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7 只有一人

許問接下了任務,但離任務正式開始還需要一段時間。

各種走流程、部門與人員之間的協調調度,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荊南海馬上就起身了,要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在此之前,他給許問放了個假。

假期不長,只有半個月,僅僅足夠他過完這個年。

流觴宴恰好就在這個時間,他可以安心去赴會了。

這其實很難得,他現在還是在服役期間,按理說除了下工,是不可能有這麼長的假期的。

荊南海交待完幾件事情就走了,留下場上一堆人。

秦連楹坐在椅子上,手扶着下頜,注視着微縮的新城,若有所思。

自從許問反駁他的問題,確認變化的確是好事之後,他就一直這個姿勢。後來許問講解水泥的前因後果、應用可能,他聽得很專注,但仍然好像分出了一縷心思去想別的,心底明顯有一些結仍未打開。

“秦師……”因爲手札,許問對他有一份額外的尊敬,走到他身邊,叫了一聲。

“不用管我。”秦連楹非常隨意地擺了擺手,“我有問題會再問你。”

“既然有想不通的地方,那不如來流觴園跟大家辨一辨?”明山在一邊聽見了,笑了起來,又從懷裡摸出一張請柬,雙手奉給了秦連楹。

“競選之前,我們拿這個當獎品,專釣頂尖大師。的確也有些人就是衝着這個來的。結果怎麼在你這裡,這語速跟不要錢一樣,見人就發?”秦連楹愣了一會,伸手接過那張請柬,玩笑道。

“哈哈哈哈!”明山爽朗地笑了起來,“流觴園流觴會,吸引人的難道是我這個老頭子嗎?還不是這天下技藝天下的匠人。秦師這樣的人,只要參加就讓流觴園蓬蓽生輝,我又何須吝惜這小小一張請柬?再說了,這是我親手寫的,本來就不要錢。哈哈。”

秦連楹聽得笑了,拱手道:“我必準時與會。”

“那便敬候大駕光臨了。”明山回以拱手,回頭看了許問一眼,又湊到跟前,與秦連楹小聲說了幾句話。

過了一會兒,秦連楹走到許問身邊,從袖子裡又掏出一張請柬遞給他。

“我知道先前明園主邀請了你,這個是你競選成功的獎品,你可以帶一人前往。”秦連楹淡淡地說。

許問一愣,伸手把它接了過來。

明山和秦連楹前面的話他聽見了。

雖然他們把這請柬說得好像很不值錢似的,但他心裡卻很清楚其實並非如此。

明山這請柬,真的不是見人就發的。

就是現在,他的送溫暖行動好像就要到此爲止了,不打算再發下去了。

李全這樣的墨工,王一丁這樣具有傳奇色彩的工部侍郎,好像都不再會出現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說起來,許問倒是爲朱甘棠感到一些可惜。

他那個以天下爲行宮的想法,實在太霸氣,又太落於實地了。

擁有這樣宏大想法的人,不能去流觴園,真的讓人有點遺憾。

不過,朱甘棠雖然參加了主官的競選,但其實並不是工匠……

不然,我手上這張請柬……

許問腦中念頭轉過,鄭重向秦連楹道謝。

秦連楹沒發現他這短短的停頓,他注視着許問,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

許問回過神來看見了,愣了一下,沒有說話,等着他的下文。

“嗯,那就到時候流觴園見吧。”結果秦連楹什麼也沒說,淡淡留下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許問看着他的背影,其實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之前他那番話看來並沒有完全說服他,秦連楹心中仍然存着一些疑慮。

變化真的是好的嗎?

所謂的變化,真的不會給他們現有的一些東西帶來滅頂之災?

來自千年以後的另一個世界,許問清楚地知道,秦連楹的擔憂絕對不是沒有來由的。

本質上來說,這就是現代集中式工業與傳統手工業作坊之前的矛盾。

前者的發展,必將給後者帶來巨大的衝擊與影響。

但是,作坊沒了也就沒了,隨之而來的是大量傳統技藝也會漸漸沒落,直到徹底消失。

這個,正是秦連楹在擔憂的事情,許問也不想看見。

有沒有辦法,在兩者之間取一個平衡,求得兩全其美呢?

許問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結果已經出來,各隊列隊離開。

幾乎所有隊伍的所有人路過的時候,都額外多看了許問一眼。

工匠這門行當,年紀越大經驗越豐富,實力越強。

在此之前,這幾乎是所有人公認的一個事實。

結果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年紀最小、資歷最淺的那個反而站到了最後?

每個人都模模糊糊感覺到了一些變化。

也許他們說不上來這變化究竟是什麼,未來究竟指向何處,會有什麼好的或者不好的結果。但他們不得不承認,變化的確存在,世界跟他們熟知的,已經不太一樣了。

許問回到南粵工匠們面前,他們還有點發愣。

駝子站在隊伍前面,注視着許問,腳尖點地,飛速在地面上寫下一行字。

“你贏了。”

“是我們贏了。”許問強調。

無論什麼時候,建築工程都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工作,必然有許多人的協助。

這一次,這三十八個南粵工匠的確是竭盡了全力在配合他,努力學習新東西,把它消化並且運用。

雖然許問的確也是把他們所學的東西進行了極大的簡化,但他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掌握,必定也是花了很大工夫的。

其實這也說明了,普通人的潛力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大得多。

“嗯。”駝子從鼻腔裡發出一個聲音。

他們離開紅土場,回去綠林鎮。

許問本來還想把那個模型搬走,結果被荊南海留在這裡的手下阻止。

荊南海安排了人手,要把這些東西全部運去京城。他本人先一步出發,接下來這些東西就要全部上路了。

這麼大件的東西,從西漠搬去京城,真正是大動干戈。但現在這個時代,上面的人一聲令下,下面的人必須照辦。

“今天就三十了,許哥你打算怎麼過年?”駱葦興奮極了,纏着許問問。

他們竟然贏了!就這麼贏了!

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都不在家裡,還能怎麼過,就這麼過唄。”許問有點好笑地說,“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去找個人。”

先前連林林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走了,許問瞬間有些低落。但沒一會兒他就想通了,這次可跟之前不一樣。之前連林林和連天青完全沒有消息,這次連林林可是跟倪天養的媳婦一起出現的,想要找他們,直接去倪天養家不就行了,有什麼好擔心的?

紅土場離綠林鎮不遠,他們腳程輕鬆,走得很快,沒多久就回到了城門口。

“咦,那個姑娘,不是剛纔……”

還沒有進城,他們就在城門口看見一人。

她坐在城門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手託着腮,彷彿正在等人,又彷彿誰也沒在等,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風輕輕地吹着,掠動着她的髮絲,彷彿也吹起了她的悵然。

許問停下了腳步,不知不覺中,旁邊所有人全部停下了腳步。

“她真好看……”駱葦小聲說。

“嗯!”旁邊接連傳來好幾聲應和,大家都在拼命點頭。

“剛剛在那兒的時候怎麼沒有發現?”

“她不想搶了人家的風頭吧……”

“還是感覺有什麼東西不太一樣了。”

衆人的目光中,少女回過頭,看見了許問。

陽光下,她露出了一個極爲燦爛,幾乎有些奪目的笑容。

“小許!許問!”

她快樂地叫着他的名字,只叫着他一人,眼裡彷彿也只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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