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7 就這樣吧

孟平嘴裡叼的煙掉了下來。

跟之前裝着翡翠一樣的木盒擺在他面前,現在裡面託着的是那塊黃臘石。

毫無疑問,它已經雕刻成形,許問完成了他的作業。

孟平得到這塊黃臘石已經很久了。

它形狀與構成都很特殊,要說雜質多吧,偏偏裡面鑲嵌的黃臘石品質又非常高,堪稱極品。要說它質量好吧,黑色石皮滲入實在太多,整塊石頭都黑黑黃黃的,很難打理。

孟平考慮過很久這塊石頭應該怎麼處理,一直不得其法,這次索性甩給了許問,也算是少了一樁麻煩。

三天時間,許問把它雕成了一座山。

那是一座朝陽初升時的山,山上有樹、有水、有人家、有擔着擔子正在往山下走的樵夫。

太陽剛剛升起來,明亮的光芒遍灑大地,在地上投下重重影子。

黃臘石的石肉便是這光,石皮便是這影。

整座石頭只見山不見日,但處處都是日光,處處都是光影交錯的奇景。

這座石雕細緻入微,細節極其豐富而且精確。

仔細看可以看到,山間人家的屋頂上趴着一隻貓,正懶洋洋地伸着懶腰;屋檐下窗邊伸出一隻手,正在把窗子支起來;路上樵夫擡頭着,手遮着眼看天空,嘴角的笑容十分清晰。

整個景物都十分明亮,讓人感覺暖洋洋的,透過它,彷彿能感覺到雕刻者對初升朝陽的驚喜,以及對這個世界的熱愛。

無疑,這座石雕完全地利用了這塊黃臘玉本質的特質,精緻巧妙又大氣,蘊含情感極其濃厚,是一座上佳的精品!

孟平老石匠了,看到的當然更不僅於此。

在他看來,更值得研究的是這座石雕所用的刀工,而最讓他震驚的也在於此。

“手藝還不夠成熟,孟老師見諒。”許問說。

“……的確還不夠成熟。”孟平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許問不是在謙虛,他也不是在有意貶低許問,兩人都是在陳述事實。

而這,也不代表許問完成得不好了。

孟平教給他的孟字八法和孟家二十四雕工他已經全部熟練掌握,而在此基礎上,他進一步進階,將它與更多種類、甚至不同門類的技藝將融合,走上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孟家二十四雕工本身是融合了許多不同門派、不同風格、不同時代的技藝,將它們總結歸納而成的。

它很博,但是博得有限,最關鍵的是,它還不夠精。

譬如石雕裡的第八類和第十類雕工,很難同時使用,彼此不能兼容;而石雕和磚雕之間,有很多重複的部分,其實可以簡化合並一下,但總結它的工匠大師爲了拉出差別強行把它們分開,反而有點失去了邏輯。

許問發現了這個問題,對它進行了調整。

而他的調整並不是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改進,而是徹底將它們打散,恢復成更基礎的基礎,然後再重新整合成形。

他用在這座石雕上的技藝,明顯源自孟家二十四雕工,但更簡潔、更準確!

而這,正是孟平正在嘗試的東西。

也就是說,這件石雕讓許問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一個孟平正在嘗試着邁入的境界。

如果說三天前許問向他學藝的時候還是他的學生,至少在石匠技藝這一門上是,三天後的今天,許問則已經跟他站到了同一條起跑線上,甚至比他跑得還要更快更前一點。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這句老話在許問身上好像不存在一樣。

不過也正是因爲這個變化是許問才琢磨出來的,還沒有完全成熟,所以現在體現在這座石雕上就顯得有點生澀。

這一點藏得很深,基本無損石雕的價值,也只有孟平這樣的人才能看得出來。

而在他看來,這不算缺點,甚至是許問的優勢。

他的靈性、他對技藝的思考與掌握,在現在就已經能夠達到這樣的高度。等到他完全純熟了,那時候塑造出來的作品,又會是什麼樣子?

瞬間的沮喪之後,孟平反倒更加興奮期待了。

“不錯。”他簡單評價,手指在這座石雕上輕輕撫過,問道,“你準備給它取什麼名字?”

“就叫東連山吧。”許問想了想,回答道。

“東連山?我怎麼沒聽過這個名字?”孟平皺眉。

“就當它是我想象中的一座山好了。東連山,是五連山東面的一座山峰,位於中部偏西的位置,以窯洞建築爲主。山腰處這座村子叫陽平村,裡面有一戶人家……”許問微微笑着,回憶一樣介紹。

“你的設定還挺完整。”孟平表情古怪地說。

“哈哈,的確,在製作它的時候,真的好像看見了一樣。”許問眯着眼睛說。

“……很好。”孟平最終這樣說。

黃臘石雕完成,許問就算正式從孟平這裡出師了。

其實孟家的技藝不止於此,孟家二十四雕工之外,每種雕工還各有三到五種變化,算是在實際製作過程中的演變。

孟平一一給許問演示了一遍,只是演示,沒有介紹,沒有說明,甚至連這些變化的名字都沒有提。

這不是因爲想要藏私——他還指望着許問把孟家的絕藝傳下去呢,還有什麼私可藏?

他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所有的變化都是在基礎之上演變而來的,其實只算是石匠對於特殊工藝或者特殊情況的經驗總結。

事實上,只要基礎熟了,腦子好使,自然能想出不同的處理方案,甚至比這更好。何必把它當成唯一的答案傳下去?

孟平展示給許問看,算是充實他的資料庫,讓他了解可以走這條路。至於具體要怎麼走,就看他自己了。

以許問的靈性以及對技藝的理解,他相信他能找到更好的路子。

這些話孟平其實都沒有解釋,但許問輕而易舉地明白了。

從孟字八法到孟家二十四雕工,孟家的技藝,從來都是不拘一格的。

“你跟文傳會有聯繫?”全部演示完一遍之後,孟平一邊擦汗,一邊問許問。

他年紀畢竟大了,這樣一套做下來,的確很消耗體力。

這事許問剛跟他認識的時候就說過,他記得也不奇怪,不過這時候提出來……

“是的,我正在整理我的師門技藝,準備交給他們。他們已有的資料和數據庫對我的幫助也很大。”許問如實回答。

“哦,那你回頭把我教你的這些東西也整理給他們吧。我就省事了。”孟平非常隨意地說。

上次談及此事的時候,孟平還有點不置可否的樣子,這麼幾天不見,怎麼突然就變了?

“就是覺得沒意思。就說教你木工的那個師傅,也一定是個非凡人物。咱家這點東西,哪裡輪得着藏起來了?偷着學了這麼多別人的東西,怎麼就不能讓人家學我們的了?”孟平一股腦兒把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來,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總之,就這樣吧。”他擺了擺手,叼起一根菸,轉頭看向了旁邊那座黃蠟石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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