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在這裡等我?”許問愣了一下才走過去,有點生澀地問。
他本來思緒無礙,但是站在連林林面前,卻無端有些滯澀,感覺話都有點不太會說了。
“也沒多久,我把錦兒送回家,還正好碰到了三師兄。”三師兄說的是許三,綠林鎮就這麼大,碰到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三師兄說役工會放三天假,我讓他們回家裡來吃飯,他去找其他隊的師兄弟去了。小許,我們回家吧。”
連林林仰着頭看他,笑盈盈地說。
回家……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觸動了許問,他心裡一暖,應道:“嗯,我去跟他們打聲招呼。”
他走回去跟駝子他們交待了幾句,就走了回來。
南粵這羣工匠服的是苦役,跟普通役工情況不太一樣,但現在其實就是聽許問的命令行事。
許問讓他們回去休整,之後會有別的任務交給他們。
駱葦他們明顯對連林林有點好奇,但沒一個人多問,老老實實地列隊進了城。
許問回到連林林身邊,她正好奇地看着那羣人的背影。
“走吧。”許問說。
“嗯!”連林林應了一聲,並不留戀地收回目光,跟着許問一起往城裡走,嘴裡絮絮叨叨地念叨道,“阿爹在內城買了個宅子,挺大的宅子, 就我們兩個人住,怪冷清的。還好過年了,我說大傢伙都是第一次出門,不能在家過年,肯定很想家,讓他叫你們回來過年。還好他答應了,不然我就要往他牀上澆水了!”
往牀上澆水……連天青這種人,也只有連林林敢在他面前搞怪吧。
“師父爲什麼一直不見我們?明明是跟着我們一起過來的……”說到這個,許問現在還不理解,甚至有點委屈。
“我也不知道啊。你不知道,阿爹天天看着你呢,叫人打聽你的消息,到了哪裡,學了什麼,學得怎麼樣。我還說他,既然想你了,那就把你叫回來問啊,又不是沒有關係。他兇得很,說跟我沒關係,讓我閉嘴。”連林林嘮嘮叨叨,至今仍很不滿。
“那是爲什麼?”許問真的不解。
“誰知道!還好過年了,他也鬆了口。”連林林長舒一口氣,笑着擡頭看他,眉眼裡跳躍着細碎的光芒。
許問低頭看她,很快又擡頭,有點不自然地說:“你也是第一次出遠門,一路很辛苦吧?”
“嗯?”連林林瞬間警惕起來,“你什麼意思?我曬黑了?臉變糙了?”
“嗯……有一點。”許問實話實說,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但話已經收不回來了。
“啊,我就知道!這邊的陽光幹辣幹辣的,曬得我起皮!”連林林非常煩惱。
“……我以爲你不在乎這個的。”以前在江南路,她上山下河,摸魚抓蝦,比他在外面的時候還多。那時候,她的頭髮衣服經常被勾得亂七八糟的,笑容比正午的太陽還要燦爛,可真沒看出愛惜容貌的樣子。
“我是女孩子啊,哪有女孩子不愛美的。”連林林理直氣壯地說,“不過錦兒才教我了一個保養的方子,回頭我要試試!”
“其實……你這樣也挺好看的。”許問摳摳臉頰,看她一眼,又看向前方,突然覺得自己說得不太對,跟着又補充了一句,“是非常好看。感覺跟以前在舊木場的時候很不一樣了。”
“是,是嗎?”連林林突然也有點結巴,“你,你覺得自然一點兒更好看?”
“嗯。”許問很快地看她一眼,應道,接着又說,“都可以,你喜歡就好。”
“哦……”連林林的頭低下去了,兩人之間的氣氛又有些微妙。
兩人走了一會兒,許問漸漸從混亂的思緒裡抓出一件事,打破了這讓人有點不太自在的安靜。
“對了,我們在路過五連山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人,史月娥,你認識嗎?”他問。
“月娥姐啊。”許問拉起話題,連林林也鬆了口氣,笑了起來,“對啊,你看出來了,是我讓她去找你的。”
她對着許問輕快地眨了眨眼睛,說,“很成功,對嗎?”
“你怎麼知道我會從那裡經過,還去修窯?”許問問道。
“當然是我爹安排的啊。”連林林毫不猶豫,理直氣壯地出賣她爹。
“我出門才知道,原來我爹認識這麼多人,到了五連山,他就去找史月娥的爹爹,結果發現他已經故世了,爹爹就想照應一下月娥姐,在她家附近尋摸了房子住了下來。月娥姐家裡人還挺好的,但旁邊的人有點煩人。正好我聽到阿爹找了人,要教你窯工,我就偷偷地跟她合計了一個辦法……”
連林林說着還有點不好意思,“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挺好的。她幫了我一個大忙,而且……”而且她的遭遇與選擇,也給了許問不小的感觸。
這句話他沒說完,連林林一邊走,一邊仰着頭,等待他的下文。
結果許問並沒有接着說下去,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你這也算是第一次出遠門吧,有什麼想法?”
其實就許問現在知道的情況來說,連林林並不是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
早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就被她的父母牽着抱着,來過了西漠,還登上了天雲山,在山上留下了自己的影子。
但那之後,她就因爲一場高燒失去了記憶,而在此之前,她似乎還失去了自己的母親……
“啊,說到這個,小許,我跟你說,我好像不是第一次來西漠!”
說到這個,連林林突然側過頭,有些興奮,又有些猶豫地對許問說。
她記起來了?
許問驚訝地轉頭看她。
連林林誤解了他的意思,道:“是真的!我走了沒多久,就有一點感覺了。一開始,我老覺得這個那個的畫面有些眼熟,後來我就夢到了一些東西。很小的一個我——就這麼大點兒。”她比劃了一下,“有時候被抱着,有時候自己走,走過了這些地方。牽着我的人有時候是我爹,有時候是一個女人。個子很高,臉有點模糊,但感覺非常美!”
她有些猶豫,試探地看着許問, 小聲問道,“小許,你覺得,那會是我娘嗎?”
應該就是了吧……許問在心裡想。
“你跟師父說過了嗎?他怎麼說?”許問問道。
“他可煩了!說我整天瞎想,看到山水就在腦子裡編故事!可這明明都是真的!那些畫面都是自己出來的,根本不是我想的!”連林林抱怨。
看來當初嶽三孃的離開果然別有原因,很可能是負了連天青,讓他至今不能釋懷,連嶽三孃的存在都想抹消。反倒是他,無意中知道了一些舊情。
要不要告訴連林林呢?但這畢竟是她家家事……
“你說,是不是我娘對不起我爹,把他氣到了,所以他纔不想認這件事?”連林林突然問道。
她很單純,但並不傻,連天青的態度太明顯了,很容易讓人想到。
“很有可能。不過如果真是這樣,你站你爹這邊,還是你娘?”許問問道。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我爹了!”連林林用一種“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着他,“我爹一手把我養到這麼大的,我娘人影都不見,要是活着肯定就是拋棄我們爺倆了。都這麼絕情了,我還站她?我是腦子進水了嗎?”
她說得非常乾脆,半點猶豫也沒有。
“那要是她另有原因呢?”許問又問。
“嗯……”這一次,連林林頓了一下,還是很快做出了決定。
“還是我爹!”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
許問還是第一次來竹笛巷,這裡竹林叢生,很粗的竹子,相比修長感覺更有點莽撞。
“就在巷尾,繞過去就是。”連林林指着前方說。
兩人繞過這一叢竹子,擡頭一看,一起叫了出來。
“師父!”
“阿爹!”
連天青站在檐下,目光淡淡地掃過來,表情似乎有些異樣。
“進去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