡這一畝三分地……我總得看好了,能把住的東西還是要把住的。我這麼多年沒回來了,除了你老人家,我還能信得過誰呢?”

門裡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吱呀一聲,門終於被打開了,劉鬍子一張老臉出現在了門口。

他名叫劉鬍子,但完全名不符實,臉上一根毛也沒有,頭上也沒有一根頭髮。他年紀實在太老,臉上脖子上都是皺紋,看上去簡直像一顆皺皮蛋。

“好吧算你會說話。”他緊皺着同樣沒毛的眉頭看着孫博然,斬釘截鐵地說,“但是是老子過壽,就要照着老子喜歡的東西來!”

“這……”孫博然轉身,露出明顯的猶豫表情。

“不行就滾蛋!”劉鬍子非常乾脆。

“……行。”孫博然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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