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衣和徐林川都被帶走了。
徐林川直接被關進了牢裡,等待接下來的審判入刑。
聽完許問的話後他一直低着頭,離開時突然擡起頭來,直視着許問輕輕一點,表情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
岑小衣也一樣要坐牢,不過在此之前還要先找大夫給他治傷。
這種重傷,後面會有什麼樣的結果真不好說。衙役們在把他帶走的時候滿臉都是厭惡,張總督還親自從臺階上走了下來,注視了許問一會兒,說:“你放心,本官總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許問說話的時候,他和孫博然等人一直站在臺階上面,所有的這些話全部聽得清清楚楚。
“多謝大人。”許問恭敬致謝。
從某個角度來說,現在關於岑小衣的一切嫌疑都是猜測,他的確需要通過審訊得到更多的證據。
“放心。”張總督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笑,轉身離開。
在他背後,所有考生都彎下了腰,恭送他離開,許問也是一樣。不過沒過多久,他就直起了腰,陷入了深思。
“我記得張總督以前對百工試不聞不問啊,怎麼這次一個徒工試院試,就從頭跟到了尾?”林豆靠近他們,疑惑地問。
這正是許問正在想的,沒想到林豆也注意到了。不過也是,江南路首府的一級工坊,已經超脫了一般工匠的位置了,對這種事情當然會更敏感一點。
“不知道,我回去問問我娘,看看她怎麼說。”江望楓對這個問題也並不意外,搖頭道。
“對了,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家不是女戶嗎?怎麼你不跟你娘姓武,反倒跟你爹姓江?”這時他們離開了江南工坊準備步行回去,周圍的人漸漸散開,許問終於有機會問這個問題了。
他們有意沒有談論剛纔的事情,彷彿想要刻意用這些無關的話題,沖淡心中的隱約鬱結。
“哦,我娘以前說過,這是她給我爹出的價。”江望楓也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聲音非常輕鬆。
“出價?”許問越發好奇了。
“嗯哪。我爹少年時是林蘿府出了名的才子,很多姑娘傾慕的。他長得好看,還過目不忘,五歲能詩,七歲能賦,那時候人人都以爲他時候到了就會去考秀才中狀元。那會兒我娘雖然是天作閣的傳人,但匠籍出身,又是一介女流,長得還貌不驚人,沒人會把他們聯繫在一塊兒。”
江望楓一邊走,一邊笑着說,似乎還有點得意——一點也沒有爲長者諱的意思。
“後來呢?”許問也並沒有避諱地追問。
“我爹家境不是太好,我爺爺過得早,家裡只剩我奶奶一個人縫衣供他。但他這種資質,很多人願意資助他的嘛。結果我爹到了十四歲的時候,馬上要童生試了,他自己說不考了,要找一家招媳入贅。說是菩薩有靈,託夢告訴他一定考不上的。”江望楓說。
絕頂天賦的少年才子,放棄一派光明的前途,要去入贅當最不招人待見最沒有社會地位的贅婿?
這是什麼神奇的選擇?
“當時很多人肯定都炸了吧……”許問喃喃道。
“是啊,說什麼的都有。說我爹好吃懶做不求上進,說他鬼迷心竅腦子被老鼠啃光了,當然也有誇獎他孝順母親不忍遠行讀書的。這一團亂裡,我娘抓緊機會出擊,給我爹開了條件。”
江望楓豎起手指,道,
“第一,把我奶奶接進家裡,正經媳婦怎麼待婆婆,她就怎麼待我奶奶,跟入贅不入贅沒關係。第二,第一個男孩跟我爹姓,就算只有一個孩子也跟他姓。我娘自己上門去說的,我奶快氣死了,說我娘一個黃花大閨女不知羞恥,說她不把我爹當人看當個東西買來賣去的。”
這段經歷肯定有很多人跟江望楓講過,沒準其中還包括當事人。此時他說起來又輕鬆又流暢,聲音裡帶着明顯的笑意。
“你爹怎麼說?”這段故事和這兩個人真的太有意思了,許問興致盎然地追問。
“我爹說:成交。”江望楓說。
“哈哈哈哈!”許問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你爹孃都是妙人,太有意思了!”
之前打的交道里,他對武七娘留的印象非常深刻,江月白在他這裡的存在感非常稀薄,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不拘外物的灑脫人物。不過不是這樣的人,也配不上武七娘,養不出江望楓這樣隨興隨和的兒子。
“不過我娘真是一語成讖,真的只生了我一個。不過她也乾脆,說她說話算話,回頭我生了孩子再留一個姓武就好……”
說說笑笑間,他們回到了一品坊。
中午匆忙要回去考場,許問來去都很倉促,並沒有太留意這片區域。
這時跟江望楓一起步行回來,突然從土路走上了石板路,他下意識地擡起了頭。
此時正是夕陽落暮時,淡淡的紅光鋪滿了整片連綿不絕的屋頂與牆面。
一品坊位於城南,是天作閣的下屬工坊與商業街。城南本來是林蘿府比較偏遠僻窮的地方,一路走來的各種設施、景觀也都在說明這一點。
但走到這裡,世界突然發生了變化,許問甚至有了一種感覺,自己回到了官家工坊一帶。
這規整與嚴謹的感覺,充滿了工業體系的美感,雖然在許問看來還有點稚嫩,但也正是因爲這種稚嫩,更讓人感受到了某種開端,某種將要鋪陳開來的巨大變化。
許問一時間有些出神,身邊的江望楓等人也沒了動靜。
但他很快就發現不是他們停下來了,而是整個世界停止了運轉!
“喵”的一聲,球球噠噠噠地走到他面前,用腦袋蹭他的腿,毛茸茸的。
許問愣了一下,把它抱了起來,問道:“你去哪了?”
話音未落,他突然擡頭,看向旁邊的屋檐。
荊承坐在那裡,黑衣飄飄,遠眺着連綿不盡的一品坊,頭髮被風吹了起來。
許問皺起了眉。
透過他的軀體,後面的房屋與天空仍然隱約可見,他的形體好像比上次見到的時候又變淡了一些。
這是怎麼回事,他要消失了?
那許宅……
片刻後,荊承低下頭來,俯視着他。他脣角微勾,輕而慢地問道:
“許久未歸,你這是——樂不思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