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7 墨者

雪谷這裡一共三條路,上山的兩條,下山的一條。

明山他們之前下來的那處是後山插過來的,後山的山腳是迎賓閣,客人來了都到此處暫時休息一會兒,現在他們上去的,纔是流觴園的正園。

說起來也挺離譜的,他們被邀請過來做客,結果到現在都還沒到主人家,就在家門口樂呵呵地搭起了帳篷留了兩天。

現在他們結隊上山,山勢有點陡峭,但他們不管什麼年紀的,個個都身強力壯,精力充沛,這點山路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輕輕鬆鬆就爬上去了。

中間有一段路非常險,窄得只有一步,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山壁,山壁上釘了條鐵索,必須要緊緊地掌住鐵索才能挪着腳步過去。

一羣人螞蟻一樣在山壁上小心移動,李全終於忍不住問道:“爲什麼會想到把家安在這麼險的地方?”

“老祖宗安排的,據說明家先祖不是西漠人,只是當時戰亂頻發,明家一路避禍避到了此處,上了山就定居了,很長時間沒有下來。再下來的時候已經改朝換代,戰亂是停歇了,但明家就在山上定了居,再沒下來。”明山鬚髮幾乎全白,但走到現在頭上還是沒有一點汗珠,顯然早就習慣了。

“戰亂啊……”好幾個人感慨了起來。

大周已經和平了上百年,在場的都沒有感受過戰亂,但是說起這件事來還是感觸很深。

“但凡打仗,就要丟好多東西。”

“是啊,我家有一門叫明月雕的雕工,據說雕出來的石頭能像明月一樣,自然發光。可惜就在那幾年裡失傳了,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再沒人知道了。”

“讓石頭自然發光?這是怎麼辦到的?”

“不知道啊,這還是我曾爺爺跟我說的,他很小的時候看過,是真的,但只見過成品,沒見是怎麼雕的。可惜可惜。”

“那成品呢?對着成品也能琢磨出來一點吧?”

“沒了,也被毀了。咱家那時候只逃出了人來,東西是一點沒有。”

“能逃出人來,已經不錯了……”

一羣人嘆息,對着這個所謂的明月雕暢想了一會兒,還提到了一些別的失傳技藝,大部分都是像這樣在戰亂或者意外時刻失傳的。

工匠這一行太吃環境了,長期的和平自能百花齊放,等到戰亂的時候,能苟活已經不錯,哪來的精力去磨練技術精益求精?

“我流觴園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纔不下山的。當初舉家逃亡的時候,帶了不少東西, 又在路上收集了一些,全部都存了起來。天山雖然冷清,但無禍亂波及,那些東西,也都留了下來。”明山說。

“都在物生閣?”

“都在物生閣。”

明山一句話讓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腳步又加快了不少。

走出這段狹路,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出了點汗。

然而剛剛轉了一個彎,他們就看見一座八角亭,石木混建,立在山道的拐角處,下依懸崖,上仰危峰,有一半探出了山壁,凌然而又雅緻,讓人忍不住耳目一新。

“咦?”連林林也跟着上山了,她被連天青稍微帶了一下,無驚無險地通過了那條狹路,這時看見這座亭子,她驚訝地叫了出來,回頭看了一眼,道,“這是怎麼建起來的?”

“呵呵,此墨師亭已經建了百年,後人稍微修葺了一下。你再往上走,還有更好看的。”明山笑着說,表情裡充滿驕傲。

“那快走!”連林林催促道。

“不急,先拜下墨師。”明山說着,帶着一羣人向那座八角亭走去。

大師們相互對視,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表情變得鄭重起來。

“墨師?”倪天養可能是所有人裡最累的一個,沒有許問半扶半抱,他估計都到不了這裡。這時也只有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氣喘吁吁地轉頭問許問。

“是墨子吧。我們的另一個祖師爺。”許問說道。

“百家爭鳴那位墨子?”倪天養自言自語,跟着走了過去。

亭子裡果然有雕像,但不像魯班像那樣只是單人的雕像,而是一座羣像。

羣像最主體的部分是一個老人,相貌清瘦,筋骨突出。他身邊還圍繞着很多稍微年輕一點的人,他們拿着各種各樣的工具,表情各異。有的在深思,有的在微笑,有的則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戰國時代,儒家之下,就是墨家。

魯班是魯國人,是土木建築的鼻祖;墨子更出名的身份則是一位哲學家,但同時也是一位科學家與教育家。

他與他的弟子們在當時形成了一整套科學與思想理論,影響非常大,在百家爭鳴中甚至有非儒即墨的說法。

墨家最大的理論,就是“兼愛”與“非攻”。

墨子認爲平等博愛,君臣父子兄弟都是平等的,墨子認爲“官無常貴、民無終賤”,要求“飢者得食,寒者得衣、勞者得息”。要求停止戰爭,爭取和平。

要知道,戰國時期還是一個奴隸制時代,這思想在當時極爲先進,可以說是跨時代的。

同時,他對宇宙、邏輯、數學、物理等有着獨到的認識,是一位真正的科學家。

墨子在三十歲以前,就建立了一座設有文、理、軍、工等科的綜合性平民學校,培養了大量的人才。

在他的領導下,成立了墨者行會,所有的成員都稱爲墨者,必須服從“鉅子”的領導。

這個人也很有意思,他像一個聖徒一樣,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帶領着周圍的人,讓他們捨棄安逸的生活、全心全意地跟隨着他,實踐他的理論。

墨子及門人盡力爲人們做好事,功成不受賞,施恩不圖報,行俠仗義,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淮南子》記載:“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刀,死不還踵。”

凡事超前半步就是天才,超前一步是賢者,超前百步可成聖人,但很難長久。

墨子以個人魅力凝聚墨者,等到他去世的時候,再沒有像他這樣的人,墨者行會就近乎分崩離析,再沒有以前的戰鬥力了。

這個很有意思,許問從江南到西漠,無論是舊木場還是各地的梓義公所,供的全部都是魯班像。

但流觴園供的卻是墨子?更準確地說,是墨者行會?

雖然大周比較少供奉墨子,但墨子仍然還是工匠行當的祖師爺,大師們上前供奉的時候還是恭恭敬敬,一個接一個地上香。

上香的時候,明山作爲主家第一個上去,第二是半步天工連天青。

連天青平時對周圍的事都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這時接香敬香卻非常鄭重。

許問站在他旁邊,目光自然下垂,看見雕像下面有個石碑。石碑上面是祭文,寫明這亭子建造的起因以及經過,祭文下面是一溜名字,按慣例是資助者的名單,但這裡是流觴園,應該是建造者的名字。

非常醒目的是,後面所有的名字全部都是姓明的,但排在第一的卻不是,而是一個叫“墨則”的。

墨則?

許問把這個名字放在嘴裡唸了一下。

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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