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 何不用石

吳可銘?

那位中年成名,畫出天雲石壁、使之名揚天下的大畫家?

成名之後,他極其受人追棒,幾乎每出的一幅畫都會價值千金,還有人很不滿足地去尋找他年輕時的作品,將其修復裝裱,進行流通。

這樣一個人,竟然出現在了這裡,感覺還在這裡住了很長時間,餓着肚子修復這座石壁居?

當然,以他的名聲和財力,有些事情的確會更好辦……

路上才提到的人,現在就見到了,江望楓他們也很吃驚。

“你是畫家?”江望楓直接問出來了。

“嗯?原來你們也知道我的名字。”吳可銘摸了摸下巴,表情微微有些自得。

“聽說你年紀已經好大了,看着還挺年輕的嘛。”江望楓實話實說。

這也是許問想說的話。

吳可銘中年成名,名聲在京城已經流傳了一段時間了,許問還以爲他至少五六十了。

不過現在看起來,他眼角是有不少皺紋,只是相貌俊朗,神完氣足,相比起這個時代的人算是很不顯老了。

“哈哈哈哈!”吳可銘大笑,“小兄弟你挺誠實的嘛。”

他更高興了,一揮手,大聲說,“來,我帶你們參觀一下這裡。”

他剛一說完,邁步就走,也不理會許問他們的意見。

還好這些年輕人也的確是爲了這個來的,真的老老實實跟在了後面。

“石不顯舊,要說的話,我現在也不能判斷這石居建於何年何月,只能說真的已經很久了。”吳可銘看着四周,笑容漸漸斂去,表情變得端肅而認真,思緒彷彿已經飄遠,與漫長時光相合。

“如你們所見,這座石壁居是直接建在山壁上的。據我判斷,這山腰原本就有一條寬窄合適的狹縫,還有這條山道,建它的那個人觀此思變,依勢而建。”

吳可銘一邊說,一邊指出一些地方給他們看。

石壁居建在山縫裡,但大自然是自由的,不可能卡得那麼嚴絲合縫。所以石壁居的縫隙裡必然會有一些崎嶇不平、尖利撕裂的地方作爲證明而存在。

不過可以看得出來,石壁居的建築者從容而細心,對這些地方也進行了一些處理,做了雕刻或者裝飾,但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看出一些痕跡。

“也就是說,當初建它的那個人就是在這裡看見了一處石縫和一條山道,然後一時興起,就蓋了這麼大一個石壁居?”江望楓張大嘴巴問。

“現在沒有在這裡發現任何碑刻銘文之類文字方面的介紹,暫時只能做出這樣的判斷。”吳可銘看着一副隨隨便便的樣子,這時候卻說得很謹慎。

“啊……太有趣了!”江望楓發了一會兒呆,突然笑了起來,拍着巴掌讚道,“這個人真是太有趣了,真可惜我晚生了這麼多年,沒能見到他。”

“不然呢?”吳可銘看他。

“當然是跟他一起修建這裡了,給他打個下手!”江望楓笑嘻嘻地說。

“再在角落裡偷偷留個名字?”吳可銘問。

“不用不用不用。”江望楓連連擺手,無比嚮往地道,“這座石壁居,就是最好的名字了!”

吳可銘愣住了,片刻後,他哈哈大笑,笑得無比暢快,眼淚都要從眼角的皺紋裡滲出來了。

“你說得對!”他大聲說,“是我想得狹了。還要留什麼名字,這石壁居就是最好的名字!”

他難掩欣賞地看着江望楓,問道,“我很喜歡你,要拜我爲師,跟我學畫嗎?”

許問揚了揚眉,想起當時他師父連天青隨口提到的事情。

吳可銘這個人非常古怪,無父無母,無妻無子。成名之後很多人腆着臉上門,要拜他爲師或者認他當乾爹,吳可銘從來都是毫不留情地拒絕,毫不關心自己的一身技藝、萬貫家財可能失傳。

沒想到今天在這裡,竟然主動要收江望楓爲徒,看來他那句話,是真的投了他的心意。

“不用不用,我全家都是當木匠蓋房子的,我也覺得木匠挺好,我很喜歡,不想改換門庭。不過……”他嘿嘿兩聲,笑得有點狡黠,“如果您願意教我畫畫,我也很願意學一學。”

“滑頭。”吳可銘笑了一笑,沒再繼續糾纏這事,反而問道,“那待我來考考你,爲什麼蓋房子要當木匠?當個石匠不好嗎?”

“呃。”江望楓瞬間語塞。

他家是一品工坊,以木工爲主。從小到大他接受的觀念就是這個,至於爲什麼,他還從來沒有想過。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我琢磨一下啊。”這一路上,他們就在不停地學習,被提各種問題,被強迫思考,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這時江望楓也沒有直接提問,而是自己先思考了起來。

吳可銘腳步一頓,有些意外,明顯越發欣賞他了。

過了一會兒,方覺明先問:“我想到了一點,可以先回答嗎?”

吳可銘看江望楓。江望楓彷彿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絲毫不以爲異,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盯着方覺明看。

那感覺,就像這事再正常不過了,只要先生同意,就應該由先想到的同學先答。

不,不僅是他這樣,其他年輕人的表情也大致類似,這種平和與好學同在的感覺,真讓吳可銘暗暗覺得有點納罕。

“嗯,你說。”他面上絲毫不動聲色,只是點了點頭。

“首先肯定是因爲木輕石重,木材更易於運輸、處置。這方面石料就要難用多了。”方覺明說。

這是最容易想到的一點,旁邊其他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第二點不是我自己想到的,是師父跟我說的。木爲陽,石爲陰,木居於天地之間,溝通人和。石與土地相接,溝通陰陽。所以木材建於人居,土石建於墓葬,大部分情況都是這樣的。”方覺明又道。

“有見識!”吳可銘點頭稱讚,問道,“尊師是……”

“鄉間一廟匠,沒什麼名氣。”方覺明搖了搖頭。

廟匠就是專門修廟的老師傅,算是專業工匠。他會格外重視這些也不奇怪。

不過說起來,方覺明以前彷彿也是個出家人,方纔還俗不久,也不知道是爲什麼。

“鄉間自藏龍臥虎,你師父技藝一定高明。”吳可銘讚了一句,又問道,“還有沒有?”

“我也想起了一個,不知道能不能算。聽說很多人,尤其是當官的還有讀書人,蓋房子的時候特別有講究,必須要木的,要四平八穩,不能太豪華。他們都要這種的,其他人也會跟着學吧。”江望楓又想出來一條。

“的確是,聖人思修,崇尚簡樸,聖人弟子當然亦要循之。這跟剛纔這位小兄弟所說的第一點亦有關聯。石料取之不易,既顯勞民傷財。”吳可銘笑吟吟地說。

接着,江望楓他們繼續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而且肉眼可見的,屬於自己的思考越來越多。

吳可銘看着他們,笑意越來越濃,最後他對着他們搖搖手指,道:“還有關鍵一點,我猜你們沒人能想到。”

沒人能想到?

話說得太絕對就讓人有點不服了啊,但他們想說的,剛纔的確都已經說完了。

一時間,所有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在了許問身上。

他剛纔只在聆聽,還沒有說過話。

這動作實在太整齊了,吳可銘也不由得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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