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何人

這暗示太明顯了。

許問看了一眼旁邊完全靜止的江望楓等人,又擡頭遠遠看了看將要到達的一品坊如意齋——昨天晚上,他就是住在那裡的。

“必須現在回去嗎?”他皺着眉問。

他纔剛拿到了徒工試最後一個物首,還沒有回去通知師父呢。還有連林林,早上送他出門的時候,殷殷說着晚上回來會做什麼好吃的給他,許問心裡還有些期待……

“當然不是。這個當然是純憑你的意願,我只是過來提醒一下而已。”這個時候,荊承說得好像當初把許問強留在許宅的不是他一樣。

他站起身,一步步踏着空氣,從檐角上走下來,走到許問面前。

他的身體在景物之間移動,越發顯出身後那些景物的清晰。他的身體透明得有點驚人了,好像只是一個影像投射到了這個世界一樣。

按理說是可以這樣想的,但不知爲何,許問下意識地覺得,這不是影像,這就是荊承本人,他是真的出了什麼問題!

“真的可以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許問試探着問。

“哈。”荊承輕笑一聲,突然間化成了一道煙塵,徹底消失在了空氣中。

“荊承?”許問叫道。

“荊承是誰?”江望楓愣了一下,好奇地問。

許問這才意識到,周圍的時間開始流逝了,對於江望楓來說,他就是非常突然地叫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而已。

不過球球仍然在他手中,正努力往他肩膀上爬。

江望楓一轉頭就看見了他,立刻眉開眼笑伸手要接。球球抓緊許問的肩膀不願離開主人,江望楓有些遺憾,摸了摸它的腦袋,也沒有勉強。

“荊承是我的一個長輩……朋友。不是他,我估計也不會做這行。”許問猶豫了一下,說。

“那他一定很喜歡這一行吧。”江望楓理所當然地說。

喜歡這一行?跟荊承相處這一段時間,許問還真的沒有看出來。不過說到底,這個人究竟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許問全部都一無所知。只覺得他常年帶着淡淡的厭世感,好像對這個世界並無留戀,隨時都將要離開似的。

那他爲什麼要把他帶進許宅,還要把他強留下來?

當初留下他說是要讓他修復許宅,但現在過了這麼久,許問只修復了一套椅子——還把它賣掉了,荊承也不緊不慢,好像一點也不着急的樣子。

不對。

許問突然想到了他越來越淺淡模糊的身影。

難道這跟許宅的狀態有關?

許宅破舊了——可能不久就要傾頹了,所以荊承的狀態也跟着越來越不好,最後有可能消失?

很有可能!

但這樣的話,他怎麼還是一點也不着急的樣子呢?

跟師父還有小師姐見面之後,趕緊回去,看看許宅的狀態,把該修的東西修一修,看看能不能好一點。

許問以前對荊承一點好感也沒有,但自從他對木匠手藝越來越沉迷之後,對荊承的態度也不自覺地發生了變化。

沒有他,打死他也不會想要做這一行的。

見到荊承之前他們就已經進了一品坊,一邊想一邊走,許問很快來到了如意齋跟前。

“你要去見你師父是吧,那我先去見見我爹孃。沒拿到物首,第二也還可以吧?”江望楓撓了撓頭,神情還挺灑脫。

他身後還跟着一批人,都是天作閣去參加考試的。這次天閣參考二十七人,八人進了前三十,上榜率將近三成,充分顯示出了一級工坊強大的底蘊和實力。

“行,那就回頭再見。”許問心裡有事,也很乾脆,進了如意齋就跟江望楓分道揚鑣各走各路了。

臨走時,球球又被忽擼了一把頭毛,這一次它倒是很親近地蹭了蹭江望楓的手掌,江望楓高興地拍許問的肩膀:“回頭帶你去我家,我們家絲絲也跟小球一樣,又美又可愛!”

江望楓走了,許問低頭跟球球對視,看着那張煤球一樣的小尖臉兒。

“可愛也就算了,你哪裡美了?”他問球球。

球球當然不會說話,但是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很是親熱。

“好吧好吧,還是美的。”許問笑了起來,一步邁進了月洞門。

院子裡空空如也,連林林不在,連天青也不在。

相比起普通的富貴人家,江家的產業還是有些不同。

房子多、佔地面積大,供以使喚的僕役並不太多。

一方面是在禮制上有限制,另一方面,大家都是勞動人民出身,保留了樸素的品質,習慣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許問看了一圈沒看見人,疑惑地走進自己房間,推開門就發現連天青正坐在桌子跟前,面前擺着一疊紙,他正拿着一張在看。

“師父你在這裡啊,我還說去你房間看看的。”許問鬆了口氣,走過去說。

“哦?找我什麼事?”連天青翻開一張紙,慢悠悠地問道。

“徒工試院試的名次出來了,我拿了第一,四天後正式出榜。”許問說着,突然覺得師父在看的東西有點眼熟。

“你很高興?”連天青沒有擡頭,卻揚了揚眉。

許問在外人面前一直顯得很成熟沉穩的樣子,但站在師父面前,不自主地就有點心虛了。他猶豫了一會兒,老實承認:“的確有點高興。”

連天青翻開一頁紙,倒過來平展在他面前,問道:“因爲這個?”

許問低頭一看,難怪他剛纔覺得這個眼熟呢,連天青在看的,正是他在院試時,正式動工製作之前繪製的圖紙!

“這個怎麼在你手上?不是主考方收走了嗎?”許問詫異地問。

“這個與你無關。你拿到第一,是因爲照着這張圖紙製作出來的成品?”連天青說。

“的確是。”許問認真地看了看,點頭回答。

圖紙是工程的指導,不照着做,畫它幹什麼?

“完全一致?”連天青又問。

那當然……不是。

圖紙是在他正式動工之前畫的,那時候他抓緊時間,要把看到的記得的所有內容全部記錄下來,繪製的結果是跟原型完全一致的。

但之後在正式製作的時候,一方面是身體不適,另一方面是審美上的需求,他臨時進行了一些改變。

最後製作出來的成品,大體結構跟圖紙差不多,但細節進行了很多改變,最重要的是整個設計的意韻與原先完全不同,濃重了很多。

做的時候許問沒有覺得不對,考官們給出這樣的分數結果,表示他們也認可了許問的判斷。

但現在站在連天青面前,被他平淡如水地這樣反問的時候,許問的心情卻突然忐忑了起來。

他遲疑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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